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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七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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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白的身影在夜色里来去如风,身后碎石轰鸣,千蹄共越,柔软的黑色泥地也被外力震的不断抖动着,巨足踏上,转眼间便踩出无数深坑。
今晚危险区难得月色很好,清冷的月光洒下,照着这一支胜过千军万马的队伍,向西奔腾。
那人身穿白色鉴定师长衣、胸前的属于高鉴的银色徽章在这夜里格外显眼,映衬着此刻略显清冷的眉眼,与月色交辉。
沈知肩上正扒着一只看起来软绵绵的物种,几乎通体淡蓝,只是脊背上有着几道似利爪撕开的深色纹路,两侧伸出两支不过半个巴掌大的蓝色羽翼,此时正顺着风向向后飘着,似乎没有起到任何飞行的相关作用。
它身体悬空,全凭着爪子上的小倒钩,挂在沈知的身上。
这样颠了一路之后,它终于在载体停下的瞬间得以喘息,淡蓝色的身体从虚空坠了下去,软趴趴的落在沈知的肩上。
沈知停在了中危区和初危区的交界处,那里站着一个人,主区的制服在他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一如初见时挺拔俊秀,眉眼周身都像覆着霜雪,但帽檐下的眼神依旧深沉温柔,在沈知扑过来的时候,胸前的高驯金章和他的银色徽章相撞在一起,发出像风铃相撞般悦耳的声音。
肩膀上的控制兽被猛地一颠,用有些肥胖的小腿在肩上站直了,然后挥动着那半巴掌大的翅膀,一点点悬空起来,它被养的有些胖,这样不过咫尺间的距离也很吃力,才慢悠悠的飞到一半,就被一只冷冰冰的手中途截住。
然后手的主人连眼神也没投过来半分,它就在手指圈成的禁锢里看着这人低头在主人唇上落了一个轻吻。
它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了,从它记事刚开始只能趴在主人手掌心,这两人十指相扣时那冷冰冰的手就会把它扒下来扣在桌子上。到它长大些能站在肩上,打扰不到任何人,就能不被抓到一边,看着这两人靠的很近,鼻尖抵着鼻尖,双唇覆在一起。
它再长大些,开始有点护主的意识,虽然每次好像都是主人把那冰块儿的嘴角咬出鲜血,但是它是聪明的异兽,从主人偶尔衣襟敞开时那身上斑斑的红痕来看,应当是遭到了冰块儿的猛烈报复。
至于主人为什么每次被报复的这么惨还巴巴的凑上去只咬个嘴角,它不知道,可能是主人太弱了,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毕竟它就从来没在冰块儿身上看到这些痕迹,不过冰块儿衣服一向穿的很好,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那种,它想看也看不着。
看着主人经常会在咬人之后被单方面的报复,它不得不支愣起有些沉重的身子起身相救,把那冰块儿给挤开,但是天不遂兽愿,每次都会被在半空中截住,来不及阻止任何事情。
浅浅一吻一触即离,就算这样它主人还是习惯性的在冰块嘴角咬了一下。
这个时候它终于被大赦,放回了沈知的肩上扒着。
身后的轰鸣震动都在此刻停下,交界处周围的密林与草丛间尽是兽类滚烫的鼻息,以沈知和齐宋为中心,四周望去,月色下是数百双颜色各异的眼睛。
其中还有与夜色融为一体的。
沈知看了一圈,大部分是陌生的物种——来自中危区或高危区,而现在这两个不同区域的物种无比和谐的聚在一起,它们都嗅到了某种古老而强烈的气息,刻在血液里的基因指引它们来到这里。
而原本此刻应该在初危区大肆虐杀的夜猎者们嗅到来自危险区深处的强大气息,属于兽类之间的强大压制使得这一晚分外和谐,单打独斗的捕猎者独善其身,群居兽类则全聚在洞穴最深处,互相瑟缩挤在一起,倒换来了危险区少见的夜晚安宁。
“老朋友,”沈知眼神转向一只巨兽,那巨兽双眼浑圆,瞳孔却是一条竖直的线,银灰色的甲片在月色下闪着寒芒。
齐宋握住了他先前那只被撕开口子的手,指尖在愈合的伤口处轻轻划了一下。
“想打招呼?”
他媳妇真的会读心术,一个眼神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想,”沈知说,“那还不得你同意吗?”
上次又被咬了一口后可是发誓了,凡是可能危险的事他都一个人做不得决定,得往屋里头报备。
齐宋嗯了一声,然后说,“我陪你去。”
沈知乐得牵着他媳妇儿的手,一步步朝那大块头靠近,这巨兽他没在任何记载中见到过,平常应当活动在高危区的深处。
它身上属于异兽的压制气息很明显,在拥挤的交界处显得有些空落,其他兽类都隔着它一段距离,离得近的某些中危区异兽甚至身子都是低伏的,那是属于兽类遇到过于强大对手的本能反应。
它浑圆的眼珠随着沈知而移动,实际上来说是随着那抹淡蓝色而移动。控制兽乌黑的眼珠子映在那根竖直的线里,像是隔着空气交换着某种信息。
时时刻刻都像个胖球一样能趴绝对不动的控制兽此刻难得的正经,它此刻没再趴着,脊背上的翅膀缓缓挥动保持着极低距离的悬空,乌黑的眼睛与黄褐色的眼睛对视,因子的气息散发的异常明显。
人类在巨兽的面前总是显得如此渺小,沈知缓缓伸出手,触上了一片冰凉的甲片,顿时笑了一下,“媳妇儿,它比你还冷。”
一只软甲白壳的物种拱了过来,要清理这块甲片,沈知想起书上的记载,提着白歧的一只脚把它翻了过来,用手挠了挠它的粉色的肚子。
果然这个白色的小东西四只细细的脚掌都舒展开来,发出幼兽感到舒适的咯咯声,听起来有些像是在笑。
“阿知。”
沈知抬头,一双黄褐色的眼睛靠的极近,他甚至能看清甲片缝隙间夹到的野草。巨兽的双眼之间有一块颜色比起周围都暗淡的甲壳,仅有的一块黑色夹杂在铁灰色的中间。
“媳妇儿,你猜这里是什么?”他一点点举起手,慢慢的贴在了那块黑色的甲片中间。
和其他的甲片不同,这一块极热,放久了甚至有些烫手。
齐宋答,“角器。”
上次在中危区的母兽失去了角器,那伤口也是在双眼之间。只不过这块黑色的甲壳并不是伤口,而是一种保护,它下面必然隐藏着这只巨兽最珍贵的东西。
而此刻他能在允许下直接触摸到这块最脆弱的地方。
烫的热乎的手指灵活的嵌入齐宋的指缝之间,熟练的与他十指相扣,“猜对奖励。”
齐宋扣紧了他的手。
月色下,两人百兽,没有杀戮和斗争,连风都带不来血腥的味道。
“媳妇儿,”沈知的声音变得有些冷,“我要开始收最后一份礼物了。”
——
距离上次歪脖子林的篝火生日会过了差不多两个月,西良才被告知要送出他的礼物。
他的礼物不是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而是一个故事。他一开始就知道齐宋为什么会来鉴定部,他很高兴他齐哥终于能见到挂念了十几年的人,尽管在外人看来这个举动无异于自毁前程十分疯狂。
正是因为这个故事,他才能和齐宋得以交集,否则就他齐哥那冷冰冰的性子,又一直怀着心事,再怎么鞍前马后也难以亲近,更别说能处成这样的关系。
齐宋无意于在主区培养自己的人脉,所以不像其他年纪轻轻就晋了中高的人,接着天赋培养一大批人后形成自己的势力。他向来拒绝不必要的人情世故,每天除了训练没有好像也没有其他的活动,所以就算有人想加入队伍或者求个指点,那也很难投其所好。
西良当时也是误打误撞,后来就成了齐宋在主区唯一愿意亲自带着训练的人。
蒋月红眼他不是不知道,但是谁叫他不认识他嫂子呢。以至于鞍前马后那么好几个月,他齐哥却连人家名字都没记住,也是挺让人挫败。
西良一进门就看见他嫂子没有骨头一样的靠在那张唯一有靠背的椅子上,屋里还有余成和小九,加上自己和齐哥,也算是对这件事有所相关的人都聚了起来。
余成看起来依旧有点脸色发青,沈知一脸无辜,他可是很尊老爱幼的把这张靠背椅让给老头坐了,谁知道对方根本不领情。
小九则是一脸没眼看,要不是椅子一让出去这人就立马瘫到人齐协助腿上,眼看着就要使用人形靠枕,余部长至于像接了烫手的山芋一样把椅子给抛回来吗?
大庭广众下,一点也不守妇道。
西良支了把椅子坐到了小九的旁边,白天他们没有这样聚众长谈的时间,所以只能选在夜里,屋里照旧烧着炭火,他搓掉手上的雪渣子,把手伸到了桌下。
他带着这个故事南下,见到沈知的那一刻就很想要说,但是就像他齐哥所说的,一切都还不是时候。
甚至在他准备把这当生日礼物送出去的时候,沈知还是说要再晚一些。
他背了十几年的骂名,坚信父亲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但是没人告诉他真相,以至于在他知道真相就在眼前的时候,却想要退却。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他没有勇气去撕破表面的假象,直面内里血淋淋的东西。
沈知的手撑在椅侧,几近毫无声响的轻哒哒的敲着边缘,在西良出声的一刻脸色未变,依旧从容,敲着边缘的手指却骤然蜷了起来。
然后被带着凉意的手掌握住,与他紧紧扣在一起。
他侧头,发现他媳妇儿并没有看他,只是手指轻轻的按着他的手背。
虽然当事人看起来最为放松从容,但是从其他人的脸色看来,气氛还颇为凝重,西良知道这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个故事,但是对于在座的人来说,是救赎和希望。
他再没有之前那种懒洋洋前奏的调子,语气严肃而认真。
“那是我十三岁的时候,不喜欢训练,但是父亲每天都要我去训练场,”西良说,
“我经常会躲起来,后来发现最好躲的地方就是父亲的书房,他那立式的书柜上面摆的满满的全是书,下面的大柜子却是空的。”
“我躲在里头从来没被发现过,其他人也找不着我。有一天我照常躲进去,然后正好那天父亲领了人进来谈事,”西良转向小九,“我听到了全部。”
小九问,“是我父亲?”
西良回,“应该是的,当时我也看不到人。但是听他们说话能理清一些人的关系。”
那时西良对于这件事的概念并没有多深,只是想着不能被父亲发现失去藏身之地所以才一直躲着,阴差阳错的就撞上了这么一桩真相。
也是那个时候西良才知道,原来他平常听到的一些关于沈纪高鉴背叛主区的事情都是假的,其中另有隐情。
只不过这事涉及到主区的一些陈年旧事,一直被人打压着,更何况高鉴早就被处决,此时翻案没有任何的意义,旧事重提反而可能惹祸上身,所以知情人都对此事噤若寒蝉,就算有心,也很难冒着断送前程的危险去做。
当时唯一出头的余中驯直接被撤掉职位,沈知被发配到鉴定部,就算天赋再高也应当一辈子没有再能回来的机会,和此事有关的人都没得到好的下场。
主区E级疗愈兽死去之事总得有人为此付出代价,至于真相是什么,或者没人在乎真相是什么,只要有那么一个人可以发泄他们心中的愤懑,让众人的感情得到宣泄和寄托,谁会去在乎那些事情。
乱世之中,人人独善其身,自私才是保命的王牌。
冒头做英雄的人,是要赔上性命和名誉,连带着所有和自己相关的人,都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在知道真相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西良是这么想的。
在那个只能透过一丝光亮的柜子中,少年推翻了自己的英雄论,只因听到了那样的结局。
其他人无关之人尚且如此,更何况真的因此囿于痛苦长达十几年的人呢?
他抬眼看向沈知,发现对方依旧斜斜的靠在椅子上垂着眼睛,之前故作的轻松从容消失殆尽,脸色在短短几句之间就变得苍白。
察觉到西良的眼神,沈知勾了勾嘴角,面色轻松道,“怎么,想把礼物收回去?这可不行,你就是说到明天也得跟我说完,不然我揍你啊。”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媳妇也揍你。”
这次余成没再怒目而视,面色看起来也很凝重。
小九也在思考些什么,他继承父亲遗志而来,但是真相却并不知道多少,很多事情都串补起来,只是现在可以确定,父亲很早之前就想翻案,只是人人自危,没有人愿意当被打的出头鸟。
齐宋看向西良,对他点了下头。紧紧相扣的手掌变得冰冷,掌心却濡湿一片,他拉着沈知的手微微往靠近火盘的地方靠了靠,握的更紧。
西良再次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