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尽芳菲》水润姝

2、 又是人间四月天（二）

　　走下奈何桥，前面是几条悬在黑暗迷雾中的吊桥，我一一看去，有金桥、银桥、玉桥，石桥、木桥、竹桥，也就是传说中的六道轮回之桥，每个桥上路口两旁站着两个黑袍护卫，看不清面孔，却有一股冷森阴暗之气。
　　牛头马面牵着我走上了第三道玉桥，乃是投身富贵公侯之家的康庄大道。后面小雪早停止了哭泣，她喝过孟婆汤，心里了无牵挂了，已经忘了一切。
　　牛头干涩的声音响了起来：“跳下去吧。”说着，手一抖，我手腕上的勾命绳子一下子不见了。我走到桥边，脚踩在玉桥缘边，看着桥下一望无际的黑暗，闭上眼睛，欲跳下去，马面和蔼的声音传来：“孩子，跳下去吧，时辰快到了。”
　　我点点头，张开双臂，脚走上前一步，一跃身，迎着阴寒的风，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正在往下坠落，我睁开眼睛，看到身下的黑暗，听到上面牛头马面正让小雪跳桥，我忍不住回过头，朝上面看去，小雪正淡漠的站在桥边，见我回头看她，无动于衷，脚往前一踏，跳下了桥。
　　我失声叫了起来：“小雪……”叫出来之后，我便后悔了，果然，玉桥之上的牛头马面和一些黑袍护卫皆是大惊失色，继而大声尖叫起来：“她回头了！她还记得自己的前世！”
　　我也慌了神，这下可如何是好，我低下头一看，天，还是无边的黑暗，什么时候才能穿过地府去啊！玉桥上面哄哄闹闹的，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此时上面站了多少的牛头马面和黑袍护卫，他们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尖叫着大声的喊着我，我自然是置若罔闻，恨不能脚下生出风火轮，逃出这无边的黑暗。
　　冥王严厉气愤的声音从上面传来，喝道：“还不快去将她抓回来！”话音一落，瞬间就见几个黑袍护卫飞到了我身边，我心想，完了，这回要让他们给抓回去了，一冥王看见了我的曼陀罗，一气之下，毒打我一顿，然后再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那我岂不是永世不得超生了？
　　我展开手，狠狠心，准备把曼陀罗扔下去，一抬眼，却见那几个黑袍护卫互相打了起来，怎么回事？两个黑袍要上来拉我，另两个上前拦住了，几鬼边打边恶狠狠的小声的叫嚣：“你们别跟我抢功，地府里百年不遇的事，怎么着也得让我在冥王跟前立这一功！”
　　我一旁听着，差点晕倒了，原来那几鬼是在抢着立功，看来人间地府，阴间阳间一个样儿啊！玉桥上面的冥王也看不下去了，不耐烦得大喝道：“怎么那么磨蹭，赶紧把她带上！”
　　几个黑袍鬼一听，呼啦一下子，涌到我身边来了，不过仍然是在窝里斗，推推攘攘，扯来扯去，一不留神，我一下子偏离了玉桥之下的轮回路，跌到了木桥下面。我惊叫起来，木桥，那是贫穷孤寡的之路，难道下世我还要受磨难孤苦吗？
　　我欲哭无泪，自己真是命运坎坷的很，天生注定了就是一个命苦的人，算了，认命吧，就算投身孤苦之家，也无所谓，只要有疼爱我的父母，我也心甘情愿了，不管怎么说，也好过于让阎王给抓去，打入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复。
　　我的身子开始飞快的向下坠落，黑暗里一道门缓缓打开，一丝光亮穿透地府的黑暗，照的我的眼睛生疼，有些睁不开来，我眯着眼睛，使劲眨了眨，还是不由自主的闭上了。
　　晕过去一阵，再醒过来，听见一阵嘈杂声，说笑声，老人的，小孩儿的，男人的，女人的，我睁开眼睛，看见了满屋子里站着的人，都笑意盈盈的，几个调皮的小毛孩，跑到我面前伸伸脑袋看看我。
　　我知道了，我重又投胎了。咦，可是，那几个毛孩子头上怎么都扎着冲天辫子，穿着布衣旧裙？我眨巴着眼睛，越过那几个毛头孩子，朝后看去，天呐，男的束冠，女的梳发挽髻，布褂长裙，难道我是投胎到了古代？！我转过头，看到了屋里的桌椅，破破烂烂的竹木椅子，粗糙镂空的窗户，纸糊的窗纱，灰色暗红的木门……我真的是投胎到了古代。
　　我扭着眉头，看见一个老婆婆笑呵呵的抱起了我，拿掉了我含在嘴里的曼陀罗，看了看，奇道：“真是个奇人儿，生下来嘴上就衔着花儿，而且也不哭也不闹的。”
　　一屋子的人都围过来，看着啧啧称奇，把那曼陀罗传来传去看个遍儿，也不认得是什么花，我睁着眼睛打量着他们，找寻着我的爹爹跟娘亲。
　　抱着我的那老婆婆看着我笑道：“瞧她小眼睛骨碌碌转的，像是找什么人似的。”说着，把我抱到一个满面风霜的男子手里，呵呵笑着道：“来，瞧瞧，你女儿多惹人疼！可惜，就是不哭，我接生了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怪的小孩儿。”
　　那个满面风霜的男子一脸激动的小心翼翼的把我抱在怀里，捏着我的小脸，逗着我，然后把我抱到床上一个面容干净秀丽的女子跟前，道：“娘子，你看，咱们的女儿，多可爱。”女子欣慰的笑着，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我的面颊。
　　我笑了起来，他们就是我的爹爹和娘亲了，我不再是孤儿了。我开心的伸出短短的小手，在半空这扑腾着，用还没有长牙的嘴巴，口齿不清的叫道：“爹爹……娘亲……”
　　我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去，我那爹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一抖，尖叫着松开了抱着我的手。扑通一声响，我重重的落在了地上，摔得眼睛直冒小星星，幸亏我裹得厚实，不然真要死翘翘了。
　　屋子里的人都尖叫了起来，那几个毛头孩子甚至吓得跑了出去，躲在门后面恐惧好奇的看着我，我从地府里的曼陀罗，不知谁又扔到了我的脖子旁边。
　　“妖怪啊，真的是妖怪啊，哪有一生下来就会说话的小孩儿……”屋子里的女人还有我那爹爹都叫着喊着，我却是把肠子都悔青了，自己怎么那么猪头呢？哪有小孩儿一生下来就会说话的，别人不说你是妖怪才怪呢！
　　那个老婆婆站在离我好远的地方，指着我，声音直颤抖：“我说她怎么这么怪呢，一生下来，嘴里衔着花儿，也不哭的，却原来是个妖怪！”
　　众人纷纷附和，恐惧害怕气愤的看着我，那老婆婆上前去拉起我那跌倒在地上一脸害怕错愕的爹爹道：“她是个孽根祸胎的妖怪，还不赶紧把她扔了出去，否则，我们全村都要遭殃的，快点，快点，仍的越远越好……”我那爹爹慢慢走上前来，颤抖着双手，从地上抱起我，恐惧的把脸扭到一边去，然后抱着我跑出了门，我听见身后娘亲哭了起来，我也后悔莫及，哇哇哭了起来，我怎么这么倒霉呢？前世是个孤儿，今生又要当个孤儿了，说不定连孤儿也做不成，让我那爹爹扔到荒郊野外去，活活儿的给饿死或者叫狼老虎狮子什么的给叼走吃了。
　　我大哭起来，可是我爹爹哪里肯理我，抱着我像抱着一团火似的，恨不得马上甩掉，他带着我跑了好远好远的路，也不知走到哪里了，终于停了下来，把我往地上一扔，扑通一声，差点把我摔背过去了，真是个狠心的爹爹，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亲骨肉啊！
　　他看了看地上的我，转身要走，我委屈的大哭起来，口齿含混不清的喊道：“爹爹……”他回过头来，看着我，眼里有一丝的柔软，但是更多的是恐惧。
　　我那爹爹想了一下，哗啦一下，从袖子上撕下一块破布来，咬破了手指头，在布上刷刷几行字，写好后，叠了起来，蹲下身，害怕的慢慢靠近我，把布胡乱的塞到包裹我的衣裳里，然后抽手起身，掉头跑了。
　　我绝望的大哭起来，我上辈子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儿，不过是从地府里偷了一朵曼陀罗，难道就要受到这样的惩罚吗？若是如此的话，我宁可不要前世的记忆，我只要一个温暖的家，有爹疼有娘爱，我伤心不已，哭得震天响，可是荒郊野岭的，一个人也没有，谁能帮我？
　　我在野外三天三夜，还好夜晚没有狼老虎出没，我白天看着四月天里，满目的芳菲，看着白色的蒲公英从我头上飞过，看着碧草郁郁，扭动腰肢歌唱，也看着蓝天云白，飞鸟栖立枝头；一到了夜晚，我就昂着小脸，看着天幕上的月亮星星，想一些前尘往事；饿了，我就扭动着笨拙的小手拽着一些覆盖在脸上的青草吃，有时候，美丽的蒲公英飞过，我伸出小手，在半空中乱抓，抓到了，塞到口里，香香甜甜的；若是渴了，倒是容易，清晨挂在草尖儿上的露珠，伸出舌头舔一舔，甘甜醇美。
　　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有些支撑不住了，我还是饿，还是渴，疲乏不已，身上已经渐渐的没有了力气，我心里急了起来，若是再不来人的话，我真的要再一次的下地府了，阎王肯定要把我打进十八层地狱，我再也不能转世投胎了，再也看不到人间美丽的四月天了。
　　直到第四天的晌午，阳光半是明媚的半是慵懒的打在覆盖在我脸上的草尖儿上的露珠上，晶莹剔透的露珠在草尖儿上颤动，我张开口，啪嗒，落到了我的嘴里，润泽着我干燥的喉咙。
　　咕隆咕隆的声音传来，我心跳了一下，有人了吗？我使劲儿挣扎着昂起头，朝不远处的路上看去，是马车过来了！马夫坐在前面，神色自如的驾着车，马车里面隐隐传出来说话声，笑语声。
　　我登时喜出望外，等了四天，终于等来了人，我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