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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21、望川 ...

  •   望川

      靖康元年的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但是彻骨的北风刮过来时,很多人都觉得大宋可能挨不过这一年了。
      方应看坐上了来接他的华丽马车,边上八个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架势比韩良臣还气派。临行前他望了望军营大帐,心中生了一些感慨,想着或许该去江南看看他养了千日的十万精兵了,他深信一个新的朝代将在他的手中诞生,所以旧的朝代逝去,于他而言并没有生出多少伤感,他灼灼的目光其实朝着北方。至于那一笔钱银,他手底下自有能人志士为他寻找,此番涉险出来,实在是一时头脑发昏,无聊至极,多此一举,徒生枝节,干脆地放下帘子,他轻轻地哼了一声:“走!”
      戚少商与顾惜朝在大帐外道别。
      前几天他们还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他以逆水寒相赠,望他能痛改前非。
      调头他就把剑掷回他跟前,放了迷毒引了金人要将他和他的兄弟赶尽杀绝。
      那个浓雾弥漫的深夜他因为走火入魔,内力尽失,毫无招架之力,而他很想一剑刺过去,一了百了,结果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岳鹏举,敬他一声“顾先生”,他的剑又迟疑了。
      “我不明白,既然你安排了金兵截杀我们在前,又为何安排韩将军在后?”
      顾惜朝负手而立,望着下方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军阵,幽深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半晌才道:“千人的队伍踏山而过,即便不告诉他,也会为他所知,不如安排妥当,牵制各方。大当家的,他来得如此之快也出乎我的意料,否则你们这一干人等,只怕……不过岁币一事金人也知晓,若不是韩将军来,我不向你们交出,也需向他们交出。”
      眼前这只狡猾的狐狸本欲带着地图一起开溜,一见溜不掉了马上将地图找个不起眼的先转手送走,自己则乘机引开追截的人马。只要人和图两分离,无论他跑得掉或者跑不掉,都已经给自己铺好所有后路。跑得掉则寻回地图,一旦跑不掉还可以抬出个韩良臣来救驾。是以,这一局的最后一定要有韩良臣出面,因为风雨楼、六分半堂或者有桥集团拿住他,终不免大刑伺候,身陷囹圄,而韩良臣是朝廷的人,他既然可以平了魔教的乱,自然也可以平了京师劫岁币的乱。
      戚少商点点头,“只是谢寒江带着孙鱼他们不知道在哪里,这黑涔涔的山间,没入其中一时难以寻找,谢寒江与你有没有串通好,来演这一出戏,那孙鱼岂不是很危险?”
      “谢寒江倒是一心要致我于死地。”
      “无论如何,他都可以成为你利用的工具?”戚少商叹服地摇摇头,“最让我佩服的是,韩将军之前平了方腊之乱,今日你们魔教竟又可以与他合作?”
      顾惜朝冰寒的眸子扫回来,落在戚少商脸上,“这便是一个武将与一个侠客的不同之处。当日他缉拿方教主,不过是奉了朝廷的命,各为其主,本没有什么好指摘的,今日金人南犯,他一样冲锋陷阵保家卫国,他是懂得变通之人。我们愿意帮他,他为什么不接受帮助?再者,你以为他就全心信任我么?战场之上,本来就无情意可言。”
      戚少商苦笑,“你信不了我的侠义,我也看不上你追求的东西。罢了,我不再试图说服你什么,好自为之。”
      青衣书生剑眉微蹙,玄即轻展,柔声道:“不管怎么说,惜朝看不上大当家所谓的侠义,却也心生佩服。”
      戚少商看着他,其实此时一剑刺出,他怕是毫无招架之力吧,按在剑柄上的手几度抓紧又几度放松。
      如果他没有勾结金人,如果他为了壮大魔教而想铲除异己,那么,戚少商思忖着,是不是应该留他一命呢?山河万里,终究要鲜血染就,尸骨堆砌,顾惜朝不属于江湖,他属于战场。于是,看着前哨探子骑着马弛入军营,看着削尖的木栅栏上飘扬的旌旗,戚少商还是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痴”。因为那人也跟他一样看着前方,那双漆黑的眼里散发出的光芒让他一瞬间不寒而栗却又心潮澎湃,如果这一剑他斩了下去,那么他会比当初将他引入连云寨还要悔还要恼还要恨。
      他走回几步,从马鞍上卸下绢布包着的逆水寒,再度把剑递上去。
      那双眼睛微微一惊,抬眼看戚少商时,不再讥讽挖苦,仿佛有什么灼痛了他,瞬间又是一黯,带着无尽的落寞。一声不坑地将剑接到手里,握紧,戚少商发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而逆水寒这一次并没有越匣铮鸣。究竟是剑死了,还是剑认了新的主人呢?戚少商不得而知。
      “好好养伤。”
      他胸中似有千言万语,终于只说了这四个字,然后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顾惜朝回过头来,继续看着前方的校场,身后那人已经渐行渐远,他耳里听着那远去的马蹄声,幽深的眸子里终于泛出淡淡的柔软和寂寞。
      少顷,韩良臣踱步过来,未等对方打招呼,顾惜朝率先道:“你确定可以收留一个曾经逼宫造反的逆贼?”
      韩良臣笑得眉眼弯弯,道:“你知道朝廷这次筹集了多少东西送往北地议和么?钱银万车,还有宗室,大臣,后妃,宫女太监,牛羊马匹无数。无论议和结果怎样,赵氏将没有任何一个嫡系子孙留在京畿继承大统了。之前宋江方腊之乱,内耗甚巨,如今朝中能打仗的武将撤的撤,斩的斩,所剩无几。即便现在真有反贼,朝廷也无力平乱了。”顿了顿,他调皮地眨眨眼睛,“况且我是平乱的有功之臣,这个当口下,你说我敢不敢让你在这里?”
      校场上有刀剑相格的叮当声,打斗甚是激烈,马上身着甲胄的士兵提了长枪刺过去,力透千斤,那震击的嗡响,金属尖利的摩擦远远传过来还是很明显。
      “那人是谁,倒不像岳鹏举,小岳的枪要比场中之人更清俊几分,他这几日跑哪里去了?”
      韩良臣听他问起,摇头道,“也是个倒霉的孩子,正是那日山中回来,探子来报真定县被金人攻下,他老母亲和儿子倒是平安逃出来了,可怜他家娘子为了引开追兵跑向另一处,倒是失散了,如今不知道哪里去找,怕是凶多吉少。”
      又是个年轻鳏夫,顾惜朝道:“瞧他小小年纪,竟然孩子都有了?”
      韩良臣笑:“若是你家娘子尚在人间,这会子怕有两三个孩子了。”见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不免徒惹伤悲,又道,“我将他调了去李固渡做探马,那小子武艺高强,人也机灵。”
      “机灵?”顾惜朝唇边不由带了丝丝嘲意,“我看憨得紧,说话不经脑子。”
      “谁没有过做愣头青的时候呢?”韩良臣目光闪烁,看着校场中的年轻士兵们。
      顾惜朝咳嗽几声,刚转过身来,却是趔趄了一下,韩良臣忙扶住他。
      “你的内力尚且不能恢复么?”
      “我几次急于求成,加上肺部旧疾,修炼这门功夫也甚是凶险。如今体内寒气反噬,内力一时难以控制,若是打斗时发作,怕是要命丧于敌手之下。这几日且在你的帐中休息一下再说吧。”说着不由又是几声轻咳。
      “那就别在这里吹风了,到帐中烤烤火吧。”说着扶了他往回走,“对了,红玉前几日还问起你呢?说你的《七略》中她尚有不明之处,还望指教。”
      “她也在这里?”顾惜朝大惊。
      韩良臣努努嘴,校场上身着重甲的人影骑着马飞驰而过,盔甲之下却是妙曼婀娜的,冰冷的头盔遮着大半张脸,只有明丽鲜红的唇,艳到夺人心魄。
      手中的佩剑寒光闪过,刚刚那持枪的士兵被她四两拨千斤一个斜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摔下马去。
      顾惜朝看着,若有所思,脸上却是泛起了一丝笑意,那笑即轻且淡,如同远黛一笔。

      ******代表遥遥相望的北地分割线******

      庭前的梅花开得分外妖娆,一天一地风雪寂寂,只有房中传来打闹之声,趁得辽王府倒比往常更静一些。
      屋内,两个不过五龄大小的男童,锦衣华服,领口袖口滚着最上等的紫貂毛,此时正围着镂金铜筑大圆鼎嬉戏,额头上已顽得满是大汗。
      火盆中炭木劈啪作响,身着华服的男子歪在炕上看书,这时候忍不住唤了一声,“去去去,到外面顽,撞到这火盆子上,破了相倒罢了,撞成疯子傻子,我养你们一辈子么?”
      其中一个小男孩道:“不是说不让我们出去顽么,外面冷!”
      另一个回头冲着炕上的男人道:“有什么冷的,做什么不让我们出去玩?”
      男人披上蓝狐大裘,叹了口气,“也罢,老在这屋子里闷得慌,咱这故乡虽好,就是冬天里太难挨。”说着吩咐下人打开门,房门朝南没有北风灌入,寒气却仍然扑面而来,两个孩子早如小猴子一样扑出门外,抓起廊下的雪就团起来互掷。
      一个孩子笑道:“听府里的下人说,我们的大军已围城数月,宋人的京畿即日可破。”
      另一个孩子嚷起来:“父王答应过亮儿,明年开春带我和曷刺马一起去江南玩玩!听说那里的冬天不下雪?”
      侍立一旁的婢女早急吼吼地跑去拿御寒的披风,忙不跌给院子里两个孩子裹上。
      “也是下的,不过没有这边冷。三月的时候,会宁的雪尚未停歇,那边早已十里飞花,比雪更美上几分。”清朗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丝神往,男子望着遥遥的南天,脸上露出了浅浅地笑。
      过道上探子急急奔来,在廊下跪了,道:“殿下,宋帝已向我朝递交降表。”
      男子轻轻“唔”了一声,“还有呢?”
      探子顿了顿,沉下身去,道:“碌尔善将军为宋人所伤后向北溃败,虽得以逃出生天,然日前于滑州营内伤重不治。此藏宝秘图乃顾公子于乱军中夺回,特献于殿下。”
      男子蹙了眉,一脸比院中冰雪更甚的寒意蒙在脸上,他接过那张图纸展开看了看,又揉成一团,想了想,还是没有撕碎,转头叫来侍立在外的亲随递了过去,“着能人智士解图中暗号。”
      探子和亲随都退下了,男子看着嬉戏的孩子爬上老梅树,正在攀折上面最红艳的花枝,边笑道:“母妃房中插了许多,我折回去她一定喜欢。”
      树下的孩子皱眉道:“曷刺马,男孩子家的玩这些花花草草的端得没出息,快下来!”
      男子却是背过身去,自言自语般喃喃道,“顾惜朝……我有两员大将因你而折损,难道……你果真是一条养不熟的狼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风卷过来,雪下得更重,洋洋洒洒筛糠样兜头落下来,不一时两个孩子已经冻得小脸通红,婢女婆子们将两个小祖宗连拖带拽地拉进房来。不一时院子里安静下来,男子却仍是兀自出神,呆立在院中看着南方的天际。
      辽王府的静让他觉得周身袭来一阵更甚一阵的寂寞,这寂寞里隐隐的有惆怅,有怀念,有前尘如梦,有往昔如昨。自然,这寂寞挡不住万里的狼烟,挡不住乱世的刀剑,铁蹄踏过山河,鸣金响彻汴梁。那山河于他而言,远隔天涯,又近在咫尺,那鸣金之声似乎从风里传来,悠长辽阔,苍茫雄壮,恍若前世的一个梦。

      王霸雄图,血海深恨,尽归尘土。
      念枉求美眷,良缘安在。
      枯井底,污泥处。
      酒罢问君三语。
      为谁开,茶花满路。
      王孙落魄,怎生消得,杨枝玉露。
      敝履荣华,浮云生死,此身何惧。
      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奋英雄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21、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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