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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   我搬了板凳坐在门后,靠着薄薄的一层木板,听外面的雨声滴答,眼睛虽然盯着他,但思绪渐渐就飘远了,而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垂下了眼皮,一觉醒来,天都暗了。
      我醒来时,床上的被子已经叠得整整齐齐了。
      雨水湿润过的土地泥泞,而且带着一股腥味,我撑着黑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了老头那栋木屋。
      踩木梯时,我故意弄得声音很大,差点踏坏了一块木板,但门并没有像我预期的那样打开,屋内也是死寂一片,这让我不得不怀疑老头是不是不在,想到这点,我抬起手,准备敲门。
      门吱呀一声就开了,露出了老头那张阴郁的脸,我赶忙收回手,撑起略微勉强的笑容,他掀起眼皮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边穿外套,边向屋里走。
      屋内摆设杂乱,像个废弃的地下室,但靠窗的那张书桌却非常整洁,除了台灯,就只摆了几本厚书和一只钢笔。
      老头在方桌旁挑了条板凳坐下,掏出老烟枪,划着火柴,问;“有事?”
      老头的声音干涩,两个字像是刮着嗓子蹦出来的,听着不舒服。
      我倒了杯水,递到老头跟前的桌面上,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顺手就喝了。温水下肚,身上有了点暖意,答道:“有,我就想问一句,您和我爷爷是不是老相识啊?”
      老头身形一顿,不快很快就放松了下来,吐了一口烟。
      “算不上,年轻的时候见过。”
      说到这,老头的神情和缓了下来,眼睛里也有了一分清明。
      “你能来这儿,和我无关,要找缘故,你得去问那个年轻人,他要是告诉你就告诉,他要是不说或者不知道,那你就白瞎,反正我一个老头子,啥也不清楚,啥也没参合。”
      我给自己又倒了杯茶,一口气喝了一半,继续问;“年轻人?听您的称呼,您好像跟他也不太熟啊?”
      老头换了一下抽烟姿势,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望着我。
      “锅里有饭,自个盛去吧!”
      说完,老头就收回了视线,眼睛开始飘忽,思绪也不知道飞到了哪年哪月。
      屋内烟云越积越厚,雾蒙蒙的,隔着这些虚无缥缈的屏障,我越发看不清老头的脸了。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打在伞面上闷闷的,也说不出是好听,还是不好听。
      我走到厨房,掀开锅盖,里面是掺了红薯的玉米糊,但已经凉透了,好在土灶的储物洞里塞着火柴,灶旁也堆了枯叶树枝,除了我生不出火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在我浪费第九根火柴时,门口突然一暗,还没等我看清是谁,火柴就烧到了手指,我下意识松开,往后一仰,人就摔进了枯叶堆里。
      一只脚踩灭了火柴。
      他扶起板凳,背对着我坐下,重新划了根火柴,放到填满灶眼的枯叶下,不一会儿,白烟冒出,红里带橘的火光就开始膨胀,亮堂了这一隅本来昏暗的空间。
      我站起来,从他和枯叶堆的夹缝间侧过去,走到门口才停下。
      斜风细雨扑了我满身,我狼狈地往屋里挪了挪,侧对着他,不敢望他,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打破这异样的宁静。
      “熟了。”
      他说完这话,就站起来,与我擦肩而过,冒着蒙蒙细雨,走向了木屋。
      吃完饭后,我在厨房里呆了一会儿,心里想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知不觉,天就黑了,可我还没想出什么头绪来。
      老头的那栋木屋混在黑暗中,影影约约的,只能看个轮廓,比鬼屋还阴森,不像是给活人住的。北面的那栋,窗沿门缝间透出了亮光,但只有那么一点,也不是灯火人家的样子。
      我在推开木门前,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一堆,但奇怪的是,等真的伸出手,去推的那一瞬间,我反而什么都不想了,内心从未有过的平静。
      桌上点了红蜡烛,顶端的火苗因为风吹进来的缘故,东倒西歪,连带着整个屋内都开始光影变幻起来。
      我关上门,坐到他的对面。
      他的一张脸被火光照得柔和了许多,但依旧没什么表情。
      那双清透的眼睛低垂着,明明没有拒绝,但我还是感受到了一种隔阂,仿佛我们不是同类,从本质上就无法交流。
      两个人,沉默得像看不见彼此,只能沉默一样。虽然我迫切地需要答案,但无理由的,我并不想先开口。
      “他们没事,你一直住着,也同样。”
      他说完,就拉开门,走了出去。
      风又灌了进来,断断续续的,而这次,蜡烛熄灭了。
      冬春交替的晚间山风是冰到彻骨的,它能断送很多不必要的杂念,却也会激发内心深处最渴望的生机。
      我突然想起小时候爷讲过的一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人,他没有名字,没有家人,活在人们的视线之外,可有可无,甚至连悲喜都不知道是怎样的一件事,这样的日子很久,久到他忘了自己的年龄,直到有一天,妖来了。
      妖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帮他活到人堆里去。
      可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区别,但他耐不住妖的蛊惑,他答应了。于是,妖把他变成了两个人,用自己的七情六欲填补了其中一个,然后带走了另一个。
      这个故事很古怪,我至今都不明白它包含了什么道理,也不知道它的结局,甚至连它的讲述者,都每每岔开话题,好像编不下去了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个故事,可能是因为,屋外鬼哭狼嚎的风声像极了妖来时的前奏。
      老头是个闷葫芦,只会抽烟,接连三天,我一直在他眼前杵着,他也没憋出几句话来,不过我好歹知道怎么称呼了,我管他叫耿叔,不过凭他的年纪,我叫耿爷爷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是个没影的,自那晚就消失了,再没出现过。
      不知道是不是老头话少的缘故,一句也没提过他,就算我把话题往他身上扯,老头也不是沉默,就是摇头,搞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叫他。
      “知道人皮灯吗?”
      老耿突然开口,中断了我的下午发呆时光。
      “人皮做的灯?”
      “皮薄一点,透光好,做的灯价格也高,男人买的多,女人买的少,以前有个村子就专门营生这个。现在也不知道改行了没有。”
      老头能打开话匣子,我还挺意外,估计是看到我这个故人之子,想起了过往,忍不住要念叨念叨,不过这说的也太瘆人了。
      青天白日的,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想接茬,嘴都张不开。
      “那其他皮不成?”
      “猪皮也行,不过那就是假货了,只能用来坑蒙拐骗。”
      我就不该接话,越往下越没法说,晚上还能睡得着觉?不过聊天机会难得,我还不能轻易错过。
      “这灯也有人敢点?心里就不怕?”
      “西边人抢食在行,心眼毒,挖老鼠洞,十有五次要遇见野猪,点灯也是迫不得已,不然要见血的。”
      应该不是我的问题吧?老头说的真是人话吗?我怎么听不懂?
      “咱要不先吃晚饭吧?趁午饭还没凉透。”
      老头瞪了我一眼,像是骂我不识抬举,也有可能是认为我的借口找得蠢过了头,要鄙视一下。
      我傻笑着回应,当作不明白。
      侃了半天,差点闹出心脏病,暖烘烘的阳光都不能治愈我的心理创伤面积,索性回屋睡大头觉。
      晃啊晃啊,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慢,住了大概有两个星期,我就闲不住了,开始逛出院子,到外面拔草,顺便爬爬树,观察一下地形。
      地形相当复杂,山外有山,树木茂密,而且不时还能听到一些动物的嚎叫,出逃之路可以说是相当的不畅,但我一点也不灰心,反正我是一定要出去的。
      他回来了。
      我隔着篱笆老远,就看见他坐在西边木屋的梯子上,在和老耿说话,还是一副冷谈样。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但我还是不明白他的那句话,究竟是威胁,还是保护?但不论是哪一种,都让我感觉不舒服。
      厨房的锅里还有早上剩下的玉米糊,是温的,我盛了一碗,坐在板凳上慢慢喝,等他回屋了,才洗了碗,凑到老头身边。
      老头享受着阳光,眯着一双眼,看我过来了,睁开眼,咂了一口烟枪。
      “怎么不打个招呼?”
      “又不熟,打了尴尬。”
      “现在的年轻人啊,不知道扭捏个什么劲儿,要是老一辈,早就称兄道弟,一块喝酒吃肉了,哪里能像你们一样,话都说不上。”
      我靠在栏杆上,抬手挡了一下阳光,问;“那您现在怎么成了一个闷葫芦?”
      老头愣住了,神情变得严肃,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挥开烟雾,站起来就走,佝偻的身躯拖着扭曲细长的黑影,很快消失在了门后。
      今天阳光出奇的好,灿烂地照在院子里,像是要开出一朵朵金花来。
      我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影子,它更黑了,看来这份明媚与它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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