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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那才是谢之凛与洛长宁的初遇。
      在谢之凛的记忆深处,那是个没有尽头的冬夜,窗外下着雪。
      作为不受宠的皇子之一,一年中最难度过的季节大抵是冬季。不同于皇上身边的几位红人,厅里热气腾腾地烧着炭,就连手里也能捧着滚热的暖炉,谢之凛的冬天大多都是寒冷的,没冻死便已经是个奇迹。今年的冬天比往年的每天都更加难熬,因为这宫里唯一会为他着想的奶娘死了,死在薛昭仪手中。
      谢之凛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母究竟是皇上的那位嫔妃,从他有记忆时起,他的身边人便只有这位奶娘,奶娘是允贵人的人,而照着族谱看下来的话,他的名字也落在允贵人的名字之后,可允贵人不是他的生母,他很清楚,有血缘关系的母亲不会用那种目光看着自己的孩儿。
      谢之凛白天要去国子监学习,晚上乖乖回到寝殿,两耳不闻窗外事,只埋头苦读,他学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学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可是无论他背下了什么,太师都不会多分给他半分赏识,更不会帮助他夺回奶娘的命。
      分到摩罗宫的生炭本就少得可怜,奶娘还要强行给谢之凛分出少许,直到很久以后谢之凛也没搞清楚当时究竟是得罪了宫里的什么人,他只知道他被人套在绣着山水图景的被面里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直至昏迷,然后在寒冷的冬日傍晚清醒过来,四肢被那只有牢里才常用的铁链捆着,左右不见人影。温热的液体滴在他头顶,一滴又一滴,这是他所能接触到的唯一热源,黏腻湿滑的液体顺着头顶淌遍全身,谢之凛脖子上也有铁链缠着,他就着这个姿势艰难地抬起头,能看到的唯有一双穿得稍显破烂的绣花鞋,在半空中微微摇晃,再往上看去,是一具略显臃肿的身体,暗色的液体顺势滴进谢之凛的嘴巴里,虽然很温暖,但是又苦又腥。
      半死不活的奶娘被吊在他头顶,人还没死,血还是温的,房门紧闭着,不辨日月。
      “啊——”
      他痛苦地摇晃着身体,铁链哗啦啦的响,门外的侍从却已经都被收买,没有人推门进来看看他和奶娘的死活。
      “阿……凛……”
      随着他的动作,奶娘身上的铁链也被摇动,他不知道头顶触发了什么机关,以至于奶娘痛苦地呻吟了声,似乎清醒了些许,虚弱地叫他的名字。
      “……阿凛……莫哭……”
      “奶娘——奶娘——”
      “阿凛……饿不饿……饿了就……喝口血……”奶娘竭力用最平稳的声音安抚道,“奶娘……没本事……多喝一点……别饿坏了身子……”
      他曾经在宫里封禁的话本里看过那样的故事,主人公被逼到绝境,然后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力量,不但拯救了自己,还拯救了身边所有的人,谢之凛声嘶力竭的哭喊了很久,久到奶娘的痛呼声都逐渐变低,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色渐晚,偏殿还是无人问津。
      也就是这个时候,谢之凛第一次见到了洛长宁,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衣,小小的像个奶团子,用力跳过门槛,捏着鼻子逐渐接近。谢之凛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狼狈,但洛长宁的表情看上去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好奇更多一些。
      “你好,我叫洛长宁,你叫什么名字?”奶团子小心翼翼地问。
      哭叫了一天的嗓子已经嘶哑,他花费了不少力气才说出能让人听懂的词句。
      “我……叫……谢之凛。”
      洛长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干净的小手摸了摸他沾满血的额头。谢之凛下意识地想要回避,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见过的最干净柔软的人,他不想把对方弄脏,洛长宁却好像误会了他的意思,收回手,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手指。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哎?妈妈,你回来啦?”奶团子突然快乐地转头,向虚空中应答着什么。“饿啦!我在认识新朋友呢!他现在看起来好像——嗯——很痛苦,我问问他吃不吃。”
      然后洛长宁重新转向他的方向,整个人都在熠熠的发着光。
      “妈妈买了咖喱饭回来,你要不要吃?”
      下一秒,洛长宁仿若话本里的鬼神精怪般凭空消失,只剩下柔软粘糯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头顶上滴下来的血液越来越少也越来越冷,谢之凛挣扎着扭动身体摇晃锁链,头顶却再也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只有破旧的绣花鞋在他头顶几尺高的位置摇摇晃晃。
      奶娘死了。
      直到后来很久以后,谢之凛方从太医沈庭口中得知,吊着奶娘的是一种特殊的刑具,那种刑具能够让人流血不止最后身亡,而奶娘刻意反复扭动挣扎,让伤口变得更大更深,只为了让流出来的血更多,从而不让他饿死冻死。
      而此时只有十岁的谢之凛一无所知。
      他所知道的不过是这世上他唯一的亲人已经死了,而他被锁链捆在无人的偏殿里,同样在等待奈何桥边的一碗轮回汤。他的胸口处破了一块巨大的空洞,呼呼地灌着凛冽的北风,冻得他透心凉。
      “哎呀。”
      这次洛长宁出现的位置在椅子上,奶团子差点一脚踩空,谢之凛怔怔地看着小鹿般的洛长宁吓得瞪大了眼,又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瓷碗放在桌上,手脚并用地爬下椅子,然后才拿着瓷碗和勺子凑到他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室内光线昏暗,但他依旧注意到洛长宁的衣物一尘不染。
      “我回来啦,妈妈说我可以和你一起吃饭,因为她还要去赶下一份工作,没办法陪我吃。”洛长宁抽抽鼻子,舀了一勺米饭递到谢之凛嘴边。“你不挑食吧?妈妈给我盛了好多胡萝卜,可我只想吃土豆块。”
      谢之凛动作僵硬地吞下那勺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他嗅着空气中从未有过的香料香气,心脏那处的空洞好像突然就满了,那里塞了个热乎乎的奶团子。
      “你……”他的声音依旧嘶哑,眼眶发热,好在他的眼泪早已经流干了,他没再丢人的哭出来。“……你是来救我的吗?”
      洛长宁腮帮里鼓鼓囊囊的塞着饭,闻言眨巴眨巴眼。“对喔,你是没办法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的,你需要帮助吗?或者说,你想让我把你解开吗?”
      谢之凛点点头,又抬头往上看,洛长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被吓得哇哇大叫。
      “死人!!!谢、谢之凛你头顶有死人!!!”
      他的耳朵被震得嗡嗡响,只得痛苦的闭着眼道:“是我的奶娘,有人谋杀了她。”
      “谋杀?像电视剧里那样吗?”洛长宁虽然叫声很大但适应能力显然也很强,虽然被吓了一跳,但手里还不忘攥紧了瓷碗和勺子。“……奶娘又是谁?很重要的人吗?和妈妈比呢?”
      谢之凛的精神已经紧绷了一天,他实在是没有力气对洛长宁多解释什么,好在奶团子似乎也不需要他的额外解释说明,而是绕到他身后研究了一会儿,最后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开关,所有铁链霎时间全部松开,奶娘僵硬的尸体砰地摔在他背上。
      他被压得连声呼痛,洛长宁忙抱歉地将他从尸体下挖出来,他两只手被捆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血液虽然已经开始回流,但他还是根本拿不住碗,更别说自己拿着勺子吃东西,洛长宁只得坐到他对面,两个小孩子在血泊中你一口我一口地分吃了一碗热乎乎的咖喱。
      “这是何种香料?”谢之凛吃下奶团子喂过来的松软胡萝卜,用自己的舌头感受着酱汁的味道。“为何我从未尝过?”
      在吃食方面他倒并未被克扣过,毕竟再不受宠的皇子也是皇子,虽然平日的吃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但每每重大节日他依旧要被允贵人带到皇宴上去,吃皇上赏下来的菜品,所以虽然频率不高,但他也算尝过不少山珍海味,而眼前名为咖喱的东西里却掺着他从未吃过的怪味香料,虽然并不习惯,但味道绝不难吃。
      “是超市买的。”洛长宁一本正经地认真解释,“餐厅也有卖,超市的要自己做,餐厅的可以直接吃。”
      洛长宁说的话谢之凛有至少三分之一都听不大懂,就算是对方很认真地给他解释他也听得不甚明晰,在谢之凛眼里,奶团子并不是鬼,因为鬼没办法给他带来食物,奶团子应该是一头鹿精,是父皇养在御花园里的那只鹿化为了人型。
      将他从这场永无宁日的噩梦中救醒。
      “我该走啦,和你聊天真的好开心,”奶团子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要是再不睡觉的话,等妈妈明天回来肯定要批评我的,我明天再来找你。”
      谢之凛很不舍,但实际上他自己也已经疲惫得不行——他今天挨了顿打,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只有刚刚被洛长宁喂了半碗咖喱,奶娘又惨死在自己头顶,精神上也早已经超负荷,现在的他完全是靠毅力维持着清醒。
      “那,再见啦,阿凛。”
      又是那个让他的胸口被填满的笑容,洛长宁俯下身,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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