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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瓜代有期(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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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宁远凝神许久,徐徐开口道:“欧阳门主,不知为何,刚才那人,我觉得十分眼熟。”欧阳霏点头道:“左手纹金线青龙,身手如此骇人,如果我记忆没错,此人应该是多年前纵横江淮一带,人人谈之色变的青龙会之首,当年人称东方蛟,垄断水运,被朝廷深以为患,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又买通其中头领,才将其镇压下去。据说当年一战,血染长江,青龙会精锐尽被歼灭其中,朝廷兵马亦折损无数。想不到他即便做了水中怨鬼,竟也还能东山再起。”
但见镜中楚楚抱着寒琼,手不禁有些瑟瑟发抖,语气也有些轻颤,低低道:“我跟他对手两次,从来没有赢过------”却听遥遥有个声音一板一眼,平平道:“她尚且是法王之姬,且,他已表示垂青于她。”
白亭的声音冷冷传来,道:“咄!垂青于她的,不会是你银宝罢?多少年来,哪一次你曾替女人开过口?”声音愈加震怒,道:“我知道老七跟你亲厚,怎么,难道你们还曾串通一气?嘿,此地梵天,皆我佛所赐,即便法王,亦要称我一声亚父,他不过是一初具灵性的畜牲,为我造就,有何资格对我指手划脚?我能立之,亦能废之!”
众皆噤声,楚楚那头只急得团团乱窜,一迭声叫道:“大师兄,这下惨了,我们怎么办?跳水里去?对,他也不怕水------这这这-------”
迎春指了水下,有些黯然,道:“其实只要再拖半个时辰------”楚楚闻言一喜,道:“半个?听起来似乎还有些盼头。”摸了摸自己面孔,急急问迎春道:“师姐,你可擅长丹青涂画之术?”
迎春立即会意,道:“我擅画眉,但却耗时,这仓促之间------”旁边澹台广文冷冷接道:“无人在摄魂之术上超越过白亭,不过,我族理妆之术,也是一绝。但是,有些原料,只怕人是不敢用的。”
远处只见玄衣僧人一个连着一个,走上甲板,金翅鸟形的帽子在夜色中尤为醒目。数百人合力,将一九级浮屠状的金盘推入水中,盘上人一袭红衣半垂水里,金色面具已被取下放在一旁,白亭俯首半蹲在其旁,满面都是悲伧,许久仰起头来,嘶哑一声,如诵如歌,众僧齐声梵唱,声音远远从水面上飘了开来。
楚楚心惊胆战,顾不得跟澹台广文尚且存有过节,扑过去拉住他道:“快,快些!他要过来了。”后者闲闲道:“你这衣服,可得先换了去,不然我看着你,没有描画的心情。”
楚楚顾不得跟他生气,看了看自己,咬牙道:“来不及了,你随便吧,只是得快些。”澹台广文挑了挑眉,怪笑了声,道:“依我?”伸出手来,毫不客气,嗤的一声,从肩头把她锦衣撕了半幅下来。迎春低呼一声,宋纲的手在空中抖了又抖,到底还是握成拳垂了下来,发出格格数声。
镜前无人敢作声,楚天行只气得险些背过气去,看着那人邪里邪气,三下两下,已将楚楚外衣拉个粉碎,露出里面几乎难以蔽体的紫纱,还在她滚圆的肩上捏了捏,嗤道:“凝胶?”拍了拍她道:“坐下!”
楚楚只顾看着对面,叮嘱他道:“快!”澹台广文倒没再有什么举动,已经利落地从废墟里拉出个巨大的箱子,打了开来,手指飞快,调出好几滩粉来,拿手搓开,便往楚楚面上抹去,不一会儿,已在她但凡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都敷了一层,竟极服帖,不但面上的淤青都盖了去,望上去犹如罩了层珠光,柔光浮动。他甚至能用层色在她胸前加深轮廓,把她的曲线勾画得凹凸有致,无限妖娆。
镜前只听得数人各怀心思的不稳呼吸,眼睁睁看着那人大剌剌把楚楚全身上下摸了个遍,手指犹如上佳狼毫,用指尖蘸了紫色银粉,把她眼梢拉长,又在她颧骨处揉捏了好久,手指逐渐放缓,在她饱满的唇上慢慢抹上同色唇彩,眼睛逐渐放柔,头向她越垂越近,唇已经快挨到她面上。旁边宋纲重重咳嗽一声,他却一声轻笑,手指如飞,已在她脖颈上画了朵妖异的紫色花朵,花苞半闭,藤蔓蜿蜒,半探入她前胸,只要她略有动作,花朵便如在其上微微颤动,流淌无限风情。他将最后一笔画完,往后几步,端详自己的作品,眼光几近痴迷,惊叹道:“你果然配得上这夜光兰!”
白衣人刚刚抬头,急忙将头埋了回去。楚楚奇道:“好看?”询问地看向迎春,后者嗫嚅道:“美是很美,就是似乎------”宋纲只看了一眼,连忙转过身去,还不忘叮咛:“你要注意避开白亭的眼睛,那是一双魔瞳!”
只听白亭的声音已在对面响起,一字一顿,以一种极吸引人的韵味,缓缓道:“宋纲,你尚且有时间刺瞎她的眼睛!”
迎春喃喃哦了一声,却听楚楚亦开了口,声音低低柔柔的,犹如春风直吹到心底,轻轻笑道:“我佛慈悲,必然不愿伤生!”
对面情不自禁响起一阵佛号,白亭略一回首,声音嘎然而止。他语气嘲弄,道:“画皮难画心,怎堪谈论我佛?”
对面一阵静默后,随即响起了一片哄堂大笑。楚楚嫣然笑道:“佛法无边,何拘皮相?佛旨唯心,大师愚矣,竟不知刹那无常。”
哄笑声嘎然而止。白亭冷笑道:“既如此,汝著色如何?”楚楚笑眯眯道:“迷自迷之人。”
白亭淡淡瞥了眼澹台广文道:“污粉垢彩,尽是蚀骨之毒,鱼子百媚,无非难以为人。天诛地灭,孑然一生,还不顿悟?灰身灭智,捐形绝虑,或得一线生机。”后者木然跟着他重复了声:“灰身灭智,捐形绝虑。”
楚楚紧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朗朗道:“佛祖释迦牟尼生前乃六牙白象,他曾云,不应问生处,宜问其所行,微木能生火,卑贱生贤达。万物有灵,众生种种,皆是试炼,成佛之念,不过放下屠刀。”
白亭凝目看她,只见她虽然垂首避开自己眼光,但面容沉静,全身宝光流动,多看一眼,连他都觉眩目,再看看昏迷不醒的朱翼,淡淡笑道:“佛度众生,你能度他一度,我便承认你亦有佛心。”又笑了笑道:“你若不能,我拿你做血祭,亦能救他回转。佛以慈悲为怀,想必你也是肯的。”
楚楚暗叫苦也,脑中急速电转,倒给她灵机一动,回道:“娑婆世界,本性皆苦。人生皆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苦、别离苦。佛已将他点化,我们又何必阻挠他修行?”
白亭先是一怔,随即大笑连连,道:“我即我佛,此地一切皆我所赐,我欲之生,谁能死之?”楚楚听得他语气森森,心中惊惧,差点抬头去看他,下巴刚一动,已经醒觉,咬牙道:“人皆天子,皆沐天恩,逆天而行,难得圆满,妄求长生!”
舟上之人都如中定身法,满眼惊惧向她望来。白亭轻轻拊掌,笑道:“□□常转,众生不过为无明业力所牵引,认幻作真,迷失于生死轮回。我赐汝等之长生,跨越生死,岂如寻常之物?我们信奉之黑梵天,与此女口中之梵天,焉能等同?此女狂妄,颠覆佛理,理应拿来祭旗!”
耳边排山倒海般连声应和,宛如水泼入滚油,场面难以控制。楚楚又不敢抬头,心下不觉发虚,谁知就在此时,有人在背后猛推了她一把,她一心不能两用,啪的一声,直落入水中,狼狈无比,回头一看,竟是澹台广文。
白亭冷笑道:“水遁之术?简直异想天开。”突闻鼻端传过来一阵袅袅香气,如合水波起伏,犹如一只柔手在轻按他的脉络,引得他全身都为之一软。
他悚然一惊,指了她怒道:“你这女子竟有纯正鲛人血统,能催开夜光兰?”楚楚懵里懵懂,往胸口一看,不觉呀了一声,只见那朵奇异的紫花骇然在她胸口伸展开来,露出里面根根银色花蕊,每片花瓣在水中缓缓拂动,仿佛在临波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