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尽芳菲》水润姝

1、又是人间四月天（一）

　　喧哗的城市，嘈杂的声音，霓虹闪闪，春天站在马路花坛边上，看着来来往往的面目模糊不清的人，掏出手机一看，八点半了，心里暗急起来，怎么林雪那丫头还没有来？
　　春天跟林雪都是可怜的孩子，确切一点说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从小都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春天一生下来就被亲生父母仍在了孤儿院门口，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后来也不知谁说她是春天四月里生的，于是便就与她叫春天了。
　　林雪是两岁的时候，因为家里横遭天祸，父母双亡，才进了孤儿院的，一开始去的时候，害怕的不得了，天天哭闹着要走，幸亏了春天拿着自己破旧的狗熊来逗她玩儿，跟她说话，渐渐的才让林雪接受了孤儿院的生活，也因此跟春天成了至亲的姐妹，两人还曾在小时候学着电视里的那些人，跪在月下，手拉着手，盟誓结拜。
　　这么多年了，两人一直情同姐妹，一起哭一起笑，一起吃饭睡觉，也许是因为身世的惺惺相惜，两人特别的珍惜彼此之间的感情，甚至连她们自己也记不得了是不是亲生姐妹了。
　　有人在后面拍了春天一下，叫道：“姐！你看什么呢？”春天回过头，看到了林雪，鼻子一皱，生气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都这么晚了！”
　　林雪一笑：“姐姐的生日我怎么能不来呢？都怪我们那个变态的的老板，非得让加班把明天的那个广告文案弄好不可，不然的话，我早来了。”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熊公仔，拿到春天眼前晃了晃，“喜欢不？”
　　晕黄的路灯下，林雪笑意盈盈，眉心那颗与生俱来的朱砂痣让一张秀丽的脸，更加的明媚生动。
　　春天看着林雪，心里蓦然一阵感动，点点头，接过那只小熊，前后翻看笑道：“记得咱们小时候，只有一个破旧的狗熊玩，现在我每年都能收到一送的熊，大的小的，都堆满屋子了。”
　　林雪笑着挽上春天的胳膊说道：“那时候我总是跟你争那个破旧的熊玩儿，你老是让着我。”
　　春天想了一会儿那时候的事儿，也笑了起来，然后拉起林雪的手说：“咱们走吧，孤儿院的好些孩子还等着咱们呢。”
　　二人手拉着手，说说笑笑的向马路另一边的孤儿院走去，行至马路中间，忽听一阵急促的鸣笛声，尖叫声，春天看到了林雪惊恐的眸子，她伸开手想推开自己，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自己想大声叫也叫不出来了。

　　一条冗长阴气森森的路，无边的黑暗，路两旁挂满了诡异的灯笼，昏黄朦胧，没有霓虹的温暖却有透骨的冷冽。
　　这是哪里？我不是要跟小雪去孤儿院吗？怎么来这儿了？我使劲的回忆，前一秒钟，我们横穿马路，一辆汽车迎面而来……天，莫非这里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我的腿软了一下，再一看，传说中的牛头马面正一左一右站在我的旁边，手悬在半空，像是抓着什么东西似的，我低头一看，我的手上正绑着一条丝状的细细的绳子，两端正让他们拽着，怪道呢，原来是个勾命绳子。
　　不过我现在比较担心小雪，她不会也跟我一起来了地府吧？我抬眼看着来来往往的各色的人，古人，未来人，男人，女人，小孩，老人，不管什么人，这会子都跑到一个地方，地府里来了，看来时空交错，不是别处，而是地府。
　　我看了一阵子，可是一个熟悉的人也没看见，当然也没瞅见小雪的踪影，心里不由得暗喜，难道小雪还活着？我看了看两边的牛头马面，然后干咳一声，谄媚的笑问道：“两位哥哥，能否告知一下，林雪有没有死？”
　　左边的那个牛头，看了看我，不悦的问道：“哪个林雪？”我赶紧笑道：“就是我的妹子，跟我一起的那个，眉心长了一个朱砂痣的。”
　　右边的马面笑了起来，听起来倒是和蔼可亲的：“那个姑娘啊，你回头看看。”我刚才只顾看着前面，忽略了后面，此时一回头，便看见了一脸迷茫的小雪。
　　我的心蓦地沉了下去，小雪还是死了，她伸手想把我推开，却把自己也搭了进来了。小雪，你真是个傻瓜，是姐姐连累了你。
　　小雪显然是看到了我，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笑意，喊我道：“姐！”我朝她一笑，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于是朝牛头马面乞求：“可不可以让我们说几句话？”
　　牛头看不见的脸下面，干涩不耐烦的声音传来：“别磨蹭了，你们要赶着去投胎，耽误了时辰，我们可担当不起！”马面声音和蔼：“你投胎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别担心，来世有缘你们会再相见的。”
　　看来这个马面挺好说话的，于是我向马面挪了挪步子，小心翼翼问道：“不知道我们要投去哪里？”牛头哼了一声，马面却是笑道：“冥王已经审判了，你跟林雪前世受了苦难，却是心底善良，来世投去富贵人家，以弥补前世的苦难。”
　　我点点头，恍然大悟，如此一来，倒是甚好，投去富贵人家是不用再受苦了，绫罗绸缎，山珍海味，要什么有什么，再也不用像以前我跟小雪一样，小时候就只有一个破旧的狗熊，还没爹疼没娘爱的。我倒也不奢求富贵荣华，只要来世不再让父母抛弃就是我前世修的善果了。
　　一会儿，走到一个河畔，眼前豁然亮了起来，河畔两旁蔓延着大片大片的殷红花，像是血色铺满地，凄凉悲壮眩目惊心诡异。那是彼岸花，三生河畔的彼岸花，地府里幽灵之花，接引之花。
　　可是在世上它却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曼陀罗。我看着那一片妖异美丽的殷红，心里直颤抖，终于有了一种在地府的恐惧之感。
　　过了三生河畔，就是奈何桥了，我朝前看去，一座拱起的若有若无的桥飘在黑暗里，一个个人影在从那上面走上又走下。
　　我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小雪，有些悲怆大声道：“小雪，走过三生河，跨过奈何桥，我们便谁也不认识谁了。”小雪听了，哭着喊了道：“姐！我不想忘了你，你是我唯一的亲人啊！”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一个字一个字敲在我的心上，是的，前世我们是彼此温暖的唯一的亲人，可是我们终究还是要分开，相忘与来世。只是，小雪，我的傻妹子，你为什么要上去推开我呢，你本来能好好的活着的。我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顺着我的脸庞，落到地上。
　　忽然，河畔边的彼岸花长了脚似的，在地上攀爬起来，诡异的殷红在地上蠕动，爬到了我的脚下，然后顺着我的脚，爬上了我的腿，直至爬到我的肩头。美丽温软却又诡异的花缠绕着我，布满了我的全身，我恐惧战栗的看着自己，像是穿上了一件妖异血腥的红裙，刹那间，成了一株曼陀罗。
　　牛头满面惊异的叫了起来，后面小雪着急的喊着我的名字：“春天！春天！……”我呆立在那里，愕然的看着曼陀罗扇动着，花身上面有清灵的泪珠。
　　一阵阴戾的风旋转而至，风息处，一个满面阴戾的大胡子站到了面前。牛头马面慌忙低头：“冥王。”天，居然是冥王，阎王爷！冥王瞪眼看着我道：“曼陀罗？”我一愣，我可不叫曼陀罗，我的名字是春天，不过此话在吹胡子瞪眼的冥王面前，我到底是说不出来。
　　冥王手一挥，那些缠绕着我的曼陀罗，瞬间都耷拉了脑袋，从我肩膀上慢慢往下爬去。后面小雪还在叫着我，我心里一动，曼陀罗，能唤醒前世的记忆的花，若是我摘下一朵，是不是可以拥有前世的记忆了？
　　曼陀罗爬到了我的胳膊上，我的手一动，拽了一朵握在手心里，冥王在同牛头马面说着什么，自然是没有看到我的小把戏。
　　曼陀罗重又回到了河畔地上，我终于摆脱了束缚，手里握着曼陀罗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看着冥王。冥王朝我看看，然后挥挥手：“走吧，莫要耽误了投胎的时辰。”
　　我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由牛头马面用那勾命绳牵着往奈何桥上走，小雪由另两个牛头马面牵着走在后面。奈何桥上，人影缓缓移动，一个面目清冷的老婆婆站在桥中央，倒一碗汤，送走一个人，再倒一碗汤，再送走一个人。后面的小雪哭了起来，喊着我：“姐！春天！我们要喝孟婆汤了，我们马上就谁也不记得谁了。”我回头朝小雪一笑道：“小雪，我会记住你的，你眉心有一颗朱砂痣，我不会忘记的。”
　　小雪眼泪汪汪，只道是我在宽慰她，抽抽嗒嗒起来。那个一脸清寒的老婆婆，也就是孟婆，端了碗汤送到我跟前，我接过去，回头看了看小雪，牛头立即厉声道：“别磨蹭，赶紧喝下去！”马面温和道：“孩子，快喝吧，喝了就好了。”
　　我握着手，用另一只手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牛头马面牵着我走下奈何桥。我捏着曼陀罗，在脑子里飞快的想着前尘往事，竟然都记得清清楚楚，看来这曼陀罗真的能让人记住前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