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予江山》辞楼西

30、第 30 章

　　“阿凛，我想起来了。”
　　天亮了，洛长宁被照射在卧室床上的第一缕阳光惊醒，昨晚又是个忘记拉上窗帘的夜晚，而他在醒来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摸出鲛珠。
　　“我……我想起来了，我们的初遇。”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一个小时之后他有必要出现在教室里，不过目前为止这段时间依旧属于他自己。
　　鲛珠对面的声音听起来也不算清醒，他听到谢之凛清了清嗓子：“……那今天记得来御膳房，有东西要送给你。”
　　他立刻来了兴趣：“什么东西？”
　　谢之凛明显不愿多说。“来了就知道。”
　　今天的天气不怎么样，洛长宁出门的时候正在下雪，好在各种方面的满足都为他带来了绝对的好心情，他昨晚没有做与南宫婉有关的噩梦，虽然他的梦里也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但最终留在他视网膜中的只有一个眼睛很亮的小谢之凛。
　　“我直接超他妈自信的跟你打招呼！嗨！宁宁！”程橙摇晃着手里的包子跟他打招呼。“我买完早餐啦，双人份，咱们直接去教室吃吧。”
　　“谢了，喝豆浆吗？我今天还想喝点甜的。”
　　校门口早餐摊大叔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两个的互动，闻言将洛长宁常喝的那几种口味的豆浆都摆到明面上，任由他在其中挑了两杯，把其中一杯交给程橙。
　　“你今天心情不错嘛。”程橙嘬着吸管对他一挑眉。“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昨天所有作业我都写完了算不算？”
　　“得了吧我还不了解你，”他的同桌翻了个白眼。“不说算了，对了，圣诞节那天晚上要不要出来玩？成年人限定，江郎让我问你去不去。”
　　洛长宁大部分心思都拴在谢之凛身上，本想直接拒绝，却在听到江郎的名字后有些犹豫。在那之后他几乎再没见过这位玕大学长，作为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曾经涉足过只有他能见到的古代世界的人，他理智上更倾向于跟江郎见个面，说不定对方能不小心透露出一些他需要的消息。
　　“去，”他点点头。“不过我去没关系吗？除了你们两个我谁都不认识。”
　　程橙满脸无所谓的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肩膀：“一起玩几次就熟悉啦。”
　　洛长宁惊异于自己正在用一种全新的眼光看待和其他人的肢体接触——与和谢之凛肌肤相近的感觉完全不同，虽然程橙的动作也很亲昵，他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暧昧在里面，更不会因此而心动，昨夜的悸动显然被限定在与某个特定的人物之间，而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更不是互相解决的关系。洛长宁想通这点后莫名松了口气。
　　趁着早上精神还不错，洛长宁没有迫不及待地在课堂上进入古代世界，而是继续前几天的样子认认真真地听完了大半天的课，一直拖到下午自习才任凭自己再次沉浸于又谢之凛存在的世界里。
　　今日无论哪个世界都有雪，厚厚地在地上积了一层，洛长宁轻快地走在雪地上，没留下半点脚印。
　　“蘋公公。”眼前的两位太监彼此向对方行了个礼。“换班时间到了。”
　　被叫做蘋公公的太监抬头看了看天色，又习惯性地躬下身，左右活动僵硬的脖颈。新来的太监也把手里的暖炉往袖子深处塞了塞，脖颈缩进领子里。
　　“唉，也不知道这把子天气何时才能过去。”
　　趁着四下无人，蘋公公凑到对方耳边小声道：“今日皇上去了御膳房，又去捣鼓那从西域讨来的那些东西，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后者摇头咋舌：“那边有得受了，只是不知道这次皇上又要砸多少珐琅瓷的碗。”
　　“可不是么，听御膳房的人讲，上次皇上做的那东西异香扑鼻，结果却都便宜了门口那条黄狗，御膳房的人还以为自己要被罚，却没想到皇上只是砸了所有的容器，没让御膳房的人掉脑袋。”
　　“定会注意定会注意，多谢蘋公公提携，”后者会心一笑。“这不是当今圣上被赋予了一统南北的大业，才被丞相调度过来……”
　　被小雪覆盖的皇宫异常寂静，洛长宁只模糊地听到了小太监的交谈声。他仅凭直觉就能判断出谢之凛所在的位置，便沿着宫道一路走过去。昨晚来去匆匆倒是没太注意，今日一切平定，洛长宁这才清晰地意识到谢之凛身边究竟填了多少位伺候的宫女与太监，宫里平白热闹了不少，无论是谁进出都要经过层层盘查，好在所有人都被拦在御膳房的院子外，院子里萦绕着奇妙的香气，而正中心孤零零地跪着个人，四肢伏地，大黄狗在这人身边转来转去。
　　他绕过那人走进御膳房，奇妙香气比院子里还要更浓郁些许，是他从未嗅过的味道，倒是不算难闻。
　　“阿凛？”他试探性地叫了声。
　　“在这边。”
　　谢之凛很快从墙的那一端绕出来，头上依旧戴着乌木簪，手上端着个做工精细的瓷碗，碗里底端填着饭，顶端则浇着色泽金黄的汁，土豆与萝卜块被蒸得软烂，正是当年初遇时他给谢之凛带过来的咖喱。
　　他一时间有些说不出话，只怔怔地看着那碗怪模怪样的盗版咖喱，空气中弥漫的香气与他平时去餐厅或者在超市里买的咖喱块都截然不同，甚至这个时代胡萝卜这种东西还没传到伽国里，然而这依旧是他在这里见到过的最接近现代世界的东西。现代社会做咖喱大多偷懒使用速食的咖喱块，而不是花费好几个小时用各种香料熬制咖喱汁，他几乎无法想象谢之凛为了做这碗不伦不类的咖喱饭究竟花费了多长时间。见到他久久不言，谢之凛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好看的眉毛锁在一起，正要开口，门外的大黄狗却呼哧呼哧地跳进屋里，摇着尾巴打转，似乎对碗里的东西十分感兴趣，洛长宁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接过男人手中的碗。
　　“谢谢你，阿凛，我很高兴。”他匆忙解释道，“已经很久没有人……嗯，很久没有人专门为我做过什么东西了，我只是太高兴了，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勺子在哪里？”
　　“我去找。”谢之凛也松了口气，开始在屉里挑挑拣拣。
　　洛长宁端着碗找地方落座，那条大黄狗便也跟了过来，他试探性地对大黄狗伸出手，通灵性的狗儿便用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有些麻痒。
　　“朕几年前差人从五胡那边讨来了香料。”谢之凛将大黄狗赶走些许坐到他身边，轻描淡写地解释道，“颇费了一番功夫，味道却还是不尽相同，朕……我试了几次，味道总是有些许差异。”
　　勺子被递到他手中，洛长宁尝了口味道奇妙的咖喱饭，虽然比不上现代社会的添加剂味道丰富，但也绝对不坏，不然这条吃过见过的黄狗也不会在两个人腿间钻来钻去试图讨食吃。勺子只有一个，他吃了第一口，然后把第二口分给谢之凛，他还记得昨晚那个又似回忆又似幻觉的梦，两个小小的孩子在冬夜里坐在血泊中分吃一碗便宜的咖喱饭，他似乎记起了那时的感觉，不，不是他的感觉，是他从谢之凛身上感受到的感觉，像溺水之人顺流而下抱住浮木，又像永无止境漫漫长夜微火乍明。
　　“那年我才……八岁，”他无意识地用勺子把土豆块压扁。“那时我便来过这个世界，而妈妈却认为你只是我臆想出来的朋友。”
　　“然而她还是给你买了双份的饭食。”
　　洛长宁咧嘴一笑。“是，她说男孩子要多吃饭才能个子高，还对于我不挑食的行为表现出极大的赞赏，可她根本不知道那时候我把我所有不爱吃的青菜都分给你吃了。”
　　他抬起眼与谢之凛对视，在男人那双凤眼中找到一抹微不可见的温柔。
　　“可我为什么会把你忘了呢？”他喃喃道，“就算现在我记起来的东西也不多，你……哦对，你上次说过你什么都不能告诉我，我必须自己想才行。不过我现在更好奇的是，为什么我会把你彻头彻尾的忘掉。”
　　洛长宁绞尽脑汁地思考了半天，却没思考出任何结果，五胡香料那与添加剂截然不同的气味在嘴巴里萦绕不去，还是大黄狗猛地耷在他腿上的沉甸甸的脑袋打断了他的思考。
　　“算了，不想啦，还是说你的事吧，阿凛，”他挠了挠黄狗脖子上的毛。“外面跪着的人是谁？这么冷的天，再这么跪下去身体会受不了的。”
　　“既然有你求情，那便罢了。”谢之凛略微提高了声音。“回去告诉你家丞相，朕允了。”
　　外面的人牙齿都在打颤：“……谢主……隆恩……”
　　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消失，洛长宁不明所以。
　　“允了什么？”
　　“今日那南宫老贼差人前来与朕商议事情。”谢之凛露出个嘲弄的表情。“商议何时南渡，清君侧。”
　　“清君侧？”
　　“对，杀了南面的假太子，一统南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