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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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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非镜本来想得极简单。
那来历不明的少年既要阻拦他将矛头引向仙子祠堂,他便要当众戳破少年受百姓尊崇的根本。
扭转局面,本在只言片语之间。
若是不能让仙子显出形魂,开口说话,对方便是假借仙子之名,装神弄鬼。
可他没有想到,红衣少女缓缓起身时,整片天地,像是在她秾丽鲜活的面容中定格。
宁非镜一时忘了使命,忘了执着,看不见他最为厌恶的唐留昭脸上,劫后余生般喜悦的嘴脸。只是僵直地坐起身来,缓步朝前,想离她近一些。
宫奴以为他是气坏了。
陛下要让仙子降临,小仙君偏偏真变出了个和光仙子。众目睽睽之下,这不是故意打陛下的脸吗?
和光仙子的画卷石像谁没见过?那十二分相似的眉眼,大梁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会认错。
西洲百姓已经纷纷跪了下来,高呼和光仙子的名。声声震天动地,发自肺腑,听在天生反骨,不敬和光仙子的皇帝耳朵里,肯定是锥心的厌恶。
宫奴硬着头皮讨好,以为能顺他的心意:“陛下,这或许是小仙君被御林军的箭阵激怒了,变出戏法,故意让您下不来台的,您先别气……”
谁知宁非镜冷声,反倒像是被他这番话触动了逆鳞,眼里泛出细细的血丝来。
“这双眼睛,朕永远不会认错的。”宁非镜目不转睛,嗓音坚定,“她回来了。”
宫奴不敢接话。
陛下连而立之年都没到,哪里认得和光仙子?
怕不是反骨作祟,执念缠身,对和光仙子魔怔了。
少女面色红润,恢复了神采,笑得天不怕地不怕,灵动又纯澈。
看宁非镜的目光充满了攻击性,却是为护着另一个人。
“谁敢动他?冲着我来。”
一时间,无人敢言。
看台上,弥漫着一股修道之人都能感受到的充沛灵力。
虽然无形,却犹如一条虚空中蜿蜒盘绕的丝绸,轻拂过发梢颈侧。
宁非镜愣住。
他知道,百姓对和光仙子根深蒂固的信仰,本就没有那么容易颠覆。
只是没有想到,一张与画像相似的脸,已让他们深信不疑。
和光仙子重返人间的惊喜,勾动在场所有人心中美好的祈愿与渴望,凝聚成星星点点的愿力,竟然将此方空间,变为灵力汇聚之地。
若不是她眼神太过生动,他此刻倒真希望,那红衣身影,是少年变出来装神弄鬼的戏法。
一边是维持百年的坚定信仰,一边是初登大宝,根基未稳的年轻帝王,他怎么赢?
文官编排他对仙子不敬,已让他恶名在外,可他却不能当着百官万民的面,真对“和光仙子”出言不逊。
哪怕是假的。
江玄遥只见宁非镜目光炯炯,忽而压下眼睫。
年轻帝王生了一副弱质彬彬的好相貌,唯有一双眼睛狠厉,格格不入。
垂眸时,才终于显出几分不属于高位者的脆弱来。
“仙子容秉,这抽取生人活气的阴邪法阵在祠堂中存在多年了。唐家一向是负责祠堂修缮的,不知是哪一代哪位家主,竟为供养魔妖,连百姓对仙子的诚心,都敢利用。”
年轻帝王知道自己不占优势,语调就春风化雨,多出了说不尽的耐心。
倒也真是能屈能伸。
唐卿翊假扮和光仙子,座上翻云覆雨的人间帝王竟然真的向她低了头,一字一句,汇报任务一般,竟是要请她做个公道决断。
她一时茫然,求助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江玄遥,传音问道:“怎么办?我连和光仙子大名叫什么都不知道啊!”
江玄遥看着她慌张的模样,只觉更加眼熟,再望向宁非镜复杂的眼神,喉头一紧,心中有了思量。
眼前的皇帝,真是二十出头的年岁,从来没见过和光仙子吗?
忘尘咒之下,宁非镜见了唐卿翊两次,每次都暗涌深沉,绝不是看陌生女子的眼神。
“不必问我,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他在背后指点措辞,不如她自由发挥。
唐卿翊凝神细听。
上次见面时,年轻帝王以为她是当朝贵太妃,眼神深沉,步步紧逼,她不是唐锦烟,都替唐锦烟委屈。
江玄遥给他下了忘尘咒,他失去那段记忆,如今再相遇,突然变成了个好脾气的软柿子。
她不习惯,却不知怎么地,觉得对方本该如此的。
宁非镜缓缓道来:“仙子的祠堂被有心之人利用,加害百姓以谋私利。犯下此等滔天罪行的,偏偏又是仙子后人。朕想,仙子大义为先,自然不会徇私。”
这下,唐卿翊可算听明白了。
他铁了心要治罪唐家,就要把所有罪名都扣在唐家头上。若是唐卿翊以和光仙子的身份阻拦,那便是包庇自己的亲眷后人。
百姓对和光仙子的敬仰,有一条便是舍生取义。
那自然不能任人唯亲,将唐家板上钉钉的罪名推翻。
什么话都叫他说了,让唐卿翊进退维谷。
唐留昭眼一亮,心急火燎的沧桑面孔上满是光芒。
难怪两位少年仙君气度不凡,比他打过交道的修士都要亮眼一些,言行之间又神神秘秘,藏着一位不肯露面的仙子。
竟然是和光仙子本人!
他已经顾不上问,为何仙子神魂回归,沧阳宗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只是伸着粗红的脖子,眼巴巴地盼着唐卿翊能看他一眼。
“仙子!祠堂中的法阵我们真不知情啊!唐家后人全仰仗仙子庇佑,怎么会在仙子祠堂中动手脚?!”
江玄遥与唐卿翊视线交错,传音道:“仅勾结魔妖一条,已足够定下株连九族的死罪,他没必要说谎。”
“株连九族?”唐卿翊略微吃惊,“那唐锦烟和唐英枫呢?”
江玄遥轻轻摇头:“眼下,皇帝连唐留昭都未必敢杀。他若敢杀唐留昭,就不会认你这个假扮的和光仙子。”
将唐家连根拔起,废除仙子祠堂,动摇百姓持续数代的信仰,哪有那么容易?连今日宁非镜迫不及待拿出留影证据,当着百姓的面给唐留昭定罪下狱,都显得太急了些。
江玄遥想,他若是新帝,宁可用半辈子的时间去架空唐家,也不会在登基后数月内,潦草匆忙地挑衅。
唐卿翊了然,再看宁非镜时,只觉得此人捉摸不透,话语中机锋密布,处处陷阱,行动迅疾,却又没有破而后立的胆量。
她心里漫上一股厌恶,浅浅地酝酿,不知为何,又多了几分悲哀。
就好像她心底,不愿相信宁非镜是个恶人。
她美目流盼,下颌微扬:“唐家主勾结魔妖证据确凿,皇帝要怎么处置唐家人,问我,还不如去问江南无辜遭殃的百姓。”
宁非镜微微一愣。
他话里话外设好了陷阱,她连跳都不跳,径直越过去。
“祠堂中的法阵究竟是谁放的,若是没有证据就妄加定罪,唐家背了黑锅,主谋逍遥天外,皇帝担得起这个责吗?”
宁非镜方才一直没有正面应答,此刻却忽然笃定地说:“先帝在位时,开工动土、重修祠堂的图纸,都完整保存着,上面应当有埋藏法阵的痕迹。”
江玄遥用传音入她识海,淡淡评道:“仙子祠堂遍布四海,数量庞大,若有心布阵,里面每一块机巧都暗藏法阵玄机,只要请个懂阵法推演的修士,就能看出皇帝说得是真是假。”
唐卿翊眼前一亮:“不必另寻旁人,你就懂啊。”
少年垂眸:“不,如果真有阵法,我前几日探查祠堂就看得出来,何须劳动图纸?他大概只是想不出证据,故意与你周旋。”
唐卿翊:“……”
啧,差点上了皇帝的当。
宁非镜听不见他二人交谈,仍是成竹在胸的神态:“先帝早年修为就已达到升入仙门的境界,大梁无人能与之匹敌。先帝存留的图纸设下秘钥法阵,修为超脱先帝的仙界之人才能开启。仙子若不信,朕令人快马加鞭送来重建图纸,一看便知。”
唐卿翊想了想,忽然问道:“皇帝可知,近来唐家忽然关闭宗祠,设下了自毁阵?”
宁非镜不为所动,半晌才慢慢地说:“朕竟不知还有此事。”
瞳仁转得不自然,他在编谎。
唐卿翊愣了愣,随后试探道:“不如皇帝做主,将唐家宗祠打开,查查唐家近来关闭宗祠,究竟密谋什么。若是不止勾结魔妖一项罪名,也好一并定罪。”
她话音刚落,唐留昭面如死灰,喉咙里滚动着沙哑的呼救:“仙子——”
唐卿翊瞥了他一眼:“闭嘴,我没有你这样丢脸的后人。”
江玄遥:“……”
她方才还为假扮和光仙子慌张。
此时痛骂仙子后人,不是很熟练吗?
唐卿翊想,她大大方方点出唐家还有秘密,藏在宗祠中,应该正合皇帝心意。
她恰好顺水推舟,将自己身世查清,而后这些朝堂上勾心斗角的事,她都一概不用管了。
然而,宁非镜脸色竟沉了下来。
“不可。唐家宗祠若开,轻则大梁百年基业尽毁,重则人间动荡,民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