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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解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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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焕像是一个披着满身风雪、迷茫在远方的旅人,此刻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记忆逐渐重合,他看着叶浔扔掉垃圾袋朝他走过来。
就好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冬天,这人站在飘着大雪的十字路口等他,手里拿着衣服走过来给他披上,带他回家。
左焕没来得及开口说一个字,叶浔就接过了他手里的行李箱往屋里提:“先进来吧。”
“谢谢。”左焕摸了摸脸。
叶浔身形跟着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屋里的格局、摆设跟从前几乎相差无二。
当初很多东西都被砸了,也不知道叶浔从哪里弄了这么多看起来差不多的家具和摆件。
包括那个鱼缸,还有爷爷在客厅茶几上的那套茶具。
叶浔给他倒了杯水,左焕又说了句“谢谢”。
这人把水放桌上的动作忽然带了点脾气似的,杯子里的水洒出了几滴,溅到了桌面上。
这是......嫌自己大晚上的忽然站到门口,打扰到他了?
左焕装模作样地喝了口水,正想开口说自己要不去住酒店吧。
只见叶浔顺势也坐到了沙发另一边,上下打量着他:“你这是......准备跑路?”
“有跑路往回跑的吗?”左焕反唇相讥。
“你不在X市住?”
“在上海。”
叶浔点了点头,没在说什么。
左焕跟着沉默下来。
分开那几年就像一块布满伤痕的烂肉,此时被纱布紧紧地包裹着。
但要是想揭开,仅仅扯动一角,就神经发麻,连着心肝脾肺肾一块疼。
所以这个话题,他们刚开口就说不下去了。
“这边我都收拾好了,还有......”叶浔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该怎么说接下来的话,“还有你的房间,没地儿去的话,就先住下来吧。”
“噢,没关系,那个庄泽住的地方......”左焕此时犯了病,倒真客套起来。
“就住这儿吧,”叶浔没等他说完,“你的东西都在,也方便。”
这下左焕再傻也听出来了,叶浔这是在留他。
意识到这点,他瞬间有些手足无措:“那、那你晚饭吃了么?”
刚刚在十字路口的包子店吃了两碗馄饨外加一笼包子的叶浔:“没......”
“我也没吃,我来做吧。”左焕立刻觉得自己不是个被叶浔半夜收留的废物,挽起长袖就往厨房走,“家里都有什么?”
他这几年在国外把自己爱吃的和叶浔爱吃的都学了遍。
这话说的太过随意,让叶浔产生了一种他们其实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错觉。
“都在冰箱里,你看看能做什么就吃什么。”叶浔看着这个背影,一点点地融化自己。
这人的背影已经脱去了少年的稚气,挺拔的身形昭示着这是已经个成熟的男人,但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仍然饱含了当年的影子。
飘飘浮浮这么多年,他们终于在同一个岸边再次相逢。
“我帮你吧。”叶浔跟着走进厨房。
“其实不用,晚上就不炒菜什么的,太油。”左焕往锅里填好水,打开天然气,转过头冲他一笑,“煮两碗面怎么样?”
叶浔猝不及防被闪了眼,心神晃动,欲盖弥彰地从冰箱里拿东西:“那我切点葱花,洗点青菜。”
“好。”
两人在厨房各自忙碌着,又完全不会妨碍到对方,就好像当年他们默契无双打过的群架一样。
叶浔把切好的东西放进小碗,给左焕放在了旁边。
正想退回来,就被眼神刚好看过来的左焕抓住了手腕:“你这疤,怎么弄的?”
左焕一阵心疼,这人从来都是白净白净的,莫名有了条疤就显得很扎眼。
那天在碰见的时候,叶浔穿的衬衫长袖,他根本没机会看到。
而今天这人穿着短袖,左焕在刚刚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伤在这里不得不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但是碍于摸不透叶浔现在的心思,再说不管伤口怎么来的,人如今完好,他就憋着没问。
这会叶浔把他留了下来,他也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机会。
“做饭不小心划的。”叶浔没打算躲避,镇定地张口胡扯。
“学会骗人了?小神仙。”左焕没松手,定定地看着他,语气有些急,“谁家切菜往手腕上划?”
左焕看到这条醒目的疤,还真的有些后怕,以至于他现在握着叶浔的手腕都不太敢太用力。
叶浔听到这句熟悉的称呼,瞬间愣了神。
在国外这些年,他一个人上学、打工、外加照顾爷爷、做实验以及研究关于植物人病例,整个人简直忙得团团转。
叶正仁他们早就断了他的经济来源,所以叶浔不得不考虑下一顿饭怎么吃才会更省钱,衣服更是没破洞就会一直穿。
直到两年多前,在同组的朋友生日会上遇见了同为中国人的严明哲,帮他找了个薪资好点的兼职,又借钱给他带着他做了点生意,生活才慢慢不那么拮据。
而叶浔也开始慢慢给叶正仁还着那些年上学的花费。
说实话,叶浔总以为生活会这么一直无滋无味地冷下去,直到他听见了左焕这句话,才发现日子其实是有盼头的。
他此刻突然就忘了,自己当时怎么就敢拿着玻璃碎片往手腕上划的。
叶浔望着他没解释,眼神一如从前的迷恋,但他的一言不发又似乎提醒着他们如今的关系。
左焕这才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怪一时气氛太好,让他得意的忘了形。
左焕松开叶浔的手腕,莫名带了点脾气:“捞面,先吃饭吧。”
叶浔有意不说,便也没抓着左焕的话不放,只是去橱柜里取碗。
左焕的手还停在半空,他看着自己刚刚抓住叶浔手腕的那只手,掌心温度一时难消,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被烫到了吗?”叶浔已经回身。
“啊?”左焕把手生硬地放了下来,回过神应道,“没有......”
他何止被烫了手,简直被烫了心。
吃过饭后,左焕便匆匆跑回了自己以前的房间,再没敢跟叶浔待在一起。
房间里的东西几乎没怎么动过,但却被收拾地分外干净,就连他写完没来得及改错的卷子,还像当年那样铺在书桌上。
左焕拉开衣柜,还是那些衣服,可惜现在已经穿不了了。
那个人独自回国,还没找到自己的时候,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把这个恢复了原样。
还有叶浔手上的疤,明显就是刻意划的,不小心怎么可能划那么长一条口子。
他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叶浔这里住下后,左焕没有急着在X市找工作,而是频繁地往医院跑。
只要有时间,他就会坐在爷爷旁边,跟他说一下午话。
即便他也不知道爷爷能不能听见,但他觉得应该把这几年都说给爷爷听。
他在医院往返了两周,那天正好讲完了他半夜跑回来,被叶浔又收留到了家里。
刚从医院出来就接到了商曼的电话。
左焕毫不避讳,虽然他跟叶浔现在不清不楚,还没给定数。
但这也丝毫不影响他跟商曼说,他俩已经住到一起了。
商曼还是当年的路数,说了一堆关于他们以后会有芥蒂的话,言外之意也跟当年一样,希望左焕自己离开。
另外,又说明了想让左焕去公司帮她。
但左焕显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孤立无援的少年,他只是淡淡的对着电话那边说:“那是我们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我也不会去你那里。”
一切好像都挑了同一个时间来刺激人的神经,当天凌晨,医院里就传来了消息。
爷爷走了。
两人这次都没有了大悲大恸,毕竟从一开始都已经有了面对这一天的心理准备。
左焕知道,爷爷是听到他跟叶浔又住回了老房子,才能安下心的。
爷爷再也不用为他们担心了,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同一屋檐下。
叶浔回国的时候就已经买好了墓园,爷爷的后事处理得妥善又低调,来吊唁的人虽少,但至少都是真心实意。
事情结束一周后,叶浔才给叶正仁发了消息告知,那边显得很平静,并没有多说什么,都是些叶浔能想到的话。
毕竟叶正仁在当初帮他去法国上学的时候就说过,爷爷养了他这么多年,以后爷爷的事情也交由他全权负责。
叶浔自然求之不得,如果没有爷爷在身边,他甚至不知道这些年他要怎么熬过来。
如今,爷爷也终于没有牵挂地走了。
左焕帮着叶浔处理完所有的事,便回了趟上海。
工作上的交接花不了很长时间,而左焕以后全面接管X市的项目,也只需要在每个季度做汇报时回上海一趟。
但待在X市却不等于待在叶浔家庄
左焕在外面找了一天的房子,拖着脚步回到家便看见叶浔对着爷爷的书房发呆。
他在叶浔这里住了也挺长时间了,搬出去这件事他跟叶浔商量了,这人没发表任何意见。
左焕在有些失望之余,也想着他确实该对他俩的关系另谋出路。
“怎么了?”左焕走到叶浔跟前问道。
“我在想,要不要整理一下爷爷的旧物。”叶浔回答。
“你之前没整理吗?”左焕还以为他之前就整理好了。
“我没动。”叶浔垂了垂眼,“这间屋子我都收拾了,唯独这间书房,我没打开过。”
半晌后,他听见左焕说:“那我替你......打扫。”
既然是没有动过,那必然跟当初发生在叶浔身上的事情有关。
如果叶浔仍然抗拒……那不管这里面尘封了什么,他都替叶浔来承受。
叶浔心里一动,没等说什么,就被左焕拉到沙发上坐下。
“坐着吧,收拾好了我再叫你。”左焕说完,就拿上工具推门走了进去。
叶浔听见身后的开门声,手心开始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爷爷的书房并不大,东西也并不多,里面靠墙放了两个并排的书柜,一张实木桌子,摆放的也都是些小物件。
整体摆放还算整齐,就是都落了一层灰。
叶浔何止是没收拾这间屋子,可能从当年离开后,他都没再进来过。
桌上放的杯子,里面有深深一层茶渍,爷爷练了一半字的纸发黄,像是一碰就能碎成渣,上面铺了厚厚一层灰。
书柜都有门,还算没有太受侵害。
左焕摸出口袋戴上,用吸尘器开始工作。
差不多没那么大的灰了,左焕打算用抹布再擦一擦,这些东西他也不知道叶浔会作何处置,只好先都弄干净了。
只是,叶浔既然都能把这个破碎家差不多恢复原样,为什么独独没有进来这间房。
左焕蹲下擦拭着桌子的最后一个抽屉,无意间看见桌底露出一角白色的纸张。
刚刚都没注意桌底还有垃圾,左焕捏住那个角把整张纸抽了出来,用手拍了拍上面的灰。
他把纸翻了过来......
上面的四个大字侵入左焕的眼睛里,他蹲着本就不稳,身形一晃就撞倒了旁边的凳子。
“哐当”一声,清晰地传到了客厅,但坐在那里的人却丝毫没有动作。
“收养证明......”左焕像是不认识一样,死死地盯着每个字看,仿佛小时候背不过古诗那样瞪大了眼睛。
他把这份收养证明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最后几乎都能完全背下来,才发现自己的眼眶干的难受。
叶浔......他不是叶爷爷亲孙子,叶正仁和陆芸也不是他的亲生父母,他是......他是叶爷爷收养的。
怪不得、怪不得叶正仁会那么对他。
这薄薄的一张纸让他喘不上气,心里翻江倒海着。
叶浔知道吗?他早就知道了吧,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们的关系暴露在叶正仁眼里后,他被关起来的那天?
那天晚上,他在商曼的煽惑之下一走了之。
叶浔却在这间屋子里背负着这些,知道了自己执着十几年的谎言,知道了他已经离开......左焕掐着自己不断颤抖的手,简直无法在想象下去。
叶正仁和陆芸会怎么对他,觉得是叶浔祸害了爷爷吗?
那叶浔这几年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自从他跟这个人重逢之后,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原本左焕以为,叶浔顶多会很伤心难过,毕竟父母还在身边。
但现在看来,只怕要苦得多。
“别看了。”书房门外传来那道熟悉的声音,“都过去了。”
左焕撑着桌子站起身,他的脚有些发麻,此刻捏着那张纸站在原地,只能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让他七年里念到骨子里的人。
面前人的平静和坚韧,跨了七年的时光迟缓地一针针扎在了他的心脏的伤口上。
“看看这个吧。”叶浔递过来一个信封,“收拾爷爷房间的时候,在枕头底下发现的,应该是出事前早就写好的。”
左焕沉默着接了过来,但没有立即打开。
“如果还是决定要搬走,我不会拦你。”叶浔认真看了他一眼,随后便转身走了。
叶浔把爷爷的信给了左焕之后,就回自己房间睡了一觉。
他知道左焕现在肯定很乱,他该给左焕一些空间去重新思量,这些事他不可能一辈子瞒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既然他们总要有提起从前的一天,那不如让左焕自己发现。
他醒来的时候,外面的路灯都亮了。
叶浔拿起杯子,准备下楼接点水,刚推开房门就发现家里静得可怕。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走到对面推开左焕的房间门。
里面的东西依旧完整的摆放着,如果不是被褥没有叠起来,几乎像是没人住过。
少的也只有前段时间刚刚提进来的行李箱,和那个人。
左焕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