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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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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后春天。
一位通身深蓝西装的男人在医院门口伫立,时不时看眼手腕上的表,像是在等什么人。
几秒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白衣大褂的年轻医生,不徐不疾地朝他走来。
男人笑着喊他:“顾医生,好久不见。”
顾时许脸上的少年气明显弱了几分,但表情却是经久不变地平静如水。
他看着面前这位着装严肃的先生,无情说道:“周经理,我昨天是见了鬼?”
周渡弯腰大笑,停后说:“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怎么还是这么没趣。”
“说吧什么事。”顾时许催促他,“现在是上班时间,我最近很忙。”
“最近我跟我朋友他们家公司有合作,所以在川市待了比较长时间,但尹一下个月要结婚,那时候我俩都没时间去大西北了,所以我让他四月份有空的话,过来这边大家一起聚聚,怎么样?”
顾时许思索着,然后说;“四月几号?”
“五号吧,目前是确定五号。”他问,“你的时间能安排吗?”
顾时许想了想,说:“可以,但最好是晚上,白天可能没空。”
“没问题,”周渡轻快地说,随后又询问他的意见,“对了,我可以叫上我朋友吗?就是大学一直跟你提到过的那个。”
“那个洁癖精?”顾时许眉梢微挑。
“没错,就是他。我看他最近忙工作都忙得没人样了,我跟他都毕业两年了,还是那副苦行僧的模样,跟你似的。我想着带他出来走走,正好有机会给你介绍一下。”周渡摸着下巴,寻思说。
顾时许不咸不淡地甩了句便走开:“随你。”
下班后,顾时许直接回了家。
还是原来那条街道,却不是原来那个家。
“时许回来啦?”赵行看见他进来,便放下报纸,摘下老花镜,“今天工作怎么样啊?我听说你们做医生的都非常辛苦啊,是不是晕头转向的。”
顾时许边换鞋边说:“还行,没那么夸张。”
“我妈呢?”他问。
“你妈带着大白猫去散步了。”赵行说。
“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饭吃。”他说着便起身到厨房去。
顾时许坐到沙发上,喝了口赵行提前给他倒好的温水。
大一结束那年,沈雅静和赵行决定搬到一起住,顾时许也跟着搬了过来。而原来的家已经很多年没人进去过了,它的一楼成功被老两口改造成了早点铺,到现在还一直经营着。
搬过来的时候,除了他的画画工具,其他东西全都清了空。顾时许已经很多年没有画画了,年少的热情像一团烈火,熄灭后就全都变成了空。
他仰靠着,尽量缓解着身体的疲惫。
手机连续震响,他打开查看消息。
-时许,明天有空来店里吗?你起码是老板,都多久没来了。
-明天上午下班后过来。
发消息的人是周子扬,‘店里’是指高中门口原来那家奶茶店,一年前罗笙和林泷两位哥准备着手过休闲日子,资产太多管理不过来,说要把店铺转让,当时顾时许手头资金不够,便拉上周子扬一起合资把店盘了下来。
店名由原来的‘细雨蒙蒙’,改成了……
“欢迎光临时光奶茶店!”
周子扬远远就看见顾时许的身影,特意出门口那招呼他。
“欢迎我们时光奶茶店的顾老板!”
顾时许走进门,不冷不热夸他:“表现很好,没有奖金。”
“难得你来这么一趟,我这不得热烈欢迎一下。”他说。
“你这次请假多久?”顾时许直接问他。
周子扬思量着说:“没多少天,等佳佳情绪再好些我再上班。”
周子扬和覃佳佳刚毕业没多久就结了婚,现在生了第一胎,目前有点产后抑郁的情绪,
“你都当爹了。”顾时许似乎在感慨。
“你也差不多,干爹。”他笑嘻嘻。
顾时许不认同道:“我什么时候答应做干爹了?”
“我不管你同不同意,你就是我孩儿他干爹。”
“几岁的人了?还想着撒泼打滚?”
“二十五吧也才,真值壮年,偶尔耍一下赖不丢人。”
他似乎有些得逞。
顾时许简直无奈。
“要不,咱在这儿上会儿班过过瘾?回忆一下当年的时光,还不知道我调出来的奶茶是不是当年那个味儿。”他琢磨着。
于是,顾时许让正在工作的三位大姐去休息,他们两个撸起袖子,准备上场。
这会儿人并不多,十二点过来点儿,正值学生睡午觉的时间。顾时许依然站在点单机前,周子扬则在他身后调料。
四月的阳光虽好,气温却并不燥热,是仍需穿长袖或薄外套的天气。
这时,玻璃门外面停了辆黑色的车子,随后从里面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手上牵着一条通身白若飞雪的狗,推开门一前一后进来。
顾时许此时正低着头给人回消息,余光似乎察觉到人影,旋即抬头。
“你好,先生,请问需要点什么?”
他从来不习惯直视顾客的眼睛询问,只大致看一眼来人的性别,然后视线放在其下巴附近的位置。
他看着点单界面,等待着客人下单。因为有些客人第一次来,都会说让等一下,需要再看看,但这位客人,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半晌后,顾时许掀起眼皮,望了望这位身材比他高大的先生,却瞬间生出种时间静止的错觉。
对方同样凝视着他,然后听见那把从遥远的时光里穿梭而来的嗓音传来:
“一杯时光,七分糖,麻烦了。”
他目光动了动,却仍凝视着这位先生的眼睛。
“需要加冰吗?”
“不了,太凉,受不了。”
仔细听,顾时许还是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变化。因为不论是哪个字的发音,都明显透露着一股令他陌生的严肃与沉稳。
“好的。”
周子扬在顾时许身后早就发现他是谁,此时三人坐到一桌的时候,他哽咽着把泪水收了回来。
“周子扬,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煽情了啊?”段越取笑他,后者旁边坐着顾时许,他们却只是时而目光交接,并没有像久别重逢的故人般滔滔不绝。
重逢得猝不及防,想说的话堆积如山,不知该挑出哪一件出来分享,或者提出哪一个收藏多年的问题去索求答案。
周子扬却是一直当话匣子。
“对了,你现在工作怎么样?”
段越:“接手家里的公司,替我妈分担。”
“你呢?”他刚说出口,又改口,“你们。”
“他在医院上班,咱市里最好的那家,你应该知道吧?”周子扬回答他,看他点点头后,又说到自己,“我在他附近的律所上班,但最近在请假。你还不知道,我跟佳佳结婚了,第一胎刚出生,在家里陪她几天。”
听到这个消息,是个老同学应该都会很惊讶,但在段越脸上,他依然平静如水地说道:“是吗?恭喜啊。”
气氛并不算尴尬,但也说不上不尴尬,这时连周子扬这种话痨都已经感到场子快把持不住了。
这时,顾时许忽然说:“我待会儿还要上班,你们慢慢聊。”
周子扬试图挽留他,却失败了,在顾时许出门至际,他鬼使神差地说:“段越你顺路吗?”
段越疑惑。
“送他一程?他工资低,还没买得起车。”他认真地说,“不顺路那就算了,反正他天天晒着走路过来,应该也习惯了。”
只见段越迟疑了几秒,随后抱起狗,起身走人。
身后的周子扬悄悄地鼓了三下掌。
“我送你吧。”
顾时许听见身后的人跟他说话。
“不麻烦,几步路。”
“我顺路。”
“不用麻烦。”顾时许坚持拒绝。
随后段越却给他开了门,说:“进去吧,我是真的顺路,我爸在你们医院住院。”
顾时许心里惊讶一下,这再没官方的理由拒绝他,只好进了车内去。
他并没有正当理由去问他,为什么他父亲会住院,正如现在他的狗在他旁边安静地待着,有那么一瞬间想问问狗的名字,最终还是忍住没多问。
到目的地后,也只是官方地对话——谢谢,再见之类。
病房内。
老爸在睡觉,老妈在他旁边守着,他进去的时候说话也只是轻轻地,怕吵醒了他。
当年,老爸的公司出了问题,需要大量的资金补救。可屋漏偏逢连夜雨,赶去公司的路上出了车祸,最终造成双腿瘫痪。
老妈重新回到公司,直到公司状况稳定后,他带着儿子和丈夫到B市去,让其接受国内最好的治疗,并给段越安排了B市的一所重点高中。
因此,段越那时并没有出国。
尽管如此,老妈和老爸还是一直监督着他,生怕他的行为不按他们的想法来,生怕他还是会回去找某个过去的人。以至于有一次令他印象特别深刻——他发觉老妈竟在身后偷偷盯着他回消息,她是绝对不允许自己的计划功亏一篑的,他知道,他迫不得已按照着她的想法去回消息,假装自己真的以及放下了,忘记了。
那时候,老爸需要人照顾,老妈则需要照顾公司,虽然请了位阿姨,但有很多时候都是段越在照顾他。
从以前的十指不沾阳春水,到现在的能上厅堂,能下厨房。他会做很多口味的饭菜,也知道如何买菜,洗碗更是一件简单不过再简单的芝麻小事。
而唯一因祸得福的大概是老爸和老妈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吵过架,反而经历过大灾大难之后感情变得比原来更稳固。
而现在,他谁都不必再依靠,他也谁都不欠。他有底气去拥有他想要的,不管是人还是物,没人再可以阻挠他。
“小越。”宋玉依叫他。
段越示意她说。
“我已经决定把公司全权交给你了,我就在家照顾你爸。”她看着床上睡着的男人,缓缓说道,“阿姨不比家人,下个楼都能让他给摔着,你说我怎么放心得下。”
“公司是我们的心血,以后就辛苦你了,小越。”她说。
段越没有立即答应他,岑寂过后,他说:“妈,公司我可以接手,但是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听我说完后你在做决定。”
“什么事?”宋玉依望着他。
“我今天遇到顾时许了。”他沉声说。
“我会继续追求他。如果我们重新在一起,那时候你们还能承认我是你们的儿子,并且答应我视他如家人,那我会继续接受公司。如果你们不能接受你们的儿子和一个男的共度余生,并且试图阻止我,那我会毫不犹豫从这个家,这个公司里离开。”他一字一句说得异常笃定。
听完后,宋玉依笑了,跟他说:“我记得我说过,等你完成学业后再希望你谈恋爱。可能以前确实把你逼得太严了,妈妈也是无可奈何,也是为了你好。既然你现在独立了,不依靠父母了,反而是我们两个老的需要倚靠你了,去吧。”
“你答应我了?”
段越再次确认。
宋玉依点点头:“我答应你,时许是个好孩子,你们又正值谈婚论嫁的年纪,我不会再阻挠你们了。”
“但是……”段越看了看他老爸。
“你爸他……”宋玉依顿了顿,微低头说:“他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这些年来,你也应该清楚他的脾性了,我到时候试着慢慢说服他。”
“谢谢你,妈。”
“傻孩子,以前是妈妈对不起你。”她摸了摸段越的头。
出了病房,他往电梯走去。
却看见电梯门口那站着一位医生,正和护士在说些什么,他离得远并没有听清,他只专注地用目光描摹着那位白衣大褂的医生的模样。
这是第一次看见他工作的样子,既陌生又熟悉。
他迈步过去,朝这位医生打了声招呼:“顾医生。”
顾时许见到他时,朝他点了点头,随即又投入到和旁边同事的谈话里去,一直持续到他们一起进入电梯,然后下楼出电梯。
分别之际,顾时许也只是跟他点了点头,表示再见。
顾时许心里其实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他,可当日积月累的思念和期待并没有一次得到过释放时,就开始渐渐麻木了,开始相信那是一个遥不可及,没有尽头的妄想,再到幻想,以至于从幻想变成真实的那天来临时,他开始怀疑,开始变得迟钝起来,开始手足无措。
下班之后,他收到一条周子扬的消息。
-时许啊,我忽然才反应过来今天段越来店里没有喝上奶茶啊,他点的那杯叫‘时光’的我看了好几遍菜单都没找着,咱店里原来是有这个的吗?
顾时许看了看,很快就回复了他。
-有的,他今天已经喝到了。
因为人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