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守成归》斯琦

63、墨家城（三）

　　塔楼越往上，空间就越小，四层和五层摆放的是历代墨家人的灵位，漆黑的灵堂，点着朦胧的灯火，显得整个楼层格外的幽森。

　　墨焉心里也感觉到毛毛的，一下子看到摆放得密密麻麻的灵牌，她头皮一阵发麻。

　　墨家城的先辈，终究也是姓墨，墨焉默默的祭拜了一下，致歉冲撞了先灵后，也不敢逗留，匆匆的登上了六层塔。

　　六层塔里终于不是灵堂了，而是厢房，有灯光从房里透了出来，隐隐有人走动说话的声音。

　　墨焉心中一紧，哥哥会不会在这里？

　　虽然墨舍和墨庄都说了哥哥不在这里，但她还是觉得哥哥是在这里的，他和成清怀同时断了消息，他为成清怀建了衣冠冢，他完全没有了音信，除了墨家城，她想不到哥哥会在哪里？

　　里面的人说话声音很轻，墨焉全神贯注也听不到里面的人说什么，她犹豫着正要靠近一些探听，但脚步声响起，厢房里有人走出来，她心下一惊，四下张望了一下，无处可躲，只得攀上塔柱的栏杆，翻身上了屋梁。

　　厢房的门开了，有人走了出来，说道：“既然他还不肯说话，知道怎么做吧？”

　　“是，知道。”

　　之前那人冷笑一声，声音阴柔尖锐：“就要让他看看，是他嘴硬，还是我的手段硬。”

　　两个人说着话，转过了楼角下塔去了。

　　墨焉再次翻身下来，看着下了楼的那两个身影皱起了眉头，王继才，作为柴荣的心腹太监，他为什么会在墨家城里？

　　厢房的灯火还亮着，里面静悄悄没有了人声，墨焉正听着王继才下楼的声音，突然一声轻微的扑通声，像是有什么摔到地上，她愣了一下，转身轻轻的推开门走进去。

　　只见一个人摔在地上，正挣扎着匍匐在地艰难的挪动着，他面色苍白，手脚绵软无力，仿佛一点也使不上劲来，但仍然咬着牙努力爬着，脸上的青筋凸出，使得他俊秀的脸庞扭曲起来，整个人格外的狰狞可怖，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他下意识的恶狠狠的看过去，但看到来人蒙着脸面时不由得一怔。

　　墨焉看到他也一怔，有些惊愕，她以为在这里的会是墨行的，虽然的确是个她相熟人，但在这里看到他，她有些纠结。

　　她纠结的看着他，他也戒备的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墨焉最终还是走上前，想要将他扶起来。

　　看到她走过来，他猛烈一动，似乎是想要避开她，但全身无力无法移动，只得恶狠狠的看着她，脸色狰狞可怖像是要吃人一般，凶狠道：“走开，别碰我。”

　　墨焉沉默了一下，伸手解开了脸上的蒙脸巾。

　　“墨姑娘！”明眸皓齿，娇俏动人，虽没有了初见时的青涩，但这张美丽的脸庞曾让他魂牵梦萦，韩无意大吃一惊。

　　墨焉点头，再次伸手将他扶起来。

　　这次他没有再拒绝她的搀扶，被她扶到了床榻上躺着，他喘了一口气，看着她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墨焉颔首道：“昨天来的，你呢，怎么会在这里，你……发生了什么事了？”

　　他手脚绵软无力，很显然是被人软禁在此，他父亲是毁灭了她的家之人，而她的哥哥又是杀了他父亲的仇人，所以他们此时面对面的相遇，感觉都很微妙。

　　韩无意垂下眼眸道：“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你快走吧。”

　　墨焉沉默了一下，还是问道：“王继才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韩无意有些意外道：“你怎么知道王继才？”

　　墨焉道：“我曾在柴荣身边见过他，刚刚他就在我眼皮底下出去了。”

　　韩无意脸色又微微一变道：“你……你快走，离开这里，你不能待在这里。”

　　墨焉抿唇道：“你知道什么，告诉我，我……”

　　她欲言又止，韩无意却似知道她要问什么，急忙沉声道：“你不要被骗了，你哥哥并不在这里，我……我父亲是天音楼的人，王继才也是天音楼的人，我虽然不知道天音楼和墨家城有何关联，但有些事你们墨家大寨的人是关键，所以你一定要提防他们，最好赶快离开这里。”

　　韩通是天音楼的人她不意外，可是王继才也是天音楼的人？他是先被天音楼派到柴荣身边当细作，还是在后期被天音楼的人收买了，如果是前者，那天音楼可谓是深谋远虑，野心勃勃，不止是意在江湖，还意在朝堂吗？

　　墨焉正要再问清楚，却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回来了。

　　韩无意脸色又一变，急忙低声道：“你快走，离开这里，千万不要听信他们所言。”

　　墨焉心有不甘，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但又知此时的她不易暴露，只得匆匆道:“我会再来找你的。”

　　听脚步声，人已经快要走到门口了，她也来不及从门口出去，只得转到了塔楼的窗口上跳了出去，窗外还有栏杆，她的身体贴在窗下，正要反手关上窗户，房门就被人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进来的是两个年轻人，看到躺在床榻上却呼吸不稳，眼里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慌乱之色的韩无意，其中一个年轻人的目光，不经意的落在打开了的窗户上一顿，明显的感觉到韩无意的脸色绷紧了，他微一敛目，迈步走到窗户边上探头一看。

　　韩无意激动得差点跳了起来，但他手脚无力，动弹不得，脸上也变了色，这般激动，那个站在他榻前的年轻人问道：“盛公子，有何发现吗？”

　　那姓盛的年轻人正站在窗口边，一眼望去便和贴在窗栏下的墨焉四目相视，大眼瞪小眼。

　　墨焉全身僵硬，睁大着眼睛瞬也不瞬的瞪着他，手却慢慢的摸到了腰间的短刃上，心思转动着，还没想好现在暴露了该不该和墨家城撕破脸。

　　那姓盛的年轻人眼眸似乎波动了一下，忽的抿唇一笑，淡淡道:“没有什么，只是一只鸟儿罢了。”说着瞥了一眼闻言一愣，有些懵圈了的墨焉，顺手把窗关了起来，他转过身就站在窗边，目光落在同样有些怔愣的韩无意身上，道：“这位就是同平章事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韩通的公子？”

　　另一个年轻人狐疑的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后的窗口上顿了顿，才回答道：“没错。”

　　姓盛的年轻人淡定的站在窗边，无形的挡住了他的目光，微微挑眉道：“软筋散！韩指挥使不是你们天音楼的人吗，你们对故人之子使这样的手段好吗？”

　　那年轻人目光仍落在窗口上，冷笑道：“父亲是天音楼的人，儿子可不是，他若是能像他父亲一样顺从，我们又何必对他如此。”

　　韩无意闻言冷哼一声。

　　那年轻人有意无意的走向窗边，冷冷道：“韩公子又何必敬酒不喝喝罚酒，地图在你身上又有何用，你就算知道路，也进不去，何况你又可知道那里面的是什么东西，对你可没有半点用处。”

　　韩无意眉头一紧，也冷笑道：“韩某确实不知道地图里面藏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那些东西对我有没有用处，但我知道，一旦我把地图交给了你们，我必死无疑。”

　　盛姓的年轻人眼见那年轻人走到窗边，唇角一扬，大方的转身走到椅子坐下，挠有兴趣道：“韩公子，你觉得你不把地图交出来，就这样耗着就能一直活下去？”

　　那年轻人打开了窗户往外一看，夜深人静，城里朦胧的灯光下，到处静悄悄，连个鸟影都没有，他才微微皱起了眉头。

　　韩无意沉默了下道：“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盛姓年轻人嘲讽一笑，也不知他是笑韩无意，还是笑那年轻人，起身道：“韩公子，劝你还是把地图交出来的好，早晚都要交出来的，何必非要吃这种苦头，虽然你家人都没了，但你也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你好好想想可还有牵挂羁绊的人吧，你若想不到，并不代表天音楼的人不知道，到时他们要的可不止你自己的命了。”说着他再不看两人一眼，便转身开门走了出去。

　　韩无意闻言脸色刷的一下苍白无血。

　　**********

　　墨焉回到客舍心还在怦怦跳动着，她虽然不知道那个盛公子为什么明明发现了她夜闯塔楼，却没有声张，甚至还替她掩饰。

　　还有韩无意，韩通不是天音楼的人吗，为什么天音楼的人要这样对他，给他吃软筋散，还将他软禁了，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哦，还有王继才，他既然也是天音楼的人，是埋伏在柴荣身边的细作，那柴荣的死，是不是就是他造成的，就像成清怀当日说的，要刺杀一个帝皇的有效方式，莫过于从他身边的心腹下手，从衣食住行下手，防不胜防，一个至尊的帝皇，就这样死于非命，果然是神不知鬼不觉。

　　从墨家大寨的毁灭，到柴荣的死，再到成清怀和墨行的失踪，这一切都是天音楼一手造成，那么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墨家城在其中又担任了什么目的？

　　墨焉想了许多，想到了女儿，这是溪儿自出生以来，离开她身边最长的时间，不在她身边溪儿会不会哭闹，有没有好好休息吃饭，想她想得心疼。

　　最后她想到了成清怀，想起他离开时的笑脸，她心如刀割，他知道他每次下山她都不高兴，知道她不舍得他离开，也不想让他离开，可是他不得不离开，每次他出去回来，总是做伏低做小的哄着她，不过是因为疼爱她，不希望她有一丝不快。

　　那天他下山时，一如既往的哄着她，答应元旦一定会回来陪她过，陪她放孔明灯，可是他失约，他第一次失了约，她好不容易有了他的消息，千里迢迢的赶来看到的却是他的衣冠冢，落崖什么的她虽没有亲眼看到，但她知道那是怎样的凶险和绝望，可是她仍然不相信他真的就这样没了，他看着她和溪儿时，那发自心底的溺爱和宠爱，他不会轻易的抛下她们的！轻抚着那枚温润的玉蝉，眼眶湿润了。

　　“戬之，你到底在哪里？”墨焉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