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疯长》一片汪洋水

5、第 5 章

　　福多多没有想到，自己满心忐忑地从A市跑到S市来接郝思燃，居然会扑了个空。
　　她不可置信地问了那个警察好几遍，得到的回答却总是那一句：“郝思燃上午就出狱了，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了。”
　　她有点慌了神，没时间思考为什么郝思燃要骗她说是下午再出来，她只担心现在的郝思燃没有人接，没有钱、没有手机，孤身一人的要怎么办。她没有任何办法联系到他，只能等他来联系自己。
　　好在我已经把我的号码告诉他了，他应该很快就会给我打电话。福多多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手中紧紧攥着手机。
　　可她在酒店里抱着手机左等右等，等到夜色降临，星辰初上，也没有等到郝思燃的电话。
　　各种不好的想法涌现到福多多的脑海里：他不会连打个公共电话的钱也没有，现在流落街头吧；不会是一出监狱就被仇家劫走了吧；不会是遇到什么不测了吧…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她惊喜地一把抓起手机，看到来电人名字后，笑容陡然消失：
　　“陆宇乔，咋了？”
　　电话那边对她这么沉郁的语气也并不感到意外：“福多多，别等了，回来吧，郝思燃回A市了。”
　　五个小时后，A市一家咖啡厅里。
　　已经凌晨三点了，空荡荡的咖啡厅里只有他们三个人。
　　这是陆宇乔朋友开的店，专门为他们在凌晨打开了。
　　福多多看见郝思燃的那一瞬间，没有责问他为什么告诉自己假的时间，没有责问他为什么不主动联系自己。上去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她不停地捶着他踹着他，似乎要将五年来的委屈都无声地发泄出来。
　　郝思燃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女孩，任她在他身上毫无章法地发泄。
　　一旁的陆宇乔想要制止福多多，让她冷静下来，却在推搡间扯开了福多多背着的包，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崭新的钱包、带着包装盒的手机，成套的衣服、各种各样的零食……
　　全都是为郝思燃准备的，可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他已经穿上全新的衣服，手里也已经有一部手机。
　　这一地的狼藉让福多多冷静了下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郝思燃缓缓蹲下身，收拾起地上的东西。
　　陆宇乔无言地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郝思燃将东西捡起来，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微微拢住了福多多。
　　福多多泪水决堤，用力回抱住郝思燃，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呜咽又含混：“我不会真的生你的气的。但你要好好跟我解释。“
　　“嗯！“郝思燃也用力收紧双臂，抱紧了福多多，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窝。
　　昏黄的灯光打磨出二人轮廓的的暗影，年少的温情再次被时光善待。屋外的夜空温凉如水，安静平和。云彩片片飘过月亮，清光与共。那片在艳阳啼曙时披上灿烂裙帏的云彩，终在七月流火辗转整个夜晚时变成了最温柔的抚慰。
　　男朋友回来虽然是一件喜大普奔普天同庆的事，但无论什么都不能改变小社畜们上班打卡的日常。
　　特别是福多多这种傻社畜——前一段时间为了帮《浮生》复拍打点关系，她几乎把钱都花了出去，现在离负债累累只差一步之遥。
　　所以无论是画图出图还是端茶倒水，福多多总是那个冲在第一线的猛士。领导们也逐渐知道了谁是最“好用”的员工，于是形成了大事福多多帮着、小事福多多办着、杂事福多多全包的健康办公室生态。
　　也有同事劝她：“现在又不是实习时期，不会再淘汰人了，不用表现这么好。”
　　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福多多心里卑微地想，万一有升值加薪的机会呢。
　　所以当布置现场这种又苦又累又没有啥成就感的活找上他们公司的时候，领导和福多多本人都第一时间想到了她自己。
　　“多多啊，这个综艺节目是个室内探索节目，对内部空间要求比较高。不过你也不需要费太多心思的，节目组有自己固定的需要，你在他们的安排上稍微给一些建筑上的建议就好。”领导笑眯眯地看着福多多，“我也派几个实习生跟着你，省得你太辛苦。”
　　就是去搬砖搭摄影棚的呗，福多多心中了然。
　　到了现场，福多多发现他们的原始布局虽然格局规整，但是有很多地方交通流线并不流畅，甚至有很多交叉，便把这一点向对面的负责人指出了。
　　“有交叉就有交叉呗，录的时候总共也就那么几个人，还能撞上吗。“耳边响起了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不是对方的负责人，反而是福多多自己带的实习生。
　　福多多耐下性子解释：“可是这样的流线不清晰，会让人觉得空间很不舒服。“
　　“有吗，我觉得挺舒服的呀。“对方依旧拿腔拿调。
　　福多多做了一个深呼吸，这个实习生是公司老总的外甥女，没有经过任何面试与考核就直接进公司的，所谓的实习对她而言也只是走个过场。最要命的是，她从来没有接受过任何建筑专业教育，但却特别喜欢在工作上对别人指手画脚。公司里大部分人见了她都是绕着走的。
　　“倩倩，可能图纸上看着舒服，可身处其中的时候就未必感觉舒服喽。”福多多继续耐心解释，企图用温柔感化她，让她停止没事找事。
　　对面却毫不领情：“那盖出来再说吧，大不了再拆呗。”说着，故意咯咯笑了起来，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节目的负责人还在一旁看着，有些目瞪口呆，福多多心中恼火，觉得这女孩未免有些太不懂事，盖了再拆，那人家请你来干嘛？
　　“倩倩，虽然你只是实习生，但这是很正式的工作，不要用这样玩闹的态度来对待。”福多多语气严肃起来，也是在向一旁的负责人表明自己的态度。
　　听了这话，女孩却像被点着了的煤气罐一样，突然炸了起来：“福多多，你在公司上层面前争争宠就罢了，在我面前就别TM这么上纲上线了吧。”
　　这就已经把态度表明得很清楚了，她根本不是对项目有什么想法，纯粹就是看不惯福多多，要找她的茬。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周围的实习生们都一脸紧张地看着福多多，福多多反而面不改色，无视了李倩的挑衅，转而向一旁的负责人说到：“林经理，我们去一边谈吧，图纸等一下是我来改，你不用担心。”
　　这样的无视比任何言语的杀伤力都要大，李倩的脸色立刻难看了下来，一脸怒容的瞪着福多多：“喂！福多多，我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
　　福多多用背影告诉她：没听见。
　　小老百姓得罪皇族贵人的后果可想而知，第二天一大早，办公室里就传来了领导的怒吼，厚厚的隔音玻璃都在瑟瑟发抖：
　　“福多多！你干的好事！咱们组最好的那几个项目今天一早都被拿去给二组做了，曲总亲自下的命令！你就这么给我办事的！“
　　福多多一脸谄媚地笑着，端起茶杯递到领导手边：“您消消气，消消气，喝点水，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公司的形象嘛，不然人家节目组以为咱们公司都那么不靠谱呢。“领导抿了一口后，福多多又双手端着把杯子放回桌上，打工人的姿态标标准准。
　　“哎，”领导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曲总那个外甥女的德行，明白这次福多多确实很难做，“曲总说了，要你去给她外甥女道歉，如果这次项目做完之后她还没有消气，你就得滚蛋。”
　　领导看福多多一副清风霁月小书生的样子，有几分怀疑：“跟她低头道歉…你能干吗？”
　　“能！”
　　福多多斩钉截铁。骨气这种东西，该放就得放下，挣钱嘛，不寒掺。
　　可福多多虽然下定决心道歉了，李倩那小公主却是再也找不到人影了，项目总共只有七天，直到第六天，福多多也再没有见李倩去过一次现场。整的福多多殷切的目光每天都频频地往门口望，盼望着自己的饭碗能赶快回来，几乎要凝固成一具望夫石。
　　可能是这份诚意感动了上苍，到了第七天，饭碗果然回来了！
　　福多多忙不迭地跑过去，可大小姐连正眼都没赏给她一个，全程自顾自地玩手机刷微博，每次福多多要开口说话，她就立刻吩咐身边的助理去买吃的或买奶茶。是的，她一实习生，上班居然还带了个助理。
　　福多多也不是没事干光围着她转，项目临近尾声，要操心的时反而更多。于是，只见福多多一会儿在现场上蹿下跳地吆喝布景的搭配，一会儿又得跑到大小姐身边随时准备给她赔罪。
　　被这么溜了一天，快结束的时候，大小姐终于愿意听福多多说句话。
　　福多多乖巧地站在她对面，挂着温柔的笑容地说到：“倩倩啊…”
　　“别叫我倩倩！“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叫我李倩公主。”
　　福多多的太阳穴一阵突突，瞬间怀疑公司是不是招了童工。公主？对面真的是一个年满十八岁的成年人吗。
　　可打工人为了饭碗，有什么禁忌呢。
　　“李…李倩公主啊，你看，你都是公主了，肯定是温和善良的呀，上次的事，是我不对，但你肯定不会和我计较的对不对。”不得不说，福多多狗腿起来，那是相当的狗腿。
　　“别TM用哄小孩的语气跟我说话。”小公主的语气突然狠厉起来，“你上次转身就走的时候，倒是很拽嘛。”
　　“诶，那是为了应付对面经理嘛，我肯定不能故意跟你过不去呀。”
　　“那你过来，到我面前来给我好好道个歉，我就原谅你。”
　　福多多心中一喜，弯着腰向前挪了两步，正要开口，却感觉一杯水迎面泼来。
　　其实这点福多多也想到了，她之前自己在那预想最坏的结果的时候，想着李倩的样子，就曾经想过会被泼水。
　　但没有想到会是滚烫的开水。
　　福多多倒吸一口凉气向后退了几步，疯狂用袖子擦着脸，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感觉脸上一股灼烧般的疼，眨一下眼睛都让她疼的想龇牙咧嘴。
　　不生气是不可能的，可这个时候发怒就会前功尽弃。
　　这一幕被很多人看到了，连李倩身边的助理都看不下去了，赶忙拿了矿泉水来帮她冲洗，也有不少人闻声聚集到了这边，福多多平时人缘好，这时已经有几个人很是生气的瞪着李倩指指点点。
　　李倩看这个架势也有点慌了神，她会拿开水泼人，倒不是真心想伤害福多多，只是因为她自私自利久了，对别人毫无同理心，性子又冲动，便做出了这样的举动。现在看对方人多势众，她没了依仗，又害怕起来。
　　“喂，福多多，不是要道歉吗，你道啊。”越是害怕，越是耀武扬威。
　　福多多呼吸一沉，推开身边帮忙的人：”对不起。“
　　李倩没想到她还会道歉，有些无措地站起来：“我…我不接受。“虽然有点慌张，但还是放不下面子。说罢她就转身扭着跨向外走去，故意走出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步伐。
　　福多多叹出一口气，她实在不想失去这份工作。
　　“啊啊啊啊啊“，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李倩的一声惊叫。众人向外望去，原来是几个明星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而李倩正激动地拉着其中一个的袖子晃啊晃。
　　福多多又长长叹出一口气，这是违反规定的，合同里有专门指出不可以影响艺人工作生活的内容，李倩这么一嚷嚷，公司在业内的名誉又坏几分。
　　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马上也要和这家公司没什么关系了。福多多愣愣地盯着李倩，心里默默地想。
　　不过她看着被李倩挽着的那个明星，越看越觉得眼熟，等到走近了再一瞅，嘿，那不就是陆宇乔吗！
　　陆宇乔也看见了她，穿过人群不可置信地向她走过来，直到走到她面前才小心翼翼地开口：“福多多？福多多，你咋啦！“
　　福多多的脸已经完全肿了起来，眼睛都被挤成了一条缝。
　　“我…”福多多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而一旁的李倩，看着这二人这一来一回，似乎是认识的样子，脸色一点一点白了下去。
　　带着福多多一顿检查上药抹膏之后，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多了，陆宇乔把她一把塞进车里，送她回家。
　　福多多扣好安全带，手扣着带子，小眼神滴溜溜地转，不时地瞟向驾驶座上的人，只见那人紧绷着嘴，一言不发，一动一顿地插钥匙、打火、启动、扭方向盘，明显带了点气。
　　“嘿嘿嘿，你看今天这月亮，还挺亮的哈。”福多多憨憨地笑着，努力打破沉默。
　　“福多多，你怎么想的啊！你怎么会让她泼你呢？”陆宇乔刚刚在诊所听福多多讲完了事情的经过，觉得完全不可思议。
　　福多多挪开目光，语气可怜中带点无赖：“诶呀，为了留在公司嘛。大家生活都不容易，这也没啥的。”
　　陆宇乔觉得自己要暴跳如雷了：“这还没啥呢！你那脸都肿成发面馒头了，人家放两斤酵母也发不出你这个效果！你那公司有啥非留不可的啊？”
　　“诶，说到这个，我可得好好跟你吹一下。”提到公司，福多多来劲了，“我们公司啥好处都没有，就一点，钱多！那工资是别家的倍数呢。想当初我可是挤破头才进来的。”
　　陆宇乔看了她一眼：“福多多，你很缺钱啊？”
　　“可不咋地。”福多多看着前方，心酸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我余额就三位数了，还欠着同事五千块呢。好在因为你李倩原谅我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这钱要怎么还上。”
　　“你不是资方，也不是制作人，其实完全没必要花自己的钱去打点的。”陆宇乔想到，当时《浮生》被撤资的时候，福多多确实是拿出了砸锅卖铁的气势想要力挽狂澜，“结果好或坏，都和你没有关系，况且还不一定有用。”
　　事实证明，福多多的那些钱也确实是都打了水漂。
　　想到《浮生》，福多多的嘴角在痛觉神经允许的范围内翘起了一点点：“诶，话不能这样说，毕竟是我第一部影视剧化的作品嘛，我不想让它无疾而终。作品就像我孩子一样，他就算不养我，我也要养他。“
　　想着想着，一个不小心还是笑得大了，福多多疼得“嘶“了一声。
　　陆宇乔赶紧看她一眼，笑着笑着又叹了口气：“福多多，你要真没钱了，也可以问我要啊。“
　　“借你的就不用还啊，借钱还债？没必要。我同事也没跟我要利息。“福多多摆了摆手。
　　“我…”陆宇乔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眼神中有东西在转动，“那…那怎么不跟思燃说呢？这哥家里这么有钱。”
　　“阿燃啊？他家虽然有钱，但，他和他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这事不成。”福多多看向窗外，一棵棵的树木呼啸而过，掠影成排。
　　陆宇乔不理解：“关系不好归关系不好，他爸总不能真的不给他钱吧。”
　　“他爸能。”福多多的声音都低下去了，“阿燃刚入狱的时候，他爸就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了，法律上，他俩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陆宇乔沉默，他确实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件事。
　　福多多艰难的张开嘴，哈了一口气在窗户上，用指尖在那片雾气上画了一个小笑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它，身体慢慢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阿燃最近找工作也碰了挺多壁的，我不能在这个时候失业。”
　　沉默片刻后，陆宇乔瞟了一眼那个笑脸，扑哧一声乐了：“你说说你俩，都拉的下脸去跟李倩那种人道歉了，怎么就拉不下脸问朋友借点钱呢。”
　　福多多的小肿脸上都是嫌弃：“那借钱不用还呐？要不你送我钱！一天天小嘴叭叭的。”
　　“送就送！”话赶话赶到这一步了，陆宇乔也不怂。
　　“一言既出啊！”听了这话，福多多惊喜地用力拍了拍他肩膀，“我等你红包！”
　　“没问题！“陆宇乔脸上扬起了自信的笑容，”等着，我回家立刻给你打五块钱！“
　　“啊？”福多多罔顾痛觉的小眉毛都拧在一起了，用力往椅背上一靠：“嘿，人真是越有钱越扣啊。”
　　“咋地，五块钱，要不要吧？”陆宇乔嘴角噙着笑，余光观察福多多的反应。
　　苍蝇再小也是肉，福多多撑着头看向窗外，吐出一口气盖灭小笑脸：
　　“要！”
　　车子一路掠过盏盏路灯，留下一地斑驳的光影。卷起的尘土融进乍起的秋风，飞舞张扬后又落定沉寂在无边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