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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山盟(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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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炸鸡在临河市很有名,是秋叶珃从小吃到大的,后来因为季商玖吃不了辣,他就买得少了。
晚上八点,秋叶珃不确定自己还能买到,最近的店离他们的位置差不多还有八百米。
然而季商玖这一次并没有他的意思来:“明天吃不可以吗?”
秋叶珃义正言辞地回答:“不可以,明天早上我们就要走了。”
“我们可以不走的。”
“不走?这里没什么可玩的了。”
季商玖的脚步并不快,语气却有些急迫:“我意思是留下来。”
“哦。”秋叶珃彻底明白了,他反问,“为什么?这里没有我们的熟人,而且商州不好吗?资源、人脉都在那里。”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你没必要向我妥协。”
很简单,季商玖想要留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他的家在这里。可没有叶念秋了,临河市便不再是他的家。
季商玖的唇动了动,他没有再说话,大脑像生锈的老式钟表,走得很慢。
两人又恢复到沉默不语的氛围,炸鸡店仍然开着门,但是已经卖完了。
“真可惜。”看着空空如也的橱窗,秋叶珃叹了声气。
来的时候没有多少行李,走的时候也带不了什么东西。
……
一觉过后,他们甚至不用收拾东西,就可以离开这里,偏偏今日,季商玖“磨磨蹭蹭”,非要做早餐。
“并不是妥协。”他起来这么早,本来是要煲汤的,“这里节奏很慢。”
他还在昨日的话题上纠结着,而秋叶珃本以为事情翻篇了。
大概是起床气作祟,再加上没吃药,早上秋叶珃的自控力很差,他才洗漱完,闭着眼睛没好气地说道:“对你来说,节奏的快慢难道不能选择吗?”
后来和季商玖分道扬镳时细想这句话,他有一丝后知后觉的内疚,但当时说话的时候,却没有察觉出异样。
无论如何,秋叶珃还是说了声“抱歉”,但更多是因为他的语气差劲,彼时他并没有思考自己的话有多难听,甚至接着,他还想当然地说了一句“你只是喜欢临河市的回忆。”
开放式厨房的死角,季商玖拿了面纸,湿漉漉的手沾了一遍又一遍,他矢口否认:“我没有。”
秋叶珃看着桌子上摆好的盘子,他并没有动筷的心思:“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些话题上浪费时间呢?”
“你知道了吧。”肯定的语气,下定结论。
正如季商玖所知道的,他的确是要离开这里,两人殊途。
他看了很多城市,看了许多岗位,也发了很多简历,回过来的邮件也很多。
但这些岗位的城市,既避开了商州,也躲开了临河,或者说,只要他逗留过一阵的城市,他都没有选择。
之前的辞职并不是临时起意,在那之前他就有了这样的心思,可总归缺乏一个契机。
秋叶珃知道季商玖和他原来单位的领导有联系,现如今,对于季商玖知道他要去其他地方的事,他一点也不奇怪。
而且明显的,越临近离开的这一天,季商玖的脸就越难维持开心的表情。
他将揉皱的面纸扔到了垃圾桶内,走出隔墙,拉开椅子坐在了秋叶珃的对面,语气温和间带着强硬,“你要去津门?”
见秋叶珃不语,他重申道:“这件事值得商榷,我们应该谈谈。”
秋叶珃接得很快,有些话说出来不过脑子:“你想来的时候,没有人挡着。”
说完这句话后他膝盖伸直,身后的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了尖锐不入耳的声音。
“我不吃了。”他说,“等到下飞机再说。”
“你坐的和我又不是一趟。”季商玖苦笑,他脸色涨红,手肘压在桌面,头抵在手心,企图按下直跳的眉头。
随着秋叶珃越走越远,他蓦然抬高了声音。
“你不能这么对我!”
慌乱表达得太过突然,就连语气也变得不善。
秋叶珃心脏一颤,步伐被吓了回去,后撤了一小步。
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只听到身后的人说:“把饭吃完。”
秋叶珃拽紧衣角,后排牙咬得生疼,他下意识摇头,难得示弱:“我不想吃。”
“陪我吃。”失去了往日的平静,语速也变快了。
季商玖自知失态,可伪装成温柔体贴的丈夫太久,久到事态无法控制时他也情绪失控。
看到秋叶珃带着躲避的眼神坐在椅子上时,一声抱歉呼之欲出,最后还是被面包塞回了肚子里。
他进食本就很慢,这一次更慢,一片面包吃了很久。
秋叶珃盯着桌面上季商玖为他准备的早餐,他心有余悸,嘴里出来的都是空气声:“我想走的。”
季商玖不动声色地叉了一块牛肉,明明煮得松烂,可喉头仍哽。
“你想好去哪里了吗?”
言下之意,秋叶珃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如果没有目的,这场离开的行为是否可以叫做逃避呢?
“我不知道。”秋叶珃实话实说,他时常觉得自己就是一团没有思想的肉泥。
“想换个环境,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
这样的话依旧没有一个准确的目标,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那回到过去不好吗?像从前一样……”意识到自身又谈及过去,季商玖陡然止住话语,撇开泛红的眼梢,将桌角作为了视线的落脚点。
“没有那么多答案。”他说了一句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的话,又搞不清楚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当初是我受够了,我以为出国就能好起来,但太难了,事情变得更糟了。”
秋叶珃还是站了起来,他一旦激动,就总想将自己从某个空间逃离。
桌子是方形的,空间是立方的,思想也被框在方形里。
但奇怪的是,他能用平和的语调来发泄心中的不满,就像他上一刻能和季商玖亲密无间,下一刻就能翻脸。
“现在的我有什么值得你爱呢?你爱我什么呢?”
他在衰老,将失去好看的容颜。
一副糟糕的身体,甚至会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
喜怒不定的性格,懒散爱睡,任性乖张。
做过的所有错事,都需要让别人兜底。
因为他,季商玖还要接触一些根本没必要的事物。
他不能陪季商玖做很多事,不能去宴席,不能见客人,不能度过易感期。未来说不准会在一个尴尬的年纪里,丢下对方一个人。
秋叶珃说了很多,他总觉得自己把这些话讲了无数遍。
“你爱我什么呢?”
“你为什么要爱我呢?”
这两个疑问萦绕在他的脑海,他实在找不出季商玖爱他的理由。
累,太累了,他不仅自己疲惫,连带着周围的人也疲惫着。
他想要停下来,一个人歇一歇,把事情想通,把所有杂乱的事情理清。
其中包括季商玖的那个问题。
“你问我为什么爱你?那你为什么爱我呢?”
“如果按照你说的……我又好到哪里去呢?”
季商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我自私,我控制欲强。”
“我心口不一、待人虚伪。”
“我是个Alpha,也会有其他A都有的缺点,比如说拿信息素攻击人。”
“你不能陪我见客人,但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是,我也不想见他们。”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我找不到能让你快乐的办法,就连一个幸福的家,我都没能给你。”
“可是你还是爱我,你在乎我。”
“你问我为什么爱你,这可能就是其中的一个理由。”
季商玖想起高中的时候,他问过很多次秋叶珃为什么喜欢自己。
第一次,秋叶珃谈及美貌,他说“美貌是加分项,你的好看会让我感到愉悦,对我来说,能被赐予机会喜欢你,就已经心怀感激了。”
第二次,他谈及才华,谈到了喜欢的吉他演奏者,谈到了年少时曾经追过的节目。
第三次,他一句“以身相许”,欢乐了剩下的夏天。
第四次,他把自己比作猎人牢笼中的猎物,因为他认为那足够友善。
年少时期的少年人的爱慕显得尤其纯粹,从“喜欢”到“爱”,总需要一定时间的洗礼。
正如秋叶珃对他的爱,始于色,爱于才,感于情,重于德,季商玖的原因多了一点点。
因为他被爱了。
在他需要爱的时候,秋叶珃来了,那时候的秋叶太完美了,想象不到的完美,完美的事物一旦看到了、拥有了,就很难再舍弃,最主要的是,对方爱上了他,而这种爱未曾改变。
即便再完美的画也会褪色,再漂亮的花也会凋谢,可是那份爱意仍然存在。
一个人,过去如果沉醉其中,那么后来,便难以自拔了。
……
千言万语,最后由一声叹息结束。
季商玖还是让秋叶珃走了,一如当年,他把人送到飞机场,看着对方过了闸机。
尽管之后,他又按耐不住,先是调到了京城的分部,后来私自追到了津门去,但依旧没有常住。
家里人大概也明白他和秋叶珃之间的矛盾,但万幸的是没有干涉。
他不得不承认,当年家里人和叶念秋的劝阻或许是对的。
他母亲曾让他承诺“三十岁之前不准结婚”,从前觉得不耐烦,如今却发现事实竟十分可笑,成了季商璃口中的“三十岁左右离婚”。
离婚……
季商玖根本不敢想这两个字,可周围的人无一不是这么想的,认为他和秋叶珃的婚姻名存实亡。
一开始他还解释,可到了人后,他大哥又说:“除了家人,谁在乎你的感情私事,他们只在乎你愿不愿意接受别的人,这些人能不能带给他们好处”。
一通话,又把他打回了原形。
如今,他打开车窗透气,想要抽一支烟,但还是压下近来才有的烟瘾,拧开瓶盖喝了口水。
津门,从深秋到冬天,积雪消融,春天到来,道路两旁的树木染了点绿。
季商玖其实不常来,来时也往往坐在车里,眼见着秋叶珃上班、下班,见着下雨天对方身上被淋湿的衣角,见着晴天之下通红的脸颊。
眼见着他和同事聚餐,见着他可能因为学生的缘故愁眉苦脸。
眼见着秋叶珃敲了他的车窗而他驾车仓皇而逃,见着秋叶珃看到他之后“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你又要跟着我”,同时,也见着秋叶珃将婚戒扔到了上班路上的下水道里。
戒指没有掉进去,它被卡在缝隙之间。
只是秋叶珃走得太快,没有看到他弯下腰,把戒指捡了起来。
风拨开了云,阳光下,钻石的火彩光怪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