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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燕芝篇(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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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她用手臂蹭了蹭她的,“我叫刘燕芝,大家都叫我燕子。你叫啥啊?”
“落嘉一。”女同学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刘燕芝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是哪三个字,索性抛到脑后去了。
“我们见过,你记得不?”她又说。
女同学闷闷地“嗯”了一声。
刘燕芝乐了:“那你为啥见了不招呼我,装得和不认得我一样。”
身边的人沉默了。沉默了很久。刘燕芝都以为她不会再回答她了,她才轻轻说了句:“你不该在班里和我说话,和我说话,你会被当成和我一样怪的人。”
“哈哈,说啥呢你。”刘燕芝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就岔开了话题。
“你那会去城里是做啥来着?”刘燕芝问。
“比赛。”言简意赅。
“噢我记得了。你是学下棋的是吧,我听她们说了。”
“嗯,是的。”她的声音依旧轻轻的,像是随时要散在空气中。接着两人沉默下来,空气死一样寂静。就连多话的刘燕芝,都再找不到什么来主动同她交谈。只是她没想到,打破这沉默的竟是那位女同学。
“你家在哪边,我送你回去。”
刘燕芝受宠若惊了一秒钟,最后嘿嘿一笑:“用不着!我身体好,淋点雨没啥。”
女同学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自言自语:“不可以这样不爱惜身体。”
刘燕芝于是不再争辩。女同学送她到门口,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在外边做甚呢,还不赶紧进来!”妈妈打开门叫她。
“哦,呃呃!”刘燕芝含糊应承,进了门。
此事便算揭过一页,只是那位女同学在班里仍旧不理会刘燕芝。刘燕芝倒也无甚热脸贴冷屁股的爱好,自然不再凑上前去。只是两个人隔着一条过道,刘燕芝的余光偶有触及到她时。她少有抬头的时候,通常只是埋首在课桌上,被厚厚一摞书挡住半脸,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刘燕芝好奇得厉害,忍不住向她发问,为何她整日神游,成绩却不错。女同学涨红脸,支支吾吾半天,倒像刘燕芝欺负了她似的,看上去委屈得紧。刘燕芝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似的乐不可支,时不时便朝她说上几句话。周围同学看刘燕芝的眼神也越来越怪异。刘燕芝满不在乎,直到女友那天下午和她一起回家。
“我说真的,你别跟她说话了。”两人在超市排队结账,女友郑重其事地说。
刘燕芝被逗乐了:“为啥啊,她又不是老虎,你们怕她干吗嘛?”
“嘶,”女友像是打了个寒颤,“谁怕她啊,正常人躲着神经病是本能,不是害怕。”
“为啥说人家神经病?”刘燕芝问。
女友似乎噎住了,眼珠子乱瞟,半晌才犹豫道:“班里男的说的。你要和她玩,他们也会笑话你。”
刘燕芝冷笑:“那些男的真搞笑呢,看人个子高,只敢背后编排人家。”
“主要还是她看起来太怪了……”女友说了一半,突然住了嘴。
她把手里的零食放到柜台上,等着售货员给她结账。
常来这家卖店的刘燕芝还是头一次见这个售货员。她个子很高,皮肤又白又细,背挺得直直的,和大院里被柴米油盐染上烟火气的中年女人一点都不一样。美中不足的是,她左脸上有一块像是烫伤留下的红疤,乍一看十分吓人。
她给女友结完账又接过刘燕芝手里的东西,刘燕芝闻到她身上幽幽的冷香。
“咋不说了啊。”从超市出来,刘燕芝好笑地向女友发问。
“那是那女的她妈。”女友一脸惊恐,像老鼠见了猫。
“听说她之前是跳舞的,被一个煤老板包了当二奶,脸上的疤就是人家大老婆找上门来烫的。后来舞也跳不成,为了避开人家,就带着闺女跑到这小地方来。”
“反正不是什么正经人。”女友惶恐地摆手。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说道:“你要是非想跟她在一起,那我……”她没说完,脸上浮出些后悔的神色来。
“我先走了。”她丢下这句话,像兔子一样溜得飞快。
刘燕芝沉默了。
晚饭家里吃的莜面窝窝。酱是刘燕芝爸爸调的,实在是没什么味道,刘燕芝只扒拉了几口就不想吃了。
“妈,你们学校出来那个超市,换收银了?”她一边往酱里加盐一边没话找话。
她妈妈还在灶台前忙活,背对她应了一声:“是啊,之前晚班姓杨那个回老家嫁人去了。”
“哦,那她想嫁吗?”刘燕芝兴致缺缺地拨着碗里的饭,随口说了一句。
“你在说啥乱八七糟的?”餐桌对面的老刘皱起眉来,声色俱厉。
“解放以后大家都自由恋爱,肯定是想呀。”她妈妈耐心地同她说着。她端着蛋花汤过来放在餐桌中央。刘燕芝忙丢下手里无味的餐饭,去接她手里的勺子:“妈我来。”
她给桌上几人的碗里盛汤,心里还是很奇怪。
如果换了她,是绝不会想从镇上回去小山村的,一如她本不想从市里回镇上。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不是天理吗?
“小杨是个好女人,听家里人的话,贤惠朴实。有这样的女人在,家里人过得不会差。你看镇西头老张的女人,那个王什么的,爱钱,前几年做什么服装生意,东跑西跑,最后不是离婚了。好好一个家成啥样了。”老刘啧啧叹息:“一个女人三四十岁,没男人又没孩子,怪可怜。”
刘燕芝的妈妈冷笑一声:“人小王穿金戴银,没男人孩子拖累,过得可不叫舒坦。难道要像你一样,被人骗了灰溜溜地跑回乡里才不叫可怜?”
此话踩到老刘的痛脚。老刘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恨不得跳起来:“能不能别翻旧账。”
“又要指点河山又要人不翻旧账,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刘燕芝的妈妈再次冷笑。
刘燕芝充耳不闻,刘燕芝的弟弟低头吃饭,不发一言。
“你们俩吃完没,吃完回去写作业。要是没文化,只能跟小杨一样回老家结婚,过得就是我这种日子。”刘燕芝的妈妈不耐烦地催促他们。
“高霞你什么意思,我亏待你怎么?”老刘彻底炸了。
“刘翰民你要脸?刚结婚是不是我掏钱供你师范生活费?结了婚你是不是甩手掌柜?丢了钱就夹着尾巴,装孙子老实一阵,隔几天就又露真面目了?”
“燕子,带你弟弟回房间去。”她厉声说道。
刘燕芝终于得以扔下没味道的晚饭逃跑。她拎着弟弟的领子几乎是小跑回房,把门一关,隔着门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和和乒乒乓乓的摔东西声,她习以为常地反锁门,坐到桌子边上去写作业。
弟弟才八岁,正是依赖大人的时候。父母打仗,姐姐也不理自己,只能蹲在角落里发愣。
刘燕芝余光瞥见,忍不住开口:“习惯就好,过几天老刘犯别的错他就又老实了。”说完便趴回书本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