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麟隐于野

113、轮回之门

　　“灵公！”高伯乾赶上老人，称他一声灵公，毕恭毕敬，如同参见一个君主，行跪拜大礼。老人白发苍苍而高伯乾却跟那样的老人不相上下。老人捋着胡须微微侧目，“起来吧。”
　　跟随在灵公身后，高伯乾眼中忽然被一道道金光刺痛了双目，一瞬间，高伯乾以为这是太阳放射出的光芒，让他觉得温暖欢愉，顺着刺眼的光芒，高伯乾看见客栈顶上，巨大的金色浪花翻滚而来，这里不像地狱，仿佛是佛祖的脚下，自己被金子塑身，包裹。除了金色虚幻的点，没有风沙和鬼火，没有暴风和骤雨。
　　温暖让人觉得能够升天去做神仙。
　　原本厚重漆黑的客栈大门正徐徐敞开，门太沉重，有怨气凝结，金光挤在门前，不安的欲要冲破大门。一缕缕光线射入整个客栈，一切都无比雍容华贵，金光闪闪。那些金光就像一只只飞舞的虫，拥挤着，撑开大门，缓缓张开，发着鬼哭狼嚎一般沉闷的声响。高伯乾觉得金光若是挤开了大门，地狱万鬼就会一拥而入，吃掉这里的一切。
　　厚重的嘶吼声伴随着点点飘入的金色光芒回荡在巨大的圆形院落当中。
　　紧跟在灵公身后的高伯乾加快步伐，这是高伯乾第一次进入卫灵公姬元的房间，摆设很简单朴素，看不出此人生前竟是卫国二十八代君主，那些陪葬品也没有一个。老人臃肿而笨重的挪着身体，躺在榻上闭眼休憩，高伯乾跪坐与榻前，眼睛里还能看见金色的光辉在紧闭的房外透过窗户与门上的绢帛越来越亮，走神一阵，心中低估许久，才喊那小憩的老人一声：“灵公……”
　　“恩。”老人缓慢深长的一声回答，带着沧桑之感，并没有真的睡去。
　　“瑜晏……啊，为何道林公子装疯卖傻，自欺欺人？”带着疑问，高伯乾看着榻上的老人坐起身来，大敞这胸怀，露出滚圆的肚皮，不禁想起了至今也没见过的弥子瑕。
　　高伯乾再想，弥子瑕跟这样苍老而臃肿的君主间终究有什么样的情感，这两人又是如何双双到了客栈，算一算，这两人少说也是百年前的祖宗，为何他们在这客栈里生存至今。
　　迷蒙中，有人殷殷的说话：“林公子初入客栈，记忆混乱。以万公子自居，整日思念尹一，如你所见；自你出现，写给他的曲子，曲子里一段段故事，唱到今生；并不是使他记起今生，而是是你记忆拼凑一个过程，逼得林公子不得已去面对。我想，从在黄泉客栈见你的第一眼起，林公子就认出你了。”
　　灵公的话叫高伯乾舌挢不下，沉思了很久很久，直到刚入客栈，林瑜晏在台上唱的那曲，随着曲子的开唱，不仅高伯乾想起了尹一是谁，万奉贤是谁，也想起了今生的故事。林瑜晏却在悠远漫长的曲词中，逃避着前世今生。那其中似甜，似苦，似酸，似爱，似恨，似怨……竟是万种味道横陈，林瑜晏一直装疯卖傻佯装不知的承受着。
　　“你说什么？”误以为自己听错了的高伯乾竖起耳朵倾听。
　　“自黄泉客栈见你的第一眼起，林公子便认出了。”灵公还说：“其实他比你，更加苦痛。”
　　“比我……苦痛……”愁眉苦脸的高伯乾露着不可思议之笑，侧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灵公。
　　林瑜晏一次次在台上看着那样被自己伤害的高伯乾，一点点回忆起从前事。
　　有一瞬间，林瑜晏是疼惜高伯乾的，因为林瑜晏不敢确信，高伯乾还是否有精力去承受同样的重创，再一次。
　　毕竟，眼前的这个男人，曾谨慎细致的爱了自己两生两世。林瑜晏在死后终于学会如何对高伯乾慈悲了。
　　更于心不忍看高伯乾想起痛苦往事，才用心良苦将‘万奉贤’这个人演下去。
　　“他如今……已经承认自己是林公子了。”灵公的话让高伯乾无法冷静。
　　这样的身份认同，对于林瑜晏来说所有平静下都隐藏着战战兢兢。林瑜晏面对的高伯乾，何止是今生被自己怨恨伤害的人；更是前世的爱人。两段人生交迭错综，痛定思痛。前世的爱人，今生的仇人，爱恨交加，不知所措。
　　“这是第一苦。错也好，对也罢。与你的那一段过去，林公子如今已不再执着，于你而言是好事。”随着声音的传来，高伯乾却听不太真切，于是凑凑身，又问道：“什么好事？”
　　一生中最后分别的那一年，林瑜晏已无数次忏悔这自己的罪行。可到死，都要带着遗恨埋入地下，再没机会说一句对不起给高伯乾听。方才路过林瑜晏身边之时，高伯乾听见的低喃只以为是林瑜晏的自言自语。
　　却没仔仔细细看一眼林瑜晏的唇是如何振动，着对高伯乾小声而用心的说了那么一声：对不起。
　　这句话，很难出口。所以，林瑜晏的声音很小。
　　“你看啊！”灵公忽然起身，走到门边，透过布帛发出的金色光芒照耀着整个黄泉客栈，高伯乾撑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走到灵公的身边。
　　门被打开了。
　　“该去了……”灵公徐徐念着回身侧看身边的高伯乾。
　　这金光太刺眼，高伯乾忍不住伸手遮挡自己的眼睛。
　　“你从不恨他，如今还爱着。”灵公小声的在高伯乾耳边认真的说：“他也给了你答案。要散了……都散吧……”
　　“什么、答案……”
　　“门开了。还记得我说的话吗？”
　　心若通透，这执念之门便会送你去往该去之处。
　　心中一紧，像被蝎子蛰了一下，高伯乾麻麻地痛感一圈圈蔓延开。
　　“谁……是谁要去了？”不可思议的瞪着眼睛，终于能面对那扇金光闪闪的大门。高伯乾吞咽着口水，听见回答后，大惊失色。
　　“那扇门，是带你走的。”
　　脑海里轰然一下就炸了，高伯乾全身紧张的剧烈抖动，不可思议的摇着头。
　　“你的心还爱着他，从没恨过。而林公子也给了你答案，执念已经开始散了。”
　　在那一道道金光后面，高伯乾仿佛看见大门依旧慢慢敞开，黄泉客栈天顶之上隐瞒风沙散去，那门后藏着的是巨大的轮回道。
　　踩上土阶，朝着门走去，门后就是来世。
　　这样的穿透魂魄的金光让高伯乾感到惧怕。
　　因为他是一个没有来世的魂。是一个不得超生的魂。
　　走出那扇大门，永生永世都不能再拥抱爱人。
　　即使上一瞬还觉得能永永远远在地狱之中遥遥看着所爱之人 ，生生世世路过自己的身边。如今却只有空洞。
　　黑色大门拥挤而来的金光正窥视着召唤着自己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