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黄粱一梦》莫芒

7、第 7 章

　　丁一等得有点久了。
　　春樱说会在一个时辰内回来，可现在尉迟先生都快讲完下半场了，也没见她踪影。丁一感到不安。直到尉迟先生离开，春樱仍是未归。丁一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太阳渐渐西垂，澜江波光点点。夕阳的斜光在大堂锃光瓦亮的地砖上流转。等到整个楼内都亮起了油灯和灯笼，春樱仍旧没有回来。
　　店小二第三次来到丁一桌前询问：“这位客官，你等的那位朋友何时会来?”
　　丁一轻叹一声，缓缓说道：“她大概是不会来了。”
　　“那您这……”店小二欲言又止。轩客楼有规矩，来者便是客，不能以貌取人。但他着实有点着急，且不论这姑娘穿着朴素、估摸着兜里也没啥钱，就她这样一人坐一下午，除了点了两杯茶水，其他啥也没消费，明显是有点占着茅坑……哦不，这是饭店，不能这么说。反正就是这意思吧。而且这两天澜江集市本就旺季，现在就餐晚高峰来了，门外都要排队了，她可不能这样霸占着空桌子。
　　店小二眼睛一转，赔笑般说道：“这位客官，您看这样好不好，既然您朋友没来，能不能麻烦您……”
　　“好的。”话未说完，丁一便打断他，“我这就走。”
　　店小二一愣，笑容更是充满抱歉：“对不住了啊，客官。要不我给您拿个前面的号子，您出去转一圈再回来？”
　　丁一说：“不用了。”
　　“得嘞！那您下次再来！”店小二把麻布往肩上一搭，热情洋溢，“那我推您出去？”
　　“不用了。”
　　“不用了。”
　　几乎异口同声。
　　丁一愣了一瞬，除了她，还有个人声。抬头一看，韩易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他握住轮椅后的把手，对店小二道：“我推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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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灯初上。
　　韩易将丁一推至轩客楼外，欢笑的孩童嚷着去看前头戏子的喷火。借着这个空档丁一扯住韩易的衣角，转过头看着他：“我下午跟你说过，我真的不记得了。”
　　丁一的眼睛很大，可很多时候她神情很淡，看上去像蒙着一层水汽。但此刻她的眼神清晰地看着韩易，他可以看到她的眼里倒映着轩客楼屋檐悬挂的红灯笼。
　　韩易没有接她的话。
　　丁一只好又说：“如果你方便的话，能将我推回万花阁吗？我现在没有钱付给你，但春樱说你是一个冷面心热的人。”
　　韩易被这个评价都笑了。他问道：“你知道春樱为什么没来吗？”
　　丁一语气很平静：“知道。”
　　“知道？”
　　丁一看着前面热闹的街市：“我现在就是一个废人，万花阁不养废人。”
　　“那你还回去？”
　　丁一轻叹一声，看着自己残破的身躯：“我还能去哪？”
　　韩易握住把手，说：“好吧，我送你回万花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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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樱蜷在房间里哭泣。
　　下午她正在桃花笑的店铺里左挑右选。她要给玲珑挑选的花钿是桃花笑家的招牌——三瓣小巧镂空的花瓣叠在一圈锦叶上，寥寥数笔，勾勒出绝美的图案。据说这是老板从去过黑森林的马帮手里讨来的样式，一年一次，花钿里掺杂有桃花磨成的细粉，色泽持久且又一种绮丽的香气。她听玲珑说过，这种香气会让男人更沉醉。她也喜欢这款花钿，不是因为香味，单纯因那款式着实让每一个女孩都着迷。她幻想将它贴在自己的额间，想象自己并不肥胖，也没有被火烧伤的疤痕，那样子也一定很美吧……正想着，有一只粗壮的手搭上她的肩膀。
　　“春樱，我找你好久了。”
　　“陈大？”春樱诧异地转身，“你找我干嘛？”
　　陈大拽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是柳妈妈找你。快跟我回去。”
　　“等等等……等一下！”春樱有些生气又有些心虚，她挣脱陈大，“柳妈妈怎么忽然找我，她知道我今天上街的。等等……柳妈妈醒了？”
　　“醒了，找你呢，快跟我回去。”
　　“我……我……”春樱想到丁一还在轩客楼，登时慌了，支支吾吾地说道，“我给玲珑买的花钿还没挑好呢。你先回去，我挑好就回来。”
　　“玲珑的花钿哪里有柳妈妈的话重要。你先跟我回去，办完柳妈妈的事再出来买。”
　　可没想到的是，她一回到万花阁，就再不能出来了。
　　柳妈妈在房间里递给春樱一个小红瓶，轻言细语地说道：“你看，你右手胳膊到肩膀的伤痕果真消除了不少。这次药王谷来的新药，你按照我的吩咐慢慢抹，从胳膊到脖子，再到脸颊，一定能长出新的完整的肌肤。”
　　春樱压抑着内心的喜悦，低头穿好衣服，矮身做了个万福，说道：“谢谢柳妈妈。您每个月初都会给我一瓶增肌的良药，我抹了快一年，也亲眼见到右手皮肤慢慢变好。这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谢谢您。”
　　柳梦摸摸春樱的头：“如丝走之前把你托付给我，如丝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替她照顾好你。所以今天药王谷的新药一到，我就迫不及待地要给你试试。”
　　春樱鼻尖有些发红：“谢谢柳妈妈。”
　　柳梦松开她：“好了，没别的事了。去吧。”
　　春樱点点头，想到还在轩客楼的丁一，转身大步往外走去。可还没走几步，听见柳梦说。
　　“别去轩客楼了。”
　　春樱脚步一下定住。
　　柳梦温柔地看着春樱：“你就安生地在房间里涂抹生肌膏，哪儿也别去。”
　　春樱缓缓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柳梦：“可是丁一……”
　　柳梦：“嗯，是的。”
　　春樱呆呆地看着柳梦。
　　柳梦说：“去吧。”
　　春樱没有问为什么，两颗泪珠落下，她哽咽着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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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当然知道为什么。
　　可她没办法做什么。她自己都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孩子，每天要看着柳妈妈的脸色行事，每个月眼巴巴地等着柳妈妈赏赐良药。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四年，她清楚地知道柳妈妈的话就是圣旨——哪怕是轩客楼里是真的夜莺，柳妈妈也会一样对她，更何况她是与万花阁没有半点关系且来路不明的丁一。
　　可是春樱还是忍不住想哭。她觉得丁一太可怜了。她已经那么惨了——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不知道爹娘家乡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会被人狠狠地砍去双腿。柳妈妈究竟会怎么对她？她不敢想。陈大去叫了她回来后，会去轩客楼找丁一吗？丁一没有双腿，跑不能跑、逃不能逃，她只有死路一条了啊！想到这里，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喷涌而出，春樱捂着枕头嚎嚎大哭。
　　忽然间，她停止了哭泣。
　　听！有女子在外面唱歌！
　　是的，那歌声婉转妙曼，如同天籁之音，那是——那是夜莺的成名曲《阳春白雪》！春樱直起身看向窗外，手臂上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夜莺回来了吗？不可能！她打开房门，走了两步又顿住，那声音优美而空灵，好像将人的灵魂抽了出来，轻轻挥散在空中，流淌着、飞舞着，召唤着人们进入极乐世界的幻界。
　　那分明不是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