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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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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星撷打小就知道,赚钱不容易。
不,应该说,胡星撷还是个小不点的那时候,她一直认为自家穷得揭不开锅了。
所以别的小朋友光明正大缠着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想要这个想要那个,不给买就要闹,但胡星撷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她知道,自己家很穷,能吃饱穿暖就很不错了。
她顶多就是站在旁边看看,连伸手摸摸都不敢,过年时她收的压岁钱,从来不舍得花,一点一点地攒着,偶尔一张张、一个个地拿出来数一数,再小心翼翼地整理好,每一张纸币都舍不得让它打哪怕一个卷儿。
直到现在,她也记得,她四年级的时候,在超市里看到一个洋娃娃,要十八块钱,她舍不得买,就天天跑去超市看看她。过了好久,有天和妈妈一起去超市,她还是不抱希望地问了问妈妈,“我可以买这个吗?”
出乎意料,妈妈连思考都没有,随随便便就同意了。她高兴的同时,也有一丝烦恼,奶奶说得对,妈妈真是太不会过日子了。小小年纪的她皱着眉,操着老妈子的心,要不,她还是不要买了吧?万一奶奶和妈妈又吵架了呢?可是……可是……她真的很喜欢啊……不让奶奶知道,那就没关系了吧?
是的,在胡星撷眼里,妈妈是个败家娘们儿,这当然是来自于把她一手养大的奶奶的抱怨,奶奶也只是随口抱怨一下,没想到被年幼的胡星撷记在了心里。
当然了,在妈妈口中,奶奶也是个多管闲事的老婆子。只是胡星撷是奶奶带大的,她偏心着呢,虽然她也很喜欢温柔的妈妈。
如果,奶奶和妈妈能和谐相处就好啦。
后来,长大了的胡星撷大约是明白了,这只是老一辈和年轻一辈人之间生活观念的冲突,而不仅仅是她最爱的奶奶和妈妈的不和。
她家住的小区施工的时候,胡星撷经常会去工地上捡塑料瓶,大热的天,能把人晒化了,她天天往外跑,为了人家手上一个瓶子,站在远处等着人家扔。她也会去捡钢筋铁块之类的,这个价钱高,但看工地的老大爷们也不让她捡,得偷偷的。她辛辛苦苦很久很久,也就只能换到十来块钱,够做什么的呢?一瓶冰红茶就要两块五。胡星撷想起那个时候,买了一瓶冰红茶,一次只舍得倒一瓶盖子,也不舍得给堂妹妹,她只能眼巴巴在旁边瞅着。
苦钱苦钱,赚钱真的很苦很累。
她去她爸干活的工地上玩过,她爸顶着大太阳,坐在高高的钢筋架子上,在那扎钢筋,她仰着头看了好久好久,一直到脖子酸疼,她爸除了抹汗的时候手上的活一直没停下过。
爸爸中午下来吃饭的时候,脸上污七八糟的,还能看出被晒得像是熟透了一样的泛红的皮肤,褂子湿淋淋地贴在身上,裤子也歪歪扭扭的,神情里写满了疲惫,像是哪里逃出来的难民。可看到她,还是笑了笑,温声细语的,“快进去,外面不热呀?我身上脏,别碰……”
胡星撷想到往事有些恍惚,她望了望老王,沉默不语。
她很煎熬。
“小孩子,都喜欢自由自在的,嫌家长管得多,但话说回来,你爸妈能害你?”
当然不会,胡星撷在心里回答,但她不想这样。
“要是不管着你,由你去,你心智都还不成熟,难免会走弯路……”老王语重心长,说一些老生常谈的话。
“听没听?”
胡星撷低着头,轻轻嗯了声。
“说话!”
“听见了。”
“假。”老王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拆她台。
胡星撷就问,“老师知道假为什么还要问我?”
老王就笑了,跟个弥勒佛似的,“这不走个流程,人家都这样的。这些事还得你自己想明白才行,别人说再多也没用。反正好好学吧,不想为父母了就为自己,不想为自己了就是为父母。”
这话有意思,胡星撷若有所思。
“行,对了,你和江景行什么关系啊?”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噢,”老王恍然,“青梅竹马啊。”
胡星撷抿了抿嘴,“我没早恋。”就算早恋,也不可能和江景行啊,她又不是瞎了。
“我也没说你早恋啊?”老王笑眯眯地,把胡星撷当傻子骗。
分明就是这个意思,胡星撷心里嘀咕。
和老王谈完话,胡星撷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一向是个敏感多思的人,悲春伤秋,喜欢胡思乱想。不比林妹妹一颗七窍玲珑心,通透,她纯属是庸人自扰,多愁善感。
她心里乱得很。
她呀,快被自责和恐慌淹没了。
她确实对不起父母呀,如果他们知道,她对待学习就是这个态度,该有多失望?她不敢想。
她思维扩散,已经想到高考成绩出来了……甚至想到以后的婚姻……
所以说,胡星撷真的不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
“老王跟你说什么了?”汤洋勾头问。
胡星撷打起精神,跟没事人一样,懒洋洋地笑了笑,“能说什么,老生常谈那一套,我都会背了。”
“你看上去跟被骂了一样。”汤洋道。
“呵,我那是被说的伤心了,老师嘛,都很擅长这套。”胡星撷毫不在意道。
然后拿出自己的日记本,静悄悄地在自己的世界里感伤。
今天要做的古诗鉴赏,是顾贞观的《金缕曲》,里面有一句: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十年来,深恩负尽。
胡星撷一字一字地品味这句话,心头一点一点压上沉重,忽然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她如今,算不算得上是,深恩负尽?
后面,江景行也正做到这题,他读到十年来,深恩负尽时,若有所感地抬头看向胡星撷,只看见她认认真真端坐着的背影。
他对这些诗啊句啊的向来没什么感觉,但他总觉得,胡星撷这麻烦精又得钻牛角尖了。
江景行从来就想不明白胡星撷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看到花儿落了叶子枯了她忧伤不已,看到风起云卷落霞满天她思绪重重,晴天她感慨万千、雨天她也喟然长叹……
又看了一眼,从她端端正正的背影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啧,不会哭了吧?女人就是麻烦。
江景行略感烦躁。
也许是有了个前车之鉴,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今天的晚自习很太平,每个人都安静如鸡,生怕被神出鬼没的班主任盯上。
整个教室寂寞如雪。
唉,啥也看不出来。今天轮到江景行得多动症了,可惜任凭他使出十八般武艺,也看不到第一排的胡星撷是什么表情。
江景行默默叹了口气,心里觉得自己还挺爱多管闲事的。
算了算了,不管了。
但是……
万一那矫情精再把自己给气哭了……江景行摸了把脸,暗骂自己没事找事。
万能的小纸条重现江湖,可江景行写写涂涂好一会儿,还是郁闷地把团成一团的纸条丢进了垃圾袋。
继续观察胡星撷。
【你眼睛都要盯小胡同学身上了】
同桌王玕在草稿纸上写。
【去去去,我在观察她呢】
江景行抿了抿嘴,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话,字迹相当潦草了。心里琢磨着,他有这么明显?
【观察出什么了啊】
【什么也没】
江景行郁闷。忍不住跟王玕吐槽,
【女生都这么古怪吗】
【?】
王玕表示不理解。
【就是,看到什么都会难过的那种,悲春伤秋,无病呻咛,多愁善感,杞人忧天……】
还没写完,王玕就夺过了草稿纸,制止了他滔滔不绝的行为,被江景行不满地瞪了一眼,他话没说完,心里不舒坦,按住草稿纸强行在边缘又加上了几个字。
【……很幼稚可笑】
【我要是知道还能单着?】王玕忧郁。可能心里也想起了某个多愁善感的姑娘。
【废物!爸爸要你何用!】
扯到这里,王玕可不忧郁了。
废话,这种涉及尊严的问题,就算是人住进了ICU里,他也能站起来和江景行大战三百回合!
两个不多愁善感不幼稚可笑的大男孩就着谁是爸爸谁是儿子的话题,整整辩论了两张纸!
鬼谷子见了他们都得甘拜下风,赢不了赢不了,插不进插不进,溜了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