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守成归》斯琦

62、墨家城（二）

　　墨焉沐浴后，当天并没有人来见她，便是墨舍也没有再来，她也哪里都没有去，只在房里休息。

　　到了晚上，蓉掌柜的亲自给她送来了晚膳，菜式和她们墨家大寨的相差不大，都是以清淡为主，没有大鱼大肉，并不奢侈。

　　饭后蓉掌柜陪着墨焉说了一会话，也没有打扰她，请她早点休息，并再次叮嘱她晚上不要随意走动。

　　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墨焉也没有想要肆意走动的念头。

　　夜幕彻底黑下来后，墨焉临窗看出去。

　　夜色里墨家城，城中的各屋檐廊下点亮着昏暗的灯光，整个城就像一只潜伏沉睡的巨兽，显得格外的神秘。

　　不管是城墙边上的墨家人居住所，还是城内各商铺住房，还是城中间的那座高耸的塔楼，到处挂有灯笼烛火，将整个墨家城照亮，尽管达不到亮如白昼的程度，但那些屋顶上，走廊里，屋檐下，墙头间等等显眼的，不显眼的地方，在灯光的照耀下，泛着银光的丝线，是连接机关的引线，只要不小心触到一条银丝，便会引发机关的启动，蓉掌柜的果然没有危言耸听、夸大其词，墨家城里果然是机关重重。

　　第二天早上，墨焉用了早膳，墨舍才过来了，带着她向塔楼而去。

　　塔楼前面是个大平台，首层塔面分有三个台阶大门，围着中间塔的四周是宽敞的房舍，和墨家大寨的孩子上课的课堂相似。

　　聚学堂！

　　墨焉看见里面坐着数十个年纪不等的孩子，问道：“这是你们墨家城的学堂？”

　　墨舍点了点头道：“是。”顿了下又道：“没什么稀奇的，你们大寨也有吧，快过去吧，老师在等你呢。”

　　墨焉道：“老师？墨家的巨子？”

　　“也可以这么说！”

　　墨焉微微洒笑，墨家已多年没有巨子了。

　　走上台阶，墨焉脚步突的一顿，只见几个人从塔楼的另一边走了出来，下了阶梯匆匆的离开了。

　　“墨家城不是不接待外人吗，如何会有外人来访？”那几个人衣着华丽，不是墨家一向节俭的朴素形象。

　　墨舍有些不耐道：“我们只是不接待外人，没说不接待客人，他们与墨家人有生意来往，自然要接见，你们大寨不也有这类来往的人。”

　　没错，墨家大寨的屠苏酒和其他需要交易的东西，就需要和外人做来往的。

　　墨焉跟着墨舍走进了一层塔楼，进门后不禁一怔愣住了，满眼震惊，被眼前之景叹为观止！

　　塔里很宽敞，分成了三层，形成个环状储放之式，摆放着无数的书籍和墨家机关道，攻守城道的器械。

　　三层满满的书籍已是震撼人心，但最震撼的是，这里竟然还有墨家机关道由齿轮引发连贯牵引的机关道原理模型，这可是墨家机关道的秘密，是墨家一直流传下来的智慧，掌握了这齿轮转动的方式，就等于掌握了墨家机关道。

　　除了机关道，还有攻守城所具备的武器长枪、长斧、长椎、连弩等等；有器械方面的悬脾、渠荅、连弩车、转射机、钩枳等等，一切墨家攻守城术里有的武器械具，在这里应有尽有。

　　墨家大寨里虽也有这些器械的模型，但和这里的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根本没法比较，墨家城果然不愧是墨家主学后学一派。

　　“你们大寨里的器械书籍，可有我们这里的这般齐全？”

　　墨焉目瞪口呆之际，有人突然在她旁边说道。

　　她一惊回头，只见一个三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负手站在她旁边，儒雅俊秀，面含微笑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老师！”墨舍急忙躬身一礼。

　　墨焉一怔，墨家巨子吗，这么年轻就能做墨家巨子了？

　　墨舍轻咳一声，瞪了一眼墨焉。

　　墨焉才反应过来，向他行了个师礼，道:“您就是墨家巨子？”

　　男子一怔，瞥了眼墨舍，笑道：“不是，我的名字是墨庄，年长他们数岁，多读了几本书，知识多一些，是以师长而称，但我还有自知之明，称不上巨子。”

　　墨焉明白了，他的地位大概和她们墨家大寨的族长差不多吧，有威信可号召群人，有学识可教授弟子，大概在墨家城，人人都视他为墨家巨子，只不过他自己谦逊不认可而已。

　　墨庄笑道：“你们大寨里可有如此齐全的书籍和器械？”

　　墨焉淡淡道：“没有，我爹爹说了，人生在世当以灵活自用，老师带你进门教了你开头，往后的就要靠自己去悟解，因为世上没有谁能手把手教谁一辈子的，否则只是东施效颦，依葫芦画瓢而已。”

　　墨舍闻言脸一黑，正要说话时，墨庄已经笑起来，点头道:“说得好，不愧是墨迹的女儿！”

　　墨焉一怔，难不成他也认识自己的父亲？

　　墨庄含笑看着她，眼里带着戏谑的笑意道：“和你父亲一样，连歪理都说得理直气壮，却又叫人无法反驳！”

　　墨焉一窘，问道：“你认识我爹爹？”

　　墨庄微笑道：“当年你爹爹行走江湖多年，声名在外，很难不认识他啊。”

　　墨焉沉默了下，她父亲常年在外行走江湖，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数不胜数，相对比她来说，的确是低调又高调，自己真的是远不如他。

　　“那你什么时候让我见我哥哥？”

　　墨庄一怔，瞥了一眼墨舍笑道：“墨舍和你说了你哥哥在这里？”

　　墨舍瞬间微微涨红了脸，欲言又止。

　　墨焉皱眉道：“我哥哥真的不在这里吗？”

　　墨庄笑道：“我虽然的确有心邀请你哥哥到墨家城来，可是他不愿意来，我也不能强行逼迫他是不是！”

　　墨焉眉头皱得更深。

　　墨庄又叹道：“我们请不来你哥哥，墨舍大概是担心你也不愿意来，所以才撒谎骗你，说你哥哥也在这里吧。”

　　墨舍无奈道：“老师，我没有，我只是告诉她有个她意想不到之人在这里，是她自己误会了。”

　　墨庄摇头笑道：“那也是你故意说这样的话来诱导墨焉吧。”

　　墨舍闻言了脸一红，默认了。

　　墨焉急忙问道：“那你们要我来墨家城做什么？”

　　墨庄微笑道：“不管是墨家城，还是墨家大寨，都是墨家传人，墨家大寨虽然没了，但墨家城还在，我们接你们回家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墨庄说她和她父亲如出一辙，都是能将歪理邪说，让人无法反驳，可其实他也一样，说出让人无法反驳的话。

　　七年以前，如果有人说出墨家城和墨家大寨是一家人的话，是多么让人嗤之以鼻。

　　墨家城自持本家学识丰富，看不上墨家大寨；而墨家大寨走游侠一脉行走江湖，以墨家武学登顶，也看不惯墨家城的自傲，是以两家互不相交，两厢生厌。

　　所以墨焉乍然听到这一家人的话，只觉得荒唐是个笑话。

　　但现在由墨家城这个最有威信的墨庄说出来，墨焉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墨庄含笑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转移了话题道：“听说你还有个女儿？”

　　墨焉默默的点了点头。

　　墨庄温和道：“如何不带她一起来呢，说来她也是墨家子女。”

　　墨焉忍不住道：“她姓成。”

　　墨庄笑道：“我们墨家传人也不是人人都姓墨的。”

　　墨焉抿了抿唇道：“她还年幼，就不要让她来回奔波了。”

　　墨庄点了点头，笑道：“你初来乍到，对墨家城的道路也不熟悉吧，我带你四下走走吧！”

　　****

　　夜幕星河，春夜微凉，寂夜无声朦胧的灯笼夜光下，夜间的虫鸣鸟叫声声不歇。

　　一阵轻风飘过，虫鸣截然一止，又很快恢复了鸣叫，忽略了一道疾行飘过的身影。

　　墨焉从窗口跃下，避开屋檐，落在院里的地上，足尖轻轻一点，纵身跃上墙头，正要借墙头着力时，眼尖的看到墙头上的银丝，她急急的凌空翻了个跟斗，仗着胸中的一口气，轻飘飘的翻过了墙头落在了墙外的地上，她就地一个打滚，闪身避到了对面的柱子阴影里。

　　惊出了一身冷汗，墨焉轻轻呼了一口气，暗暗有些心惊，这墨家城里处处是机关，亏得她是墨家传人，白天跟着墨庄在城里逛时留了个心眼，注意到哪里设有机关，否则她怎能轻易躲得过处处埋伏的机关道。

　　不敢再从屋顶廊坊檐下过去，她窥得城中巡防过去，急忙闪身顺着阴影之地，向城中的塔楼而去。

　　塔楼下的机关白天时都关闭了，到了晚上竟是全部开启，如果塔楼只是单单的储存书籍和攻守城的器械机关模型，他们又何必在周围布上如此重重的机关。

　　墨焉隐身在阴影处，借着朦胧的灯火光芒，看见银丝反射出的光线，她深吸了一口气，展开了轻功，如迎风柳枝般飘逸，避开了机关，足尖落在平地上一点，借力继续向前跃去，如同蜻蜓点水般，一点再点，至塔楼下，她鼓足了内力纵身跃上了塔楼，双手握住了檐下，再往上一窜，双腿钩住了栏杆，翻身上了塔上的第四层。

　　塔楼上的机关比下面的要少得多了，墨焉顺利的跃上来后，微微的喘息了下，感觉到手心都是冷汗，居高临下一看，也有些佩服自己居然真的上来了，这三年来和成清怀在一起生活，她以为她的武功都退步了，还好，看来她没有退步。

　　白天墨庄曾带着她在塔楼下三层转了一圈，墨家城的人并不像墨家大寨的游侠一派，他们就像朝廷里的文人学士，对武艺是毫不精通的，是以她听到了有人在上面的声音，这些细微的声音普通人绝对听不到，但学武之人，却是清晰入耳。

　　何况她到塔楼下时，看到有人从另一个出口出来离开了，墨舍说是和墨家城有生意交易之人，可是这个人她认识的，是柴荣的贴身太监总管王继才。

　　柴荣死后，她并不知道王继才去了哪里，赵匡胤夺位后还有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可是他出现在墨家城里，却是怎么都想不到的事，他和墨家城的人有关联吗，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墨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