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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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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姑娘,你没事吧?”他意识到我的窘态,向后退了半步,低声问道。
“你认得我?”
他微微一笑,道:“谢姑娘方才兰韵雅集上的演奏,很是精彩,让人过耳不忘。”
“你也在现场?”我仔细回忆,却不记得见过此人。
“我在雅间中,姑娘恐怕没留意。”他道。
“你叫我姑娘?”我看着他问道。
“秦三公子,正是舍弟。觅音阁及今日雅集比试的缘故,他都告诉我了。”他解释道。
我又一次抬头看他,宽阔饱满的额头,棱角分明的眉骨,细长深邃的眼睛,怪不得我觉得面熟呢!原来他们是兄弟,仔细看看还真与那书生有几分相似,哥哥虽然不像弟弟那般美貌,却也是朗目舒眉,儒雅俊俏。
“而这支湘妃竹笛,便本是他买来送我之物。”他将笛子递给我,“依照约定,如今它是你的了。”
我笑道:“原来你就是替秦三公子来送笛子的。”
他含笑点头:“在下秦风。”
我接过笛子,拿在手中。“要秦公子割爱,实在不是君子所为。但我对此笛,也是有非得不可的理由。所以秦公子,对不住了。”
他对我的客套全不在意,只摆摆手。
“此笛既得姑娘这位知音,也是物尽其才,强过只做一个送与旁人的生辰贺礼。”
我惊道:“忘记了今日是公子生辰。公子本该与家人同庆生辰,却因我而来到这冰雪之地。实在抱歉。”
他缓步走向亭子一侧坐下,伸用手抚摸柱子上斑驳的漆痕。
“谢姑娘不必自责,我向来不庆生的。”他如此说着。
“这又是为何?”我禁不住问。
他摇摇头,静静地看着柱子。
我见他面露悲色,想了片刻,深深一揖,摆出一副笑脸:“我与公子萍水相逢,不甚相熟,亦不知公子生平所经之事,不便多问。但这几日因这支湘妃竹笛,让我得见秦公子与秦三公子的宽仁大度之风,成人之美之义。我心中感激,无以言谢。纵使公子从不过生辰,也请接受我的祝愿。我祝秦公子,远离烦忧、笑口常开、福禄双全、生辰快乐!”
他回转头看我,眼神在夜色中闪亮,唇边亦浮起笑意。
“谢姑娘,有心了。承你的吉言。”
我笑着立在他面前,只觉得吉祥话说出口,自己心里也跟着高兴,于这位陌生人也仿佛瞬间亲近了许多。
“我听方才公子所吹的霓裳曲似乎与我的有些不同。此曲不是只余残谱么?公子又是从哪里学的?”
他道:“家父家母曾重修此曲,但未传于坊间,故而不为人知。”
“哦。”我道,心中猜测可能是古曲在后世传播中有些走形,所以才造成了我们之间版本的差异,“我听着公子此版,旋律更丰富,也更好听些。秦公子的演奏技艺也远胜于我。”
他道:“若姑娘有兴趣,日后我们亦可切磋比对。”
又是日后,我想着,也顺势点头。
“梆,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远处传来了打更的声音。
“天色不早了,这笛子我便收下,只是今日未带足银钱。公子可否告知府上何处?我明日给您送去。”我道。
他站起身,本欲说什么又顿住,改口道:“我每月逢八就会来此处,本月十八,姑娘可在此亭找到我。”
我道:“要十天那么久,公子不怕我爽约么?”
他笑道:“君子贵乎诚。我信得过谢姑娘。”
我于是向他一揖:“我叫谢雨霏,秦公子,十日之后,申时,不见不散。”
他也向我还礼:“雪夜路滑,姑娘慢行。”
回到贝勒府时已经接近亥时。我提灯一路走到佛堂外,马总管在门口站着。
“马总管。”我问道,“贝勒爷在么?”
“主子已等候姑娘多时。”
我放好了灯笼,抖抖身上和鞋子上的雪,推门进去。
像往常一样,屋里只点了两个烛台,昏黄的烛光微弱的摇摆着,不算明亮但很温暖。
四阿哥面朝佛像站着,双手背在身后,一串檀木念珠松松的搭在手腕上。
“回来了?”
“是。”
“事情办得如何?”他转过身。
我上前一步,从怀中拿出笛子,双手呈上。
“幸不辱命。”
他拿过笛子,放在手中打量。
“所以你赢了比试?”他问我。
我将事情前后始末详细描述给他。
“秦风!”他听罢低笑着,念出这个名字。
我道:“我与他约定下月初八仍去桥头亭中将买笛子的银钱给他。”
他道:“你只依约前去便好。”
我想了想,终于还是问道:“这个秦家兄弟,贝勒爷可认识?”
他的视线在我脸上停了片刻:“关于这对秦家兄弟,我日后会向你解释。”
这是我今晚听到的第三个‘日后’,这清朝人说话都喜欢藏一半,好不地道。
“那我便退下了。”我这样说着,往门外去。他却拉了我的袖筒,道,“且慢。”
我回转头,见他把湘妃竹笛放在我手上。
“给我么?”我问。
他点头。
“这不是贝勒爷要的东西么?如此贵重,我如何能收?”我推拒道。
他笑了下,说:“我想要的,本也不是这物件本身。既是你辛苦赢得的,你又是府中乐师,就由你来用吧。就当是你本次帮我办事的酬劳。”
我心里越发生疑,但见他不想多言,只得拿了笛子退出屋去。
我揣着一颗忐忑的心回到院子里,本想着这么晚了,小秋应该早就睡了,可没想到刚一进院门就听到了她清脆的声音。
“雨霏姐,你还说出去一会儿,这都什么时辰了。我等你等得都快睡着了。”她迎上来,帮我脱掉了斗篷。
“不是说过别等我吗!”我小声嘀咕着,随着她进了房间。
“哎,人家只不过是抱怨几句嘛!雨霏姐你不回来,我哪能睡得着呢?”她俏皮的说道,接着又指指镜子旁的脸盆,“瞧,洗脸水我都帮你打好了!你快去洗把脸,再喝一碗姜汤,赶紧歇着吧!”
我会心笑笑,脱了棉衣,洗了脸,在桌子前坐定,看着这一大碗姜汤犯了愁。平日我最不喜欢吃姜,姜汤更是闻了都觉得倒胃口,可现在是盛意难却,我也不好推辞。
“快喝啊,雨霏姐!”在小秋的催促声中 ,我端起碗,皱着眉,憋着气灌了一大口。只感觉这汤居然是甜的,几乎没有姜的辛辣味。
“你往汤里放了什么,怎么会折了那股刺鼻的味道?”我好奇地问。
她脸上立刻浮现出几分得意:“嘿嘿,我在里面放了枸杞和红糖,还调了一点蜂蜜!这可是秘方噢,平日只有主子们才能享用的!”
“秘方?想不到你还挺神通广大的!呵呵,谢谢了。”我笑着,心里暖暖的,又端起来喝了两口。
“你可不要谢我噢。这姜汤——可是马总管吩咐我熬的!”小秋对我眨眨眼睛,神秘兮兮的说。
“马总管?”我蹙眉。
“哎呀,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马总管怎么会管这么琐碎的事情,这——”她指指桌上的姜汤,语气越发神秘,“肯定是爷的意思!”
我险些被呛到,咳嗽起来。
小秋忙替我抚背,一面道:“雨霏姐,我瞧着咱们主子对你实是不一般呢。昔日静若姑娘在时,他难得唤她过去,如今对你,倒是召唤得勤呢。这下雪天知道你外出,还特地命人备了姜汤,只怕对新进府里的格格们,也还没这么好呢。”
格格,她指的是府中的侍妾?是了,我这种出身,若是真被主子看上,也不过是侍妾而已。
我轻拍了她的手,道:“我不过是个乐师,你可不要胡乱说!”
她也不恼,只笑嘻嘻的说:“知道啦。雨霏姐,这些贴己的话儿,我只对你说。”
当夜躺在床上,我思来想去无法入眠,直折腾到黎明前才沉沉入睡。
第二天再睁开眼时,已是中午时分。
“雨霏姐,你怎么了,脸红红的。我叫了你几次你都不应我。”小秋走到床边,用手摸摸我的前额,“哎呀!头好烫啊,雨霏姐你病了!”
我之前只是觉得晕晕的,浑身酸痛,不想起床。现在听她这么说,伸手一摸,原来真的是病了,发烧了。
小秋赶紧给我掖了掖被子:“一准儿是昨天出去着凉了,你快盖好了,别再冻着了。我这就去找马总管,让他请大夫去。”说着就要往外走。
我赶紧拉住她:“小秋,别去。去找来顺吧,让他把萧大夫请来。”
在这里,我只相信萧烈的医术。
小秋便朝外间跑。
“记住,嘱咐来顺,别把这事儿告诉马总管。”我撑起身子,在背后提醒。
小秋走后,我勉强坐了会儿,只觉得天旋地转,自觉体力不支,头也烫的更厉害了。发高烧在现代没什么,输点儿液,吃点儿药,再严重了就打一针,几天也就好了。可在这清朝,背上长疮都能死人的地方,如果高烧不退引发肺炎或心肌炎。后果可就难以预计了。
我躺回到床上,深为自己的身体担忧起来,恍恍惚惚的闭上眼睛。
温暖的房间——
舒适的席梦思,软软的枕头,暖煦煦的羽绒被,台灯,写字台,电脑桌,电视机——
一只手抚过我的额头,温温的,柔柔的。
“雨霏,快起来吃点药。然后试个表,再不行,就去医院。哎,早说过让你多穿点儿,就是不听,你这孩子!”熟悉的声音,带着埋怨,关切和心疼——是妈妈!
天哪?我回家了!
我激动的握住停留在我额前的手,抓得紧紧地,生怕稍一松手,它便会溜掉似的!
是梦吗?我在心里问自己。
那只温热的手回应了我,它紧紧地握住我,如同我牢牢的攥住它一般。
不是梦!是真的!
我‘嚯’得睁开眼睛,眼前先是白茫茫的一片,然后慢慢变淡,变浅,一切清晰起来。
一张脸出现在视野中,英武的眉毛,明亮的眸子,好熟悉又好陌生——不,不是,他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慢慢向左上推移,灰布衣服,黑色的腰带,向上,再向上,另一张脸。
“雨霏!”他正叫着我的名字。
我闭上眼睛再睁开,他仍旧在那。
是——萧烈。
我笑了。
“萧烈,我们回来了,是吗,我们已经离开清朝了,是吗?”
我满怀期望的看着他,只等着他像我一样笑着点头,告诉我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萧烈脸上却并没有笑容,我同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用力攥住。
“啊!”我大叫一声,完全睁开了眼睛,周身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般,脑子一下清醒了。
我向四周看,见小秋一脸慌张,马总管低目垂手,萧烈则面色惨白。
而坐在我床边的,钳着我的手的,面色清冷的正是四阿哥!
“贝勒爷!”我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直视着我的眼睛,问道:“你要回哪去?”
“我……我……”我语塞了。
“贝勒爷,雨霏她是高热妄语,说胡话了……”萧烈俯身到旁边,开口替我遮掩。
四阿哥侧目看他,萧烈咬了咬嘴唇,停住了。
“贝勒爷,刚才……我作恶梦了。”我喃喃道。
“梦到离开清朝?”他问。
“呃……”我磕巴着,脑子飞速旋转,瞬间生出一个谎话,“是……是梦到了我和萧烈不是清人,本是唐人,被术士陷害,错转了时空到了百年之后的大清朝……”
钳着我的手渐渐收回力道,他的唇角微挑了一下。
“发着如此高热,还能异想天开。”
“可能是……烧糊涂了吧……”我嘟囔道。
“现在感觉怎么样?哪不舒服?”他恢复了往日淡淡的语气。
“头……头还有点儿晕!”我说着,“只是小病,不碍事的。劳烦贝勒爷和马总管惦记。”
“行了,躺下歇着吧。”他说着扶着我的肩帮我躺下,并把被子向上拽拽。
“她情况如何?病得重吗?”他起身走到萧烈面前。
“回贝勒爷的话,雨霏只是感染风寒,发了热,吃过我开的药,再休息几天就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嗯,那就好。你小心照应着,我有事,先走了。”他说着,回头看了我一眼,回身走出了房间。
马总管看看门口,又看看我,赶着说了声‘姑娘保重身体,好好养病。’
我朝他点点头,算是谢了。他便快走了几步,追贝勒爷去了。
屋里恢复了安静。
我摸着隐隐作痛的手,抬眼看看萧烈。
“刚才我到底做了什么?”
萧烈正要说话,小秋便扑到我床前,抢着开了口:“萧大夫来诊病,刚刚开完方子,爷就来了。他看你病倒在床上,就坐在床边摸摸你的头,看你还烧不烧。没想到你一把抓住爷的手,死死的抓着不肯放,还直流眼泪。爷当下就急了,直问萧烈是怎么回事。可就在这时候,雨霏姐你突然醒了。看见我们谁都没表情,就对着萧大夫笑……当时,爷的脸色可不好了。我还从没见过他这样呢!”小秋边说边捂着胸口,俨然一副受惊吓的样子。
我斥道:“你也是的,不是说了谁也不要惊动么,怎么的一下马总管和贝勒爷都来了?”
小秋垂头道:“我也并不晓得,此事只是告诉了来顺,也叮嘱他不要与旁人说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贝勒爷和马总管也都知道了……还,还那么快就知道了……”
我见她一脸可怜,也不好再说什么。
“小秋姑娘,麻烦你差人去抓这几副药,送到厨房去。”萧烈把一张单子递给了小秋。
她犹如得了特赦,拿着单子便快步走了。
“萧烈!”当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充满歉意地叫他。
“大小姐!您可千万别再这么叫我了。刚才你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怎么说起胡话来了,你虽然是高烧可是也没到40度,哪至于说胡话啊!”
“我刚才真的做梦了,只不过做得不是恶梦,是个美梦,我梦见我离开清朝回家了。”我低声说着,想起那个梦,心里空落落。
“你这梦做得真凑巧。你口中说离开清朝时。我真的怕咱们被当成外邦通敌的特务。”萧烈扶着床帮看着我,纳闷的说。
我捶捶自己的头,很是懊悔:“我也不想的,但是实在是太想回家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他用手指头轻戳我的脑门:“看这响晴薄日的,你呀,是做了白日梦!”
我自知犯错,只是不说话。
“不过你还算反应快,编出个唐人的鬼话。”他说着也忍不住一笑。
“哎。”我叹道,“在这地方讨生活真是心累,我的脑袋就是发烧生病,也得保持高速运转,时刻准备着被这位主子盘问。”
萧烈问道:“你怎么会突然发高烧了?”
我于是将这几日的事大略给他讲了,末了我说:“我可能是抢了别人应得的礼物,遭了天谴吧。”
萧烈沉思起来,脸色一沉。
“你怎不先与我商量一下?”
我道:“我们一月间也只能匆匆见上一面,我想着他既给静若恩典,那必不是坏事,我就接下这个现成的便宜。也在言语上讨好他一下,表个衷心呗。只是如今,我真搞不清他要做什么了,这些人说话都不说明白的。”
“在这古代,女人不能工作,又能有什么用处。所谓恩典,未见得是什么好事啊。”萧烈并不乐观。
“会是什么不好的事?”我感觉到他话中的指向。
他看看屋外,压低声音道:“倘若他本来打算以静若去贿赂那秦家两位公子呢?你也要替下这活么?”
“□□?”我挑眉,“你觉得我行么?”
他以手叉腰:“这都什么时候了,真以为我开玩笑么?”
我撅了撅嘴:“不会啦,他也不瞎,我看这里的女人,像静若呀、那天那位敏儿格格,甚至是府里的侍女,个顶个都是高颜值,他会傻到选我么?”
他道:“或许,他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呢。”
他如此一说,我猛然想到了霓裳曲,这几人似乎都对这曲子极敏感,四阿哥命我教给静若,秦三因为这曲子让笛子给我,而秦风又说曲子是他父母所编,有家族渊源。如此一看,确实如萧烈所说,四阿哥似乎意不在曲子或是笛子。我想到此处,不由得心惊肉跳。
只听耳边萧烈问道:“如果真的是要你去做个便宜礼物,去拉拢那两个秦公子,你怎么办?”
我回神,道:“自然是不去啊。”
“那就要想办法回绝这差事。”他一转眼珠,“我有个对策。”
“什么对策?”我问。
“他若再提这秦家公子,你就只说师傅在世时已给你定下婚约,将你许配给我。只是暂留府中做乐师,过一阵子就要离府成婚。” 他双手抱胸,看着我说。
“啊?”我大张了嘴。
他笑道:“并不是要你真与我结婚。我们扮作假夫妻,当个合租室友呗。”
我心中发窘,只觉得脸上更热:“这事牵扯太多,而目前也只是你的猜测,我们都不知道他给静若的好事到底是什么,也许你猜的并不对呢,你且等我过一阵看看情况再说吧。”
“你就那么不愿意嫁给我呀?”他挑了眉毛问,脸上佯装失望。“我好歹也算是个帅哥呢!”
我嗤笑,白眼道:“是了,萧大帅哥,咱这不是姿色平庸,有自知之明,怕误你终生么。”
他双手盘在胸前,上下打量我:“我倒是不介意,可以勉强接收你。”
我终于点头:“好吧。帅哥师兄,如果万不得以,我就跟你假结婚,当你庆祥医馆的假老板娘。”
他呵呵笑了几声,而后收敛了表情,认真道:“雨霏,咱们不说笑,胤禛这人心机很重。我也不认为他真是为了留你在府中做乐师,我现在既然已经得他信任,你其实也不必继续留在这里。回到庆祥医馆帮忙也是一样,我不想你在这里冒险。”
我见他如此认真,知他是真上了心,便也认真道:“萧烈,你放心吧,我自会有分寸,万事还是以自保为前提。”他于是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