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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嘘——卫生间里有小熊在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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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只认识了几个月,几个月前,罗彩在桥上发现了王月西,大桥上方的夜空宛如一个透明波罩——暂时还没有人发现王月西在这。
罗彩突然想回家,于是在晚上偷偷拉着空空的行李箱想永永远远地离开这,房东不知道,在这认识的一些人也不知道,但是凭着一下子的情绪,罗彩不想告诉他们。
走到桥上,他就开始慢下脚步,最后停在原地走不动了。认识之后,他一直觉得王月西这个人很多时候是栽种在盆里的,捧着盆的也是他本人,不需要的时候只是站在竹帘后面,到了必要时刻才屈尊从那走出来,稀罕地给人看上几眼——不能多看多摸,否则就迅速贬值廉价了般。
罗彩走过去趴在栏杆上,一起低头看着桥底下化掉的月亮光,在这样夜晚还凉的天里,王月西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和裤子,在他过来的时候收了一下胳膊。
“你在看什么?你不冷吗?”
“没看什么。”
“那不冷吗?”
“你把你的外套脱下来给我穿吗?”
王月西转头看着陌生的罗彩,靠近他:“你怕我冷,那要不要把你的外套脱下给我穿?”
罗彩没有说话,他仔细地将这个怪人重新看了一遍,发现他虚弱又苍白,恐怕身上没有几两肉,一根倔直无二的根骨撑着皮囊,可以永永远远无穷代地活在多少人的岁月里,但是在现实中又是活不长久,也没多少人愿意他长久逐渐变老——他只要漂亮苍白就好了,到时候自己找一个洞穴爬进去藏起来。
漂亮的年轻人变老,又从老变回年轻的样子。
罗彩双手搭在栏杆上,好害怕这个人跳下去,然后消失融化河里,但是自己也怕冷啊——不知道水里冷还是现在空气的温度冷——“我刚看了,桥底下没有月亮,你也不要下去捞啊,不然只会让你更冷,然后……我把外套给你穿。”
“我不要了。”
“为什么?”
“你看上去也不想借给我。”
罗彩抬脚蹬在桥栏杆的下的缝隙,看着探出来的鞋头,“因为冷嘛。”嘟囔回答后,缩了缩脖子,“你手好凉。”
王月西毫不在意地缩回手,过了会哼起歌,罗彩听完小声地鼓起了掌,挺好听的,王月西笑着问他好不好听。
罗彩点头,好听的。
“以前有人夸过我嗓音好,虽然这事我很早就知道,也不需要等着人来告诉我。”
罗彩看了看自己鼓掌的手,缩回了袖子里。
“好晚啊。我迷路了。带我回你房子吧。就用刚才的歌抵。”
“你不下去捞月亮了吗?”
“废话真多。”王月西不快地问他为什么要问自己那么多问题。
“我才没有。”罗彩摇头,“你走吧,我不带你回去,我本来就打算去车站,不回去了。”
王月西看着罗彩打算拿行李箱走过去:“一定要今晚走吗?”
没睬他,于是王月西皱眉又说:“明明你的问题我刚才都回答了。”
罗彩停下脚步,发现王月西一直盯着他看,压低身子,趴伏在栏杆上,很像“委屈”这个词圆润、缩成团的姿势。
罗彩不好说什么,只能说:“你好烦人。”
“你要离开这,有通知你认识的人么?”
“我没告诉他们。”罗彩怕他说自己不回答,可是接下来王月西却说你为什么什么都老实地跟我说了?
罗彩生气地一下冲过去,王月西长手长脚,只要轻轻一伸,就把他给拦在半路,但是当他冲过来时,王月西又选择放下手,让罗彩没头没脑地撞上来,正撞上下巴,王月西捂着下巴,拽着罗彩的外套衣角,说:“让你打了。带我回去……”
“呗?”王月西停顿了下,加了个商量的语气词。
罗彩恼着看人,后来发现王月西哭过,所以才显得比别人还要冷。
王月西低头问你看哪里?
“没什么。”罗彩没有问你是不是在桥上一个人哭过,“你帮我拉箱子。”
王月西轻轻松松地扛起箱子,跟他说以前他自己演一个角色,要求是力大无穷,可以单手举起重物,巧的是他力气也很大。
那罗彩就问了那这样不是很合适吗?
可是导演不觉得我合适。我光看着就不能举起很重的玩意吧。“我可是纸片人呢。”
说完王月西就自己笑得停不下来。罗彩在旁边听完他的笑声,“能单手举起重物,还要演戏的人不多吧?”王月西说这样的人就算没有也没关系,要多少替换手段都可以,吊个威亚就好了。你真是傻啊。
刚到家,他带王月西认浴室,王月西说我不会用,让罗彩在旁边教他,他说自己本来也不怎么聪明,不然怎么会被人骗。罗彩觉得这人意有所指,因为自己太好说话了,所以把毛巾拍水里,溅了王月西一脸串水珠子,诶——罗彩事后很久想起来觉得甚是可口回味。
第二天,他问王月西你借住一晚了,该回你家去了,他再次想拉着行李箱出门,但是王月西突然晕过去,罗彩吓得脸色苍白跑过去,准备打救护车,他又突然醒过来,张嘴怎么也说不出话,好像一股强大的气团噎住了喉管,罗彩手忙脚乱给他顺胸口拍背,冷静下来的王月西耷着眼睛,半垂垂地说:“不想你走。”
后面好几天,罗彩都被以各种突发状况拦下,只能气得挑地方打他。拖拖拉拉一周,晚上,王月西想和罗彩盖一床被子,他紧紧包裹住自己,在罗彩眼中突然变得像自己摘回来的花似的,“你不出门上班吗?不去见朋友吗?”
“我不出门上班了。本来也打算要回去。”
“那朋友呢?”
“有啊。”
“那为什么不和他们见面呢?”
“因为朋友里有些也不往来了。”
“你不喜欢。”
“嗯。”
“那你刚才说的都是骗我的。”
“是啊。”罗彩翻了个身。
“胆子挺大的么。”王月西探身撑着下巴,在罗彩耳边问:“我陪着你吧。跟你一起住这。”
“不……”
“哦,你讨厌我么?”
“我不讨厌你。”
“那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
“因为你好烦。”罗彩埋进被子里,但是王月西居然不依不饶地从罗彩上方跨过去,钻进了罗彩的臂膀中。
“我错了。”王月西舔着干裂的唇,“我也没有朋友。”
“你怎么会没有朋友呢?”
“因为我不讨人喜欢。我不喜欢他们,他们也不喜欢我。所以那天大桥上才没有任何人找我。然后我想要是有个人经过我身边,停下来,我就跟他说话,然后跟他回家,问他要不要一起做朋友。”
罗彩半闭着眼,知道这话说出来跟玩似的,有点令人讨厌,可是说着说着,罗彩就可鄙地动摇起来。
王月西就给人这样——时刻有机可乘。
罗彩闭上眼,假装睡着,想把人推出去,抵抗这一波一波心里的好,但从王月西说了声你身上好暖啊,他就不动了,半推半就让人留了下来。
清早起来,罗彩不开心,只有王月西起了特别早,一直在沙发上嬉笑着看他。
“我高兴。一直睡不着。”王月西说,他在桥上跟自己打赌,抓一个人来试验,他分不清这样做对不对,因为经纪人失控地对他说之所以没有人来帮你,为你说话,就是因为你没朋友!
所以他穿着单薄的衣服跑出去,一个人吹着风,等一个陌生人,他坚信在这晚会等到一个人,然后成功地一起回去,并且不觉得计划会失败,他可能会感冒,也可能会被人发现误认为自杀者而被送进医院或者警察局,当然也有可能遭到某些人的暗杀,偶尔发现落单的他,这些人又怎么不会选择踩一脚上去。
在王月西强大的微妙意志力下,他逮到了罗彩,死皮赖脸地跟着回家,自己躲在暗处拍手鼓掌,几乎是想要跳起来爬上路灯杆唱歌。
但是这还没完,王月西躺在沙发上,大脑快速地转动怎么永远地把罗彩留下来,他为这个计划兴奋,后来几天他很快就敏锐出罗彩喜欢他的脸,为此他买了个本子,上面记满了他精心的计划——留下来留下来,让罗彩留下来。每一步都走得很好,罗彩没有再主动拿出行李箱,主动跟王月西提起你该回家的事,两个人桥归桥路归路。
真好啊这个计划。王月西伏案用圆珠笔写下一句又一句在脑海里迅速生成的话,他越记越快,因为脑子里的想法变换迅速并且不断变形,王月西划掉重写,再划掉重写,瞪着眼睛在划掉的位置重新写下刚才脑子里的东西,“不对。”他皱眉嘟囔着,“写错了,不是这个。”
王月西抓着头发,拼命地问自己写错的是什么,也就是这一刻开始他彻底跟不上脑海里这些新奇有趣的想法,一闪而过的火花灵感,他悬着笔尖,无法控制手记下任何一句话,哪怕一个字也好。
我太没用了——这样的想法“Bong”的一声,炸开载满理智与自尊的船,使得船倾斜灌水,彻底倾翻在大海里。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远去被淹死,一波悲伤、极端的自我评价覆盖了整个人,王月西觉得自己是个烂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觉得自己可怜,觉得罗彩也可怜,他趴在桌上哭了很久,恍惚间王月西觉得自己抱住了罗彩,哭着说对不起。
罗彩那时刚明白,自己捡回来一个很惹麻烦、没心的王八蛋。他尚且不知道该怎么像王月西这样的病人相处,只想发火泄愤,他骂王月西,对人拳打脚踢,然后把人赶了出去,他希望王月西遭报应,可是后来处于抑郁的王月西真的落水,快死掉的时候,警察发现唯一完好的手机里就留了罗彩一个人联系方式。
有证人说这位先生径直走向水塘,没有任何犹豫就跳了下去。
“你朋友大概是遇到了事,人的生命只有一次,等他醒来你好好劝劝,最近记录里只有你一个人,大概他醒来见到你一定很开心。”
然后警察把王月西的手机还给他,罗彩看了眼屏幕,那会王月西就给罗彩备注小熊了,老是趁着他出门,随后就短信过来,说自己想吃什么,想买什么,想要罗彩给他带。
“我只是跟他吵架了。”
罗彩解释。后来他把人带了回去,王月西整日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不吭声、不哭闹,该吃药就吃药。
后来王月西彻底清醒,他则立马跑到卫生间里,躲着掉了几滴眼泪,出来后就见到王月西站在门口等着他,两个人才算是真正第一次见上面。
当后来的有一天,小熊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下定决心问可以立马摆脱的罪魁祸首:“你要不要试试到我家去看看呢?”——又一次在晚上躲进了卫生间里哭得很厉害,因为王月西彻底实现了计划。
罪魁祸首下了床,敲了敲门,好久等来小熊有气无力地骂他:“都是你的错,你拿什么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