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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3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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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嘛,实验马上就要结束了。”
“结束?”
“那结束以后,这群——”
“它们啊?我不知道,666号你知道嘛?”
白色之家外,冗长的无尽回廊。
固定戴着冰冷面罩,穿着蓝色纳米机甲外衣的bluer零零散散地聚集了一撮,其中一位伸出手拍了拍当中最沉默寡言的666号。
666号白色面罩的红色长方形片条闪烁了两下,跳出一条笔直的黑线。
窄小的红色长框原是个智能显示屏。
“我又不是首席,怎么会知道。”
“但你培养的1号可是SJ号实验里最优秀的成果了,你难道不担心你呕心沥血栽培的优秀成果的未来去向?要是被送去猎——”
“235号,注意你的言辞!”
235号被666号断然喝止,显然也意识到了失言,它即刻放弃了交流。
在蜂巢牢狱里,每个号码人都有自己必须扮演的角色,号码是它们的生命,是承诺,是未来,一旦打破对于号码设定的规则,前途便会是毁灭。
作为号码群体中被划分的蓝色,bluer的角色便是充当1-100号试验品的领航人。
它们是花园中的园丁,是课堂上的教鞭,是摇篮边的母亲。
它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1-100号试验品卓越成长,从而达到整个SJ号实验里设定的预期标准。
除此之外的任何事,都是僭越。
Bluer陷入了死寂,随后散了开来。
镌着烫金肩标的666号机械地摆起四肢,离开无尽回廊前,它站在白色之家的机械门外停顿了几秒。
红色的显示屏对着斑驳构造的机械纹理,幽幽发光。
机械门厚如磐石,如若不是运用权限,恐怕只有盘古开天地的那把斧子才能劈开。
无尽回廊很静,号称能够重叠无数道回声的无尽回廊很静。
666号的白色面罩缓慢摇了摇。
在人耳捕捉不到的频段里,有电流发出嗞嗞的轻鸣。
*
白色之家的穹顶很高。
1号一度以为那就是天空的高度。
后来她才知道,那是囚笼的高度。
距离初次进入蜂巢牢狱,已经过了整整两年。
一切从最初的绝望害怕,到挣扎,现在已经度过了无所适从,来到了熟悉麻木的阶段。
1号坐在图书馆上的木椅。
以手支额,满脸昏昏欲睡的困倦。
她的身下是平摊开的一张白纸画,一旁放着的砚台磨了又干,干了又磨。
执笔人却始终迟迟未能下手。
今天是2302年的5月30日,白色之家的天气模拟系统设置了一个舒适的温度。
穹顶上模拟出了金灿灿的日光。
悬浮的白云一片片地平铺,风吹云动,栽种的草木随之晃动。
穿着号码衣的孩子有些正在体育馆的人造草坪中间跑动。
或而风筝,或而足球,自由肆意。
晴朗的日子,怡然的微风,春光正浓。
距离上一次的药剂注射日和常规测验已经过去了2个月,按照从前一周一次的频率,现在时限忽然变缓,很是令人费解,但也因为这样,号码孩子最近的生活格外自在。
图书馆外栽了一株一年四季都能盛开的桃花树,足有十米之高,树根深入地底,盘根错节,犹如熊伏地面长眠的精怪。
桃花开得正好,风一来,桃花瓣瓣飘落,纷纷扬扬,像一场粉色的雨。
画楼春早,一树桃花笑。
四楼阅览室的窗全打开来了。
花瓣被风携着,如入无人之境般,径直闯入了遍地黄金屋的宁静之地。
有一片桃心状的小瓣落到了铺开的白纸画上。
浅约的桃花香气钻入了鼻息。
1号觉得鼻子有些痒,架不住眼皮沉重。
她半瞌半醒间,恍然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与窗外那场簌簌而落的桃花雨共同起舞,薄而绚丽的翅膀轻扑,灵动地穿梭在在每一片即将坠落的花瓣间。
它划出来的弧线有闪闪的金色,比计算设定好的抛物线更美。
它自由又勇敢,但突然而至的巨响震裂了梦境。
“喂,1号,醒醒。”
1号揉了揉眼睛,她看见纤长的五指,明白过来那只蝴蝶不是她。
她不是蝴蝶。
13号瞅见1号大梦初醒的德性,咂了咂嘴。
什么时候了,还睡觉。
1号望见13号修长的双腿一跃而起,坐在了桌子上。
她健美的臀部一屁股压在了空白的纸画上,也压住了那瓣心形桃花。
桃花似乎有小小地哀鸣。
“别发愣了。”
13号伸出骨节分明的中指,挑起了1号的下巴。
1号被迫仰起头看她。
一如初次招呼,金发碧眼的仙女不问自来。
13号生得极为好看,纯天然如金箔纸澄澄的长发,欢明中夹杂着几分倦懒的眉眼,眉毛细而弯弯,眸子灿若地底千年而成的绿玛瑙石,睫毛轻轻拂动,像摇飞的柳絮。
她的鼻子仿佛雪落满身的青松,亭亭屹立,唇有点薄,好似一叶扁舟游在溪流,望过去满是冷凉散漫。
皮肤因为天生过白的缘故,正处于16岁蜕变青春期的她,有一片淡淡的太阳雀斑。
明明是来自8区的不列颠人,长相明艳而富有强烈的攻击性美,却又披了7区泼墨重彩的书蕴气质,自带一份冷淡漠然。
无须妆容,她生而绝美。
可惜,美人福薄。
13号乃是白色之家资历最久,最早进入的一批孩子之一。
她的头脑在2年的实验里已经变得无以复加的优秀。同样,也养成了喜怒无常的脾气。
13号最大的爱好,就是逗弄1号。
不过今天,她有正事,逗弄只能作为附带进行。
“嗯?13号,怎么了?”
1号相当配合地扬起头,穿堂而过的春风撩乱了一头银发。
折射着光色的根根银发熠熠,如同波浪似晃动,让人联想起秋日里麦田的稻浪。
它起伏,摇摆。
春风搅乱了银发,也搅乱了一池春水。
13号的唇抿了抿,不知不觉中1号的头发已经全部变成了银白色,本该漆黑如曜石的瞳也变异成了海水蓝。
她自诩论眼睛的漂亮程度,无人能敌。
但如今,看着1号澄蓝澄蓝的眸子,她开始动摇。
蓝绿本是一家,比起盎然生机的绿,广阔深邃的蓝更令她心驰神往。
没有人不爱自由。
尤其是失去自由的人。
被唤到称号的13号从自由的畅想里回了神。
她摇摇头,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你知道最近无尽回廊的bluer出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嘛?”
1号并不排斥13号的肢体接触,她往后仰起身子,舒懒地靠在椅背上,点点头。
“你有什么打算?”
13号的手空了,她耐不住寂寞,转而坐到一旁,搭住1号的肩。
1号侧头看窗外的桃花雨。
“打算这种事,有和没有,有区别?”
天气真的很好,图书馆同体育馆连着,体育馆的顶坪被打开,一节节风筝在空中和白云追逐,底下的人在地上和黑白足球追逐。
嬉戏声很亮。
所以输球的骂街声也一览无余。
平白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假象。
13号的神情严峻起来,眉毛皱起,像冬日的大雪冻住般。
她冷声:“1号,你清醒点,你眼前的快乐景象不过都是虚假的幻象,是bluer营造出来麻痹我们的,别被骗过去。”
1号眨了眨眼,风再大点,桃花就可以再吹进来了。
“13号,你说——”
即便我们出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你忘了,你我早已不是正常的人类了。
但后两句话,1号说不出口。她知道13号是凭借一直想出去的自由渴望才能苦苦支撑过漫长的两年。
她不能打碎那虚无缥缈的希望。
于是转了话题。
“你说,猎场究竟会是什么样?”
“猎场?”
有一瞬间的窒息恐惧萦绕上心脏。
13号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对这忽如其来的提问感到微微心悸。
“你知道至今为止消失不见的那些号码都去哪了嘛?”
“这我自然知道,你也知道,何必问。”
“是啊,我们都知道,因为她们都是药剂注射改造中的失败者,失败者能有什么结果,当然是被送去猎场。”
“1号,你是想说——”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被注射过药剂和接受测验了,所以想必,一切已经到了尾声。”
13号噌的一声站了起来。
窗外的嬉闹声戛然而止,外边传来了沉重的踩踏草皮的声音。
那声音像千军万马踩踏在地上震出的轰鸣,无形中压抑又恐怖,透过声响仿佛能够看见万千黄沙,苍茫戈壁间滚滚而来的铁甲军骑。
1号伸了伸懒腰。
她的视力很好,好到能清晰地穿过体育馆的钢筋铁架,直接看到大群大群的bluer排列成阵,reder按着原本踢球、放风筝的号码孩子的头在草地上摩擦的场景。
从未出现过如此多的reder。
1号扭头,她在13号脸上看到了笑容。
碧绿的眼瞳里满是狂热和期待。
其实,13号早知这一刻会到来,为此她已经等待了太久。
“50号,88号,别躲在一边听我和1号讲话了,一起过来看我们期待已久的时刻。”
书架的阴影处,悄无声息多了两个人。
他们踏着轻快的步伐,扣上1号和13号的肩,一起站在图书馆四楼的窗边,遥望着bluer和reder包围了白色之家,最后向图书馆的所在涌来。
Reder的红色纳米甲像残阳,落下的时候夕红夕红,厚重的黑色面罩仿佛深渊降临,它们行军蚁般地移动,身躯高大威武,踩着白底金边的合金靴,如潮水般吞没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