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望行止仙客来》一等狂兵

192、【期竹】

　　一日夜里，俞籽路与廖逢迎私访百都城。

　　百都城破败，城内的百姓也受到波及，虽无性命之忧，可精气神已不如以往。

　　生意照做不误，可街上的行人却荒芜得很，倒不是因为夜晚，此前的夜市也开的很红火，现如宵禁一般。

　　百都城内鱼龙混杂，在怀絮势头正盛时，难民纷纷前来投奔，现在想走也走不了了，外面的世界早已没有了他们的立足之地，哪方拥主都不愿意接纳他们，只能呆在这所破败之城里。

　　廖逢迎只能保证他们性命无忧，但珍物宝贝，她也无力相管。现如今哪哪都是破壁残垣，百姓早已不如以往富足，他们眼中，怀絮纵然是个灭世的王，可他们在怀絮的羽翼之下，富足华庸，无比恣意，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们眼中看不清黑白正义的界限，只能感到寄人篱下，被圈禁的自由，还有囊中日渐羞涩。

　　说实话，他们是有些想念怀絮在的日子了。

　　当然这只是心里话，不能言说的实话。

　　二人悠悠转转的，提前被廖逢迎列为可疑的地方，也都被查了又查，可嫌疑一一被消除了。

　　俞籽路：“逢迎，这里可是最后一个被怀疑的地方了，没有的话，改日还要再重查一遍吗？”

　　廖逢迎：“我有种直觉，那些死契肯定还在这座城内。自破城之后，我心里还一直不踏实，这些个东西必须找出来，不然终成祸患。”

　　俞籽路想不通：“他既然有心悔罪，为何不全权交代呢？徒留这一个隐患，到底是为了什么？”

　　廖逢迎：“全天下人的死契都在他手里，数量如此庞大，绝不会藏在一个小地方，况且城外有各家眼线，去向更容易暴露。所以肯定还在城内！”

　　俞籽路补充道：“还是一处大地方，不可能仅仅藏于一座阁楼。”，他眼望四处，看不到一处可疑“可目标如此大，咱们不可能看不到啊？若非……是在地下，不然在空中？”

　　廖逢迎察觉到了什么，朝后一望：“是谁？出来！”

　　在一棵树后，俞可期钻出小脑袋来，畏畏缩缩的，有些做错事的感觉：“相君，是我”

　　廖逢迎：“小期？你跟来做什么？”

　　小期：“我想看看你们做什么，想帮忙。”

　　俞籽路看他站的远远的，便上去摸了摸头：“要来的话，说一声就好，不然丢了算谁的啊？”

　　小期摆了摆脑袋，像个不喜欢被摸头的暴躁小狗：“我可丢不了！”

　　俞籽路：“都已经到这时候了，都饿了吧？”

　　一家三口，就近挑了一处小摊，点了三碗馄饨。

　　整条街也没有几个人，摊老板出餐速度挺快的。

　　俞籽路一口一个馄饨：“那今天就算白来了？”

　　廖逢迎：“看样子是了。”

　　小期狼吞虎咽的样子，看起来是饿久了，吃相跟他爹有的一拼。

　　俞籽路：“那吃完饭就回去，择日再来吧。”

　　小期吃饭的空隙，问着：“亲爹，你们在找什么东西啊？”

　　俞籽路脱口而出：“一个宝贝。”
　　随后停下碗筷，问道：“小期，一个巨大无比的宝藏，就藏在城中，却怎么都找不到，你说可能藏在哪里呢？”

　　小期：“有多大？”

　　俞籽路：“犹如山高，阔比书海。”

　　小期：“那应该能看见啊，四处一看，应该就能找到。”

　　俞籽路：“谁说不是呢，可知道它在身边，就是不知所踪。”

　　小期看得出来，是很努力的在猜谜题：“是埋在地下？还是空中的？”

　　俞籽路响指一打：“跟我想到一块去了。”

　　小期：“看不见摸不着……是幻境吗？”

　　廖逢迎停下了碗筷，像想到了什么，与俞籽路相视一顾。

　　小期瞧他俩的反应，不禁怀疑自己：“我说错话了？”

　　俞籽路大梦初醒：“没有，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小期，如果真的是幻境，给你记一大功！”

　　小期欣喜的应道：“嗯。”

　　俞籽路把掌心贴近地面，钻出无数朱丝，蹿向四面八方。

　　不一会便有了结果，俞籽路欣喜道：“果然！”

　　二人寻到了一处街道，这里的街市比别处的要热闹好多，是有些反常。

　　廖逢迎拿起一个小石子，丢向一个卖面具的摊主，那人明显头被砸了一下，可还是不为所动，自顾自的招呼客人。

　　俞籽路先一步踏入了真实与虚幻的那条界限，一进去，瞬间感觉脑中被灌入一种思想，是一种真实的思想，对他催眠……这里是真实的，无有虚假。

　　面前人的音容笑貌无比真实，可转眼一看廖逢迎，最真实的人却有些像是虚假的。

　　原来这条界限可以迷糊真实与虚幻。

　　不得不说，好厉害的幻境。

　　俞籽路再往里走，遇上了刚被廖逢迎砸脑袋的那个商贩，俞籽路看他，他也在看俞籽路。

　　幻境里外的事物互不侵扰，外面人的行为不会影响里面的“人”，所以廖逢迎的石头砸过来，他们不会有所反应。

　　俞籽路看着客人手中的钱袋，一把抓了上去。

　　那人愤怒道：“你这人怎么抢钱啊？”

　　俞籽路拿着手里钱袋，捏了捏，里面是有钱的。

　　这触感……连俞籽路不免夸一句：“好逼真！”

　　突然一阵大风，传来了廖逢迎的声音，只不过声音断断续续的，不太清楚。

　　“籽路，阵破了，是一座城！”

　　俞籽路看了看周围，毫无变化：“没有啊，阵法还在，幻境毫无变换。”

　　廖逢迎：“怎么会？”

　　俞籽路：“对了，是哪座城？”，他第一反应是“是玉门？”

　　廖逢迎：“不，是吉门……”

　　后面说了什么便听不清了，再等一会又一阵风吹进来，才将声音打通。

　　俞籽路：“逢迎，你听我说，真实与虚幻间有一个出口，你在阵口打一道花鉴，幻境里外都破了，我才能出去。”

　　话音刚落，斜前方出现一个小亮点，俞籽路远远寻光过去，才看到廖逢迎的花鉴隐隐泛着光。

　　虚幻的世界里，一切真实的东西都将被模糊，连廖逢迎花鉴的光芒都黯淡不少。

　　俞籽路朝着那个方向打了一道灵力，此间幻境才算是了结。

　　身边的实物渐渐羽化，随风散去。

　　一座城显现眼前……

　　是吉门！

　　俞籽路：“好厉害的幻境！差点出不来了”，转头夸奖道“小期，算你大功一件！”

　　可环顾四周，也不见俞可期的身影。

　　廖逢迎这下才发觉：“他人呢？”

　　俞籽路大感不妙：“该不会还在幻境里吧”

　　廖逢迎回想着：“刚才他是吵着要进去找你的……”

　　俞籽路：“那……破了的幻境还能重塑吗？不然他一直被困在里面，可怎么出来呀？”

　　把目光放到吉门上，数千块字石，钉刻在城墙上。

　　可这城门却怎样也破不开，廖逢迎使了大力气，像是只掸去表面尘土，不伤分毫。

　　廖逢迎抬头看去，不免感叹：“好厉害的结界！”

　　城门无缝隙，乃是一座整体的石门，任何攻击在它面前犹如蚍蜉撼树。

　　俞籽路瞧了瞧四周：“这些字石有古怪，开门恐怕就得靠这个了！”

　　随后他随意指了两个字，两块字石移动到他面前。

　　俞籽路看了廖逢迎一眼，上前摸了摸石块，轻按下去，城内的结界竟然有了反应。

　　正当以为可解开迷题时，那两块字石瞬间犹如滚烫的铁石，把俞籽路的手狠狠的烫了一下，烫的俞籽路直跳脚，廖逢迎立马使冰蛭冰住了他的指头，才使得疼痛减缓。

　　俞籽路：“我就说嘛，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能打开。”

　　廖逢迎焦急的看向无缝隙的城门，还有这密不透风的结界，如果小期真进去了，出来便是难如登天了。

　　廖逢迎想到这，朝着石门，一拳打了上去：“那怎么办啊！”

　　俞籽路上前拍门，也不管里面能不能听见：“小期，能听到吗？能听到你就应一声……小期，小期——”

　　这时候，从后面飘来一个声音，原来小期没进去，突然看到这一幕，迟疑的发出一声：“嗯。”

　　廖逢迎看到后，庆幸万千，转而化为怒火：“你跑哪去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俞可期感觉事情不妙，好像办错事了，弱弱的说道：“我看到一个会飞的东西，就追过去了”，他高高举起手里的小猫头鹰“这个～”

　　廖逢迎心急火燎的：“你知不知道……”

　　俞籽路第一次见廖逢迎这么高声，足以看出她的心急，便上前说道：“我们还以为你被困幻境了，吓死了。”

　　俞可期低下头：“没有，对不起。”

　　俞籽路安慰道：“人没事就好。”

　　小期：“亲爹……”

　　俞籽路：“嗯？”

　　小期关心道：“你有没有受伤啊？”

　　俞籽路自夸道：“这点道行，还伤不了我。”

　　小期看着他被冰封的指头，指着问道：“这个呢？”

　　俞籽路面色一僵：“意外意外。”

　　在俞可期手中抱着的猫头鹰本就不听话，瞅着机会，奋力摆脱了，飞走了。

　　小期的眼神望眼欲穿，可眼下的情境不容许他胡闹。

　　俞籽路看出了他的心思：“想追吗？”

　　小期疯狂点头：“嗯嗯。”

　　随后，俞籽路带着小期，向猫头鹰飞去的方向追去了，不需费多少功夫，毕竟找东西，俞籽路是专业的。

　　猫头鹰落入一个小巷子，那个小巷子没有灯光，偏巧今晚的月亮比较明亮，清除能看见它落入了一个大水缸里。

　　俞籽路示意小期，就在那里。

　　俞可期不管三七二十一，冲着那么笨重高大的大水缸奋力爬了上去，手把着缸沿，冒出头朝里一看……一双明目，与他四目相对。

　　大水缸里面很多干草，蹲坐着一个小女孩，她手里抱着那个小猫头鹰。

　　俞可期只注意到她手里的猫头鹰，他欣喜若狂，身体晃晃悠悠的，费力的攀上水缸边，张牙舞爪的站在水缸边。

　　“嘿嘿，终于让我逮到你了！”，随后跳了进去。

　　小女孩被吓惨了，大声哭喊着，俞可期不知怎的，也跟着瞎叫起来。

　　俞籽路从远处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

　　小期在水缸里，抬头看他：“吓死我了，有个人……她钻出去了”，他指着水缸的破洞“那儿呢那儿呢——”

　　俞籽路绕道后方，那个破洞里钻出一个小女孩来，看到俞籽路后，想原路绕回，可那个破洞被俞可期挡的严严实实。

　　眼见前后夹击，没地方可躲，小女孩奋力的哭叫。

　　她蜷缩着身子，埋头痛哭，当袖子擦拭眼泪时，露出的一双眼，让俞籽路看见了。

　　俞籽路一怔，心感疑惑，扒拉开些小女孩的胳膊，也只是看到了半张脸，便认出人来。

　　俞籽路欣喜不已，脱口而出：“新竹？你是怀新竹吗？”

　　廖逢迎听后，也蹲下查看：“真是她。”

　　俞籽路凑上前去：“新竹，你怎么会在这儿？”

　　小姑娘拳打脚踢都用上了，只是小身躯一直往角落里挤，看得出来是很害怕了。

　　小郡主被他们堵在角落里，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便愈发害怕，哭闹更甚之前。

　　吉门城的结界被人触碰，食婵便有了感应。
　　就知道出事了，连忙赶了回来，她躲在巷口，掌中燃起一团怒烧的黑紫色火焰，警惕的盯着俞籽路他们，生怕他们做出什么事来。

　　这小女孩的哭喊也让俞籽路不敢再有动作，他眼下要做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好不容易寻到她，绝不能放过她。就是这种心思太纯粹，才把小郡主吓得不轻。

　　第二，不能再刺激她了，人家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被一个楞头小子闯入，驱赶离巢，真是无妄之灾。

　　俞籽路从掌中变出一朵灵力做成的花花，送到小郡主眼前。

　　这一招果然有用，小郡主一看这个亮堂堂的东西，两眼都看直了，像小猫看见小鱼干，向俞籽路的方向爬过去，抓住了花花。

　　她身后拖行的一摊血迹，也被俞籽路看到了，原来刚才的哭喊不完全因为害怕，而是疼，大水缸的破碎口很不平整，想是刚才慌忙爬出来，腿被锐片给割伤了。

　　俞籽路撕下一片衣角来，给小郡主包扎。

　　小郡主不敢完全相信这个人，虽说腿已经交代在他面前了，可双手托着地面，倔强的把持着原地，跟他保持距离。

　　小郡主看看伤口，又看看俞籽路，然后再看看廖逢迎……

　　直觉告诉她，他们不会伤害她，便不怎么哭了。

　　俞籽路给自己包扎好了，伤口还是隐隐发痛，但不像刚才那么吓人了，小郡主不安的紧紧抓着花花。

　　随后灵力花花如同转瞬即逝的烟火一样，消散了，小郡主赶忙东找西找，屁股底下都找过了，可还是没有，随后无助的看向俞籽路。

　　俞籽路又变出一朵花花：“这不又有了嘛。”

　　小郡主的眼眸好似重新被点亮，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花花，心满意足的把玩着它。

　　俞籽路轻声说道：“竹妹，我是你娘的朋友，你别害怕，你是一直在这个大水缸里待着吗？”

　　见她不说话，俞籽路便又问道：“那只鸱鸮是你的灵宠吗？”

　　小郡主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

　　俞籽路：“……”

　　小郡主：“……”

　　俞籽路瞧她的反应有些不对劲：“她这是怎么了？”

　　廖逢迎：“听说是……不会说话。”

　　俞籽路：“不会说话？”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小郡主，她长得和他爹是神似也形似，这么一个玉人竟然先天缺损，不免有些惋惜。

　　她的爹娘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啊，一生都在盛气凌人，而他们的女儿却身存缺憾，从她的身上看不到一丝她爹娘的傲气，只有可怜无助，现如今只能依偎破缸，像一只流浪的小猫一样，风餐露宿。

　　看她天真无邪的样子，不由得心生可怜。

　　俞籽路唤道：“逢迎……”

　　廖逢迎看出来了他的心思：“你是想……”

　　俞籽路点头：“嗯。”

　　廖逢迎：“你要想好了，接她回去要怎么安顿，将来要面对什么？”

　　俞籽路：“这些都可以解决，我只知道，她不能一直在外面待着。”

　　廖逢迎：“既然你有了主意，我听你的。”

　　水缸里，俞可期还在抱着小猫头鹰玩，牢牢的用后背堵着破洞。

　　俞籽路：“小期，出来了。”

　　小期应声回答：“哦～”

　　俞籽路心满意足的抱起怀新竹，生怕碰着她的伤口，随口嘱咐道：“小心破洞划破你。”

　　小期：“知道啦～”

　　俞可期根本不从破洞走，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

　　俞籽路瞧怀新竹，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这小姑娘安静时候的样子，真的是很讨喜。

　　廖逢迎：“她跟咱们回去的事，先不对外言说。”

　　俞籽路：“嗯，怎么也得过一段日子。对了，她的嗓子还有的救吗？”

　　廖逢迎：“不好说，不过可以尽力一试，总归是有些希望的。”

　　小期感觉大人们的目光，被这个刚出现的小丫头给抢走了，感觉被冷落了：“她谁呀，就带回去了？”

　　俞籽路嘱咐道：“她是妹妹，你以后可得护着她点。”

　　小期不怎么开心的表情，看着俞籽路手里抱着的怀新竹，闷闷不乐的。

　　怀新竹看着俞可期的敌意眼神，连忙避开，又看看俞籽路，满心欢喜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捡到什么大便宜了。

　　食婵一直关切着这里的一举一动，看着他们商量着接小郡主回去。

　　在她眼中，俞籽路是杀害城主的罪魁祸首，世人在他头上镶嵌了多少光环，食婵就对他有多少厌恶。

　　可他说对了一件事，小郡主不能一直在外面待着，跟她一起过着居无定所、整日逃亡的生活，她没有能力照顾好小郡主，现在已经捉襟见肘了，时间长了更不好说。

　　城主的掌上明珠怎么能过着乞儿的生活呢？

　　俞籽路对城主赶尽杀绝，却对他的女儿关怀备至，食婵是不理解的。

　　可能看得出来，俞籽路没有恶意，食婵便隐灭了掌中怒焰……

　　刚才干扰太多，现在周围事物归于平静，廖逢迎立马察觉到了异样。

　　廖逢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移到了巷口，可原本食婵站的地方，没有了人影。

　　俞籽路抱着怀新竹，问道：“怎么了？”

　　廖逢迎警惕道：“有杀气！”

　　俞籽路半信半疑的看向四周：“看错了吧。”

　　廖逢迎：“兴许是吧。”

　　食婵躲在不远的高处，目送他们的离去，等走得远些了，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