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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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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晚星还没回答,老邢来了电话,询问到哪了。
她看了一眼导航,实话实说。
老邢告诉她,接待的人已经安排好了,正在去酒店的路上。
电话挂断,继续往前走,市区的道路很新,到处都在盖楼,丽华酒店在市中心,市政·府紧邻,离刑警队不远,算是最好的位置。
车子停稳,顾晚星戴好墨镜,去前台办理入住,刚办完,身后传来脚步声,顾晚星回头,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一米外站定,礼貌地笑笑,“是顾小姐吧?”
顾晚星点点头。
那人掏出证件,递给她,“我是陆鸣,刑队派我来的。”
“哦。”顾晚星松口气,把行李递给席珊,跟在陆鸣身后,往停车场走。
到了车旁,陆鸣打开后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路上尽量控制车速,没开太快,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顾小姐是第一次来欢城?”
顾晚星笑笑,“我就是欢城人。”
“哦,是吗?”
“嗯,刑叔没跟你说?”
“没有,我刚调来。”
“哦。”
凭直觉,顾晚星感觉他在说谎,透过后视镜,偷偷看了他一眼。五官还算端正,人品不好说,如果不当警察,电视剧里能演个配角,比如男三,古偶造型,眼神清澈,城府极深,下场巨惨的那种。
停了停,陆鸣又问,“你老家在欢城什么地方?”
“港口。”
“哪个小区?”
“就港口小区。”
“哦,那小区可有些年头了。”
“嗯。”
“在欢城,没买别的房子?”
“没有,我很少回来。”
陆鸣笑笑,还想再问,可通过语气,感觉对方不太配合,再看一眼后视镜,人是笑着的,眉梢却像结了冰,只好就此打住。
市局很快就到了,下车时,顾晚星打开车门,往四周一看,景物基本没变,还跟多年前一样,她抬腿,上了台阶,孤身往前走,北风一劲,吹动她的黑色长发,蕾丝长裙,陆鸣看得人一悚。
今天的她,穿了一身黑。
不光是羊绒风衣,蕾丝裙子,高跟长靴,还有墨镜,手包,丝|袜,通通都是黑的。
比颜色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气质。
一步一顿,一笑一颦,都是绝对的女主,隐藏极深,手段极狠,风华绝代,又波澜不惊的那种。
他打开微信,私聊了老邢,说人到了。老邢从楼里出来,初一见面,也是一愣。
顾晚星倒是不慌不忙,红丝绒唇角轻扬,甜甜地喊了声,“叔。”
老邢一笑,“闺女,还认得叔?”
“叔就是叔,永远认得。”
老邢笑出一脸褶子,“走,先去办公室喝口水。”
“好。”
“顾晚星,早饭吃了吗?”
她一愣,“叔,您还是叫我加衣吧。”
老邢脚步一顿,她又说,“人不能忘本。”
老邢点点头,“那行,还是跟原来一样,我还是叫你加衣。”
到了办公室,老邢泡了一杯茶,放在茶几上,“今天就是走个程序,你别紧张,实话实说就行。
“嗯,知道。”
“不害怕吧?”
“我又没杀人,害怕啥。”
老邢点根烟,换个了话题,问起了她的近况。
稍停,有女警进来,她把茶喝了半杯,站起来,去了证人问询室。
老邢知道她没说谎,上海警方已经传回消息,她住的小区是独栋别墅,监控齐全,案发时,她点过两次外卖,要的全是红酒,骑手配送完,她出来取,露了全脸。
问询室,陆鸣主审:
“姓名?”
“顾晚星。”
“年龄?”
“31。”
“88年的?”
“嗯。”
“职业?”
“演员。”
“12月28号,你在哪?”
“在家,上海。”
“有人能证明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在家。”
“家庭住址?”
……
“你认识白若微吗?”
“认识。”
“熟吗?”
“不熟,颁奖礼上见过几次。”
“有她的微信吗?”
“没有。”
“孙哲呢?”
“认识,也不熟。”
“她跟孙哲什么关系,知道吗?”
“不清楚。”
“真不清楚?”
“不清楚。”
……
几十个问题,她眼都没眨,全部对答如流。笔录打印出来,陆鸣让她核对,没问题,直接签字。
程序走到这里,她以为已经结束了,没想到,陆鸣又问,“顾小姐,你认识陈江吗?”
她当时正在签字,听到这句话,手一抖,如芒刺在背,签字笔一斜,在白纸上留下一抹停顿的污渍。
“你说……陈江?”
“对。”
“我认不认识,你们还不清楚?”
“他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她握笔冷笑,“该问我吗,你们不是一直在找他,找到了吗?”
字签完,她把笔放好,理了理头发,径直朝门口走去,肩颈优雅,腰身绝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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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门,刚下台阶,老邢追上来,“加衣,等一下……”
她回头,看老邢的脸涨成驴肝色,微微一笑,“怎么了,叔?”
老邢赶紧解释,“刚才的事,别往心里去,都是手下人借题发挥。”
她点点头,“我知道,我没那么小气。”
老邢搓了搓手,“都十二点了,吃完饭再走。”
她摇摇头,朝远处一指,“不了,我还有事,朋友已经开车过来了……”
老邢往远处一看,马路对面停了一辆红色奔驰,车窗落下,有人朝这边挥了挥手。
“叔,外边凉,你回去吧。”
“那行,你路上慢点。”
“嗯。”
老邢站在原地,目送她下了石阶,穿过大门,轻巧地坐进奔驰车里。
她想走,是谁也留不住的。十几年前,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回到办公室,他有些沮丧,一句“陈江”,把他刚刚建立起来的情感连接,齐刀斩断。
他坐不住,去档案室,查了陆鸣的借档记录。他想知道,陆鸣是怎么知道陈江的。
结果很快出来,两个小时之前,上午十点左右,陆鸣调了顾玉山杀人案的卷宗,不是原本,是电子版。
半个小时之后,他又调了另一份卷宗,05年的陈江杀人案。
从档案室出来,他打开半扇窗户,靠在走廊上,掏出太阳岛,一支接一支地抽。
·
市局位于老城区,周围景物基本没变,上了车,顾晚星驾轻就熟,口头导航,十几分钟后,席珊把车停在一条老街上。
老街空荡,行人稀少,地面坑洼不平,大部分店铺灰蒙蒙,招牌破破烂烂,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
席珊皱了皱眉,“你确定要在这吃饭?”
顾晚星笑笑,下车后,把风衣裹紧,径直往前走,推开一家小店的玻璃门。席珊站在店外,抬头看了看门脸,只有四个字,用实木镂刻——于家老糁。
走进店里,眼镜起了一层薄雾,空气中飘散着葱姜的香味,顾晚星找了一张木桌,用纸巾擦了擦,随后坐下。
“没吃过?”
“嗯,什么叫老糁?”
“一会你就知道了。”
“那你点吧。”
顾晚星也不客气,叫来店员,要了两碗糁汤,两个火烧。
“这家店,你以前常来?”
顾晚星摇头,“这么贵的地方,怎么可能常来。”
“贵?”
“我上学的时候,一碗汤一块五,一个火烧一块,两个人一顿就要五块钱……五块钱呐,都够我和陈江吃好几天青菜了。”
这番话,顾晚星说得自然,席珊听着也不突兀,只是觉得悲伤。
她抬头,看了看顾晚星,顾晚星靠在窗前,正轻轻笑着,半边脸浸在日光里,温柔,纤细,睫毛一颤,像一只浸在水里的蝴蝶。
糁汤很快上来,火烧也快速切好,席珊拿起调羹,尝了一口,汤味浓郁,鲜香滑辣,特别适合冬天。
她咂了咂嘴,问,“这是用什么做的?”
“主要是牛棒骨……还有葱姜,头天下午洗净,放在大瓮里,要熬一整夜。”
说完,顾晚星拿起一把调羹,探了探底,从下边舀出一勺颗粒状的东西给她看。
“这是麦仁,并且是今年的新麦,放在汤里,可以提香。”
席珊点点头,不再说话,拿起调羹,大口喝汤。
吃完火烧,两个人都饱了,顾晚星又要了一碗汤,两个火烧,让老板打包好,提着出了门,自己坐了主驾,开始往外环开。
席珊不知道她要去哪,也不知道打包好的汤要给谁喝,她不说,自己就不问。这是多年以来,她们之间形成的默契。
车子出了外环,继续向北,朝一座山驶去,到了一条大道,右拐,四周景色逐渐荒凉,行人稀落,直到一个白色院落出现,她提前降了车速,停在路旁。
这座院落白墙黛瓦,格局阔大,少说也有几十亩,围墙更是修在山坡上,绵绵延延,跌跌宕宕,跟周围颓败民房一比,显得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顾晚星落了锁,提着餐盒走到门口,席珊紧跟在她的身后,看她掏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不多时,从对面公路跑来一个人影,个子不高,穿一件黑夹袄。等走进了,席珊才发现是个老头,脖子里系一条橙色围巾,浑身脏兮兮的,一见顾晚星,脸上笑开花。
“恁咋来啦,闺女?”他粗声大气地问。
顾晚星一笑,“快过年了,我来看看奶奶。”
小老头掏出钥匙,“俺刚把雪扫完,地还是滑,恁们小心点,别摔着了。”
“叔,这雪天天下,你不用天天扫。”
小老头眼一瞪,一脸严肃,“那可不行!恁都交代了,里面的卫生要做好,俺都答应了,可不能不干。”
门开了,顾晚星拉席珊进来,刚走两步,“吱呀”一声,铁门瞬间在身后关上,落锁的声音传来。
席珊一吓,“他不进来?”
顾晚星笑笑,“没事,他不是坏人,就是脑子比较直。”
“哦。”
从外面看,院落阔大,其实里边青砖铺地,松柏成林,中间只留一条羊肠小径,顾晚星提着餐盒,走在前面。北风一吹,周围雪影缭乱,她穿着一身黑,老电影胶片底色。
转了几道弯,并没有往前走太久,到了一个长方形区域,四周松柏修剪整齐,地面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中间位置,竖着一个墓碑,后边坟堆低矮,有点不太相称。
顾晚星走过去,把餐盒放在供台上,席珊离近一看,墓碑上嵌着一张照片,是一个老人,满头银发,笑容慈祥。再看落款,刻的是——孙子陈江 孙女顾加衣 二零一五年一月十四日叩立。
她还没反应过来,顾晚星已经打开餐盒,把糁汤、火烧,一一摆好,随后双膝一弯,跪在雪里。
离得近,她勉强能听清顾晚星的絮语:
“奶奶,这是你最爱喝的于家老糁,我给你买了,一定要趁热喝。
“奶奶,你那边下雪了吗,冷不冷啊?
“等过两天,我让叔再烧几件衣服给你吧?
“……
“好长时间没来了,你不会怪加衣吧?
“……
“奶奶,我离婚了,你应该还不知道吧?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奶奶,他不来,我就该继续等下去。我不该结婚,不该害怕一个人,不该轻易相信他死了……人活着,有太多不该。
“我错了。
“我还是太计较,太恐惧,太怕等待,人活着,总有怕的东西,对吧?
“我怕想等的人,一直不出现,一直等不到,我怕自己最后会吃亏……是我贪心,是我活该……我还以为离了婚,就不会贪心了,可没想到……越是见不到的人,就越是加倍想见到……
“奶奶,你说他在哪,活着,还是死了?
“他改名了吗,结婚了吗,有孩子吗,幸福吗……
“奶奶,我好想他!
“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来见我,他的号码,他送的手机,我一直留着呢……”
兴许是时间太久,呢喃太长,慢慢地,她后边说的话,席珊已经听不清了,只是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说完了,想扶着祭台起来,可人已经僵了,站在雪里,摇摇晃晃,像木偶一样。
席珊扶住她的肩膀,想搭把手,她却摇摇头,一个人站得笔直,往前走了两步,低着头,轻扫碑上的落雪。
席珊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她的背影,只是觉得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