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客栈》麟隐于野

112、不得超脱方为恒

　　林瑜晏忽然轻轻靠过去，双手抱住高伯乾的身体，把脸小心靠在他胸上，周围满是高伯乾苍老腐朽的气味。这种气味让林瑜晏伤心，这个人的五脏六腑都因为自己而俱损，几乎能闻到他七魂六魄里糜烂的腥气。高伯乾没有回抱着林瑜晏，而是在他头发上轻轻抚摸从上至下，最终垂在身侧。
　　侧眼看林瑜晏颈间的疳疮都不见了，包括手背等等，就连脸上的烫伤烙伤都不见了，光滑如初，想剥了壳的鸡蛋。除了那些早年旧伤，几乎都不见了。这很神奇。而高伯乾一一系数自己身上的伤，每一个都清晰如初也同样嘲笑着他。
　　“不是说恢复人形时今生的伤也会带着来？你怎么没有？”高伯乾蹙眉不解的问，轻轻推开了林瑜晏。不知这个拥抱对林瑜晏来说有什么意义，但却叫高伯乾害怕。害怕林瑜晏这样的温柔之后，还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隐忍的秘密一般。
　　平视只见林瑜晏笑的尴尬，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编了一个理由，大言不惭到：“兴许，我有神仙眷顾吧。”
　　傻瓜，高伯乾心里暗叹：若有神仙眷顾，怎舍你生前遭受大苦恼。那些神仙不爱你，只有我才爱你，可你像‘神仙’一样，从没眷顾过我。
　　“你呢，你不也是。”说着，林瑜晏掀开高伯乾的衣袖，两条胳膊光溜溜什么也没有，没有疳疮疹子。
　　当然不会有。高伯乾局促的遮盖上衣袖，冲林瑜晏笑而不语。苦笑自己，本就不是死于病症，何来疳疮之疤。沉默着，两人便不再说话。
　　穹顶之上雨淅淅沥沥，说停便停。
　　林瑜晏立在长廊上看着晴朗的天空，仿佛身回多年前，那个客舍的阁楼之上，林瑜晏就这样站着。高伯乾就在他的身侧。仰视看雨的林瑜晏面上笑容忽凝，表情滞怠了一下，半晌，咬着嘴唇不说话。
　　高伯乾想起当年的林瑜晏是如何想要贴上自己的身体，那时候，还异常反感，如今求而不得。忽然好想伸手再去抱抱他，高伯乾好后悔方才林瑜晏抱着自己的时候，自己那样小心而惧怕。可这一瞬，双手却穿过了林瑜晏的身躯，晶莹剔透。心中剧烈起伏剧痛空洞，脚下一晃，脸上忽然落下几滴滚烫的水，眼泪犹如雨下，簌簌砸在地上，落地生根，开了花，却终究无果。
　　高伯乾双手死死扯着染血的白石，雨后的微风带着一丝温暖，仿佛方才交给自己石头的林瑜晏，那只掌心还贴在自己的掌心中，高伯乾微微曲卷着只见，感受着假装握着林瑜晏的手，颤声问道：“你何时，转世轮回。”
　　“谁知道呢。”林瑜晏叹一口气，怅然若素：“也许等我见到他了，释然了，就会转世轮回了吧。”
　　“刘承吗？对啊，”高伯乾奇怪：“刘承不在客栈？那你要等到何时？”高伯乾此时还有心为林瑜晏悲伤，更多的带着窃喜，如果林瑜晏要等刘承一世，那么是否意味着自己也能在这里陪伴着他。
　　一阵沉默后是林瑜晏天真愚蠢的疑问：“刘承是谁？”
　　“你真的以为假装不记得便能逃脱吗？假，终究是假。”一声苍老的声音颤声说着，高伯乾将目光绕开林瑜晏，瞧着长廊上那头，那个胖乎乎端庄有隆准日角龙颜之人钉在地上。错过脸来，高伯乾收回目光却发现林瑜晏眼眶中竟聚集这泪水。除了诧异，高伯乾上前一步，紧紧抓住林瑜晏的手，侵蚀的掌心里有一丝暖意。
　　“放下吧，放下过往，来生再续。”来人正是卫灵公，他挺着肚腩，捋着白胡，拖着臃肿的身体缓缓而来。高伯乾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听起来平淡的这些话却让林瑜晏神经紧张，像要疯掉，拉住他的手也越发冰冷。
　　林瑜晏喃喃道：“不投胎不转世，在这儿我跟他就能永永远远在一块儿了。下辈子，我怕忘了他。”
　　“人世多情痴。望乾坤，唯地狱不得超脱之苦方为恒之。”老人不以为意摇头叹息，目光似有利剑，欲在戳破林瑜晏，又道：“所爱之人永无天日，伴你左右终不得见，如此自私，便是你之所永？”

　　唯地狱不得超脱之苦方为恒之。高伯乾情绪低落，不禁想到自己，也许下一瞬就要去受这永恒的不得超生之苦，即是永恒。可忽然觉得还有一个好处，便是能永永远远在地狱之中遥遥看着所爱之人 ，生生世世路过自己的身边。此不失为一件极乐之事。
　　看眼前林瑜晏含怨似怒悠悠地道：“我吃过断肠草，若转世也陪不了他一辈子，不过出生三日，就要再回地府投胎。下辈子，下下辈子，谁说的准。还是现在抓得住，实实在在。”林瑜晏煞白了脸，红了眼，眼皮儿也是红彤彤，哭意甚浓。
　　老人与林瑜晏相对无言。
　　高伯乾这方才想起，自己也吃过断肠草。他本不能投胎转世，但因地狱业报须堕入畜生道化身为蝶，而后大致也活不过三天吧。想得出神，不经意间，脱口而出一小声：“留在这儿就能永永远远在一块儿……”
　　“痴心妄想！”
　　吓了一跳，高伯乾回神看着面色严肃一本正经的老人，只见老人训斥道，“黄泉客栈，执念所铸；乃执妄极深，却参透生死之魂方能到此。然，念起于心，执于劫数；故，参透生死却不忘执念；方有黄泉一宿之缘，教魂魄灭欲化劫。心若通透，这执念之门便会送你去往该去之处。”
　　“那我便不忘执念，不灭欲化劫，心不通透，怎去？”听林瑜晏从未有过的慷慨激昂，情绪激动甚至紧紧掐着自己的双臂。高伯乾若有所思站在一旁。耳边又想起老人不以为意的狂笑：“客栈非物乃灵，能读懂魂魄，是有灵性的。装疯卖傻也掩盖不去灵魂里住着的人。”老人转身便走，林瑜晏在原地陷入沉思。
　　一旁高伯乾已经紧跟着远远的老人走去。
　　路过林瑜晏身边的时候，没听清他说了什么。高伯乾想也许只是一句不重要的自言自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