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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应与旧时同 ...


  •   高永提前叫人收拾出后院厢房,府内空寂,下人们的动作倒快,将司马析的行李整整齐齐搬入院内。高永一边布置安排,一边暗地观察隐在一片阴影处的儿郎。

      他似有些疲惫了,一手撑住石案,一手落在膝头,半垂首,不知作何情态,只觉那身暗淡的锦袍落满层层叠叠的晕光,周身愈发萧瑟几分。

      高永不怎么避讳这位名义上的会稽王少公子,小郎君看似安分守礼,但这种谨慎与会稽王府和安国公府的名号地位不甚相关,他便不怎么在意多出一位不速之客了。

      “高永!高永!”

      熟悉嘹亮的嗓音再次打破某种危悬沉闷的气氛。

      高永回首,一侧安静出神的儿郎亦闻音望去。

      小姑娘撩起裙摆大喇喇地迎来,披着一层好看明媚的日光,双颊通红,一双眸子晶亮如星光映水,煞是盈盈有神。司马析不觉抬头瞧了一眼日头,他这才注意到今日天光晴好,已是九月九。

      主仆二人交耳,司马析起身,掸去袍边浮尘,对领头的侍卫简单交代了几句,侍从屏退,儿郎兀自进了厢房。

      高永未在意这些细节,迎上那抹活泼的亮影:“小姐找我何事?”

      高玖容双睫扑闪扑闪,似做不在意地偏头,视线追寻檀色的低调身影而去。

      她压低嗓音,变戏法般从身后掏出一包香气扑鼻的桂花糕:“给他的。”她察觉到少年有点不自在,没有立刻靠近。

      高永既没什么敌意,见院内物件基本整理齐全,又想着这位小公子的来历,笑着点头:“小姐去吧。”他点了两个婢子留下来洒扫,自己则先行离开,几位侍从他还得妥善安置。

      人一走,半大不大的庭院只余秋风拍打门扇,偶尔跟着竹帚清扫落叶的裟裟之声。

      高玖容站在阶下观望了片刻,他未曾回头,只站在床边专心致志地叠衣,好似门外没她这么个人。

      她低头看了一眼丝帕包着的桂花糕,边角露出一些渣滓,估计是刚才途中奔跑弄坏的。她想了想,撩起裙裾缓缓踏上台阶,叩响了房门。

      “答应你的桂花糕,我送来了。”她笑。

      司马析明显动作一滞,指间布料被狠狠捏住,人为掐出褶皱。他转身,日光停驻在廊下,她身上的光彩散去,仍是好看。

      他记得从前同母亲去崖边看海,海面映出熹光的时候,也是动人心魂的好看。他这时便会向天神许一个愿望,希望阿爹快点回来。

      他是想笑着回应她的,一闪而过的画面却突然让他沮丧几分,他理智地回绝了这般好意:“我姓司马,我叫司马析。”

      寥寥数语,一举推翻了之前的示好,他后退一步,继续摆弄三两件外衫,察觉身后之人久久不去,他有些懊恼地抛下布料。

      “对不起。”他走过去,渐渐嗅到了桂花香气,同母亲院落里的那株桂花树的馥郁香浓如出一辙。

      他终是绷不住了,哒吧一声。

      正在心底准备措辞的高玖容吓得目瞪口呆。

      不是吧,自己把他吓哭了!

      “你别哭呀!”她按住他微微耸动的肩头,顺着他的姿势两人一齐蹲下,对面的小郎君双手捂住脸面,低声抽泣起来,临了不忘将桂花糕安顿好,叠好丝帕放入怀中,仔细保护着。

      “你别哭呀!没关系!不就是姓司马嘛。”

      她真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虽然因为种种缘由对会稽王府不怎么待见,但不至于做出在桂花糕里投毒的恶举。况且,以她慧眼识珠的本事,眼前人同会稽王府的人不大一样,尽管她未怎么见过会稽王府的公子小姐。

      他仍是哭。

      “这样吧,以后我就叫你亭山,怎么样!”她拍着胸脯保证,“你是你,你爹是你爹。我觉得亭山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司马析原本埋膝啜泣,渐渐在她的安抚中平息情绪,甫一抬头,双眸半湿,楚楚可怜,不停打着哭嗝:“其实——我没骗你——之前——我就叫王亭山——”

      “我只是有点想我阿娘了。”这一句倒说得利索,那股委屈劲也彻底散去,却被某种尴尬羞窘取代,他霎时红了脸。

      “噗嗤——”高玖容捂嘴一笑,拣起一块桂花糕,冲他扬了扬,趁其不备塞进他嘴里,“没关系,我也想我阿娘呢。快吃!”

      她猛然凑在他跟前,司马析惊得差点噎住,本是想退后的,她的眼神清澈见底,没有冒犯的意思。她像是分享某个惊天秘闻般小心翼翼:“不过我只偶尔想,偷偷想。”

      司马析一边努力咀嚼着盛情难却的美味,一边情真意切地回应:“我也是偷偷地想。”

      “我阿娘院子里有一株桂花树,刚刚我是因为想她才哭的。”

      高玖容连连点头,见他吞咽十分为难,连忙起身替他倒了一杯清水。

      司马析方才注意到两个人一直是蹲在地上的,她的罗裙上染了一丝灰,他赶紧糊弄抹了两把泪,想到自己容止有缺,一时后悔万分却不能挽回什么,急忙站起,正好和高玖容伸出的茶水撞了满怀。

      褐色更深了些。

      “抱歉!”

      “多谢。”

      高玖容瞠圆了眼,不懂他莫名其妙道谢是何意,眼睁睁观他脖子红了半边。他长得白净,气质同传闻中英武桀骜、不怒自威的会稽王殿下、大司马大将军有些背道而驰的意味在。

      “你阿娘肯定生得好看。”心灵福至,她浅浅道,放下手中茶盏。

      司马析眼眶虽红,不怎么愿意多提及他的娘亲,不过是轻声回了一个“嗯”,自己斟了一杯茶饮下。

      房内顿时安静无比。

      高玖容约莫有了些计较,不再叨扰:“我要走了,舅母快回来了,我得跟着她回家。”

      司马析还欲说些什么,她撩开裙摆,步子迈得极快极大。

      她的声音脆脆的,举止也大开大合——不,司马析瞬间否定了这个用词。

      她已小跑至外庭,临门处不忘回身冲他挥手作别。其实庭院内的风景甚好,今日天地辽阔、万里湛蓝,日光也是暖意的。隔得很远,司马析却能锁定她发丝间亮眼的红色珊瑚,她站在那里,是光影间最灵动的游鱼。

      “亭山,我走啦!”她谨遵承诺,比他更喜欢亭山这个名字,绝口不提什么会稽王、司马氏。

      这同他以为的人质生活有了些偏差。

      房内的小郎君撑住门框,像是倦意上头,神色不知是喜是悲。阶下洒扫的婢子不敢直视打量,隐隐有些浅淡的音乐随风飘忽。

      “星月潜入海,送我小亭风。拂过山傍山,越过天之涯。”

      “纵为远行人,思我故之乡。舟停掬水月,应与旧时同。”

      他唱着阿娘教的俗调,阖上眼,浸润在柔和温暖的阳光之下。

      他和阿娘是去年被接入会稽王府的,打他记事起,只当自己没有父亲,他随母亲姓王,住在亭山脚下。故而陡然从天而降一位威风赫赫、威名远扬的会稽王殿下为父,他既喜又怕。

      司马析没有见过这位望而生畏的雄杰,司马沛于他更像是一位传说人物,和话本上的主角差不多,直到入籍,他不过安排一个下臣主持仪式罢了。自此王亭山正式变为司马析,他便不再索求过多。

      听说会稽王府的公子小姐皆是托由会稽名门、百年儒学世家的杜氏教之,他是王府内第一个进入太学求学的公子——如果不算那位身份血统显赫的世子殿下。

      这样看,从入府再至入籍,都显得居心叵测、用心不良了些。

      他止住若有若无的歌声,望向九重高天,再次向天神起誓。

      阿娘,您等一等,儿子一定争出一片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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