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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百年好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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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若牵着那只猪来的时候,我只觉得,麻烦又来了。
说起朱文若,他自称是大名鼎鼎的天蓬元帅猪刚鬣的第二十世孙。别的不说但他们确实是本家,因为朱文若也是个猪妖。只不过他妖如其名特别的'文弱'。所以只能做做一些没什么危险的营生,比如说姻缘牵线,又或者是牙行;早在前一任掌柜时就与容易签了一千年契约的专属牙行。
起初是容易生意冷清时,让他给容易找客人;后来逐渐发展成了专为某类妖与容易谈生意的代理人。而这类妖,就是朱文若现在手中牵着的,还未有能力幻化人形,或是被打回原形了的妖。
“阿执啊,好久不见了。”
他于我好歹是个长辈,我理了理衣衫,堆起和善的笑容。
“若叔叔。”
“诶,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叫哥哥。”
朱文若清瘦俊逸,一张脸永远白皙精致像个女子,或比女子有过之无不及。只不过粉红色绣满蔷薇的长衫却告诉我,他的衣品一直没变跟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让人迷惑。
我微微叹气,指了指他身旁那只猪问道:
“今日的客人?”
“哦不是不是,”朱文若忙摆手,
“这是我即将成婚的妻子。”
我当时就呆住了,按我对朱文若多年的了解,这绝对是他整的幺蛾子。
“若…哥哥,那今日来是为了?”
“请你证婚咯~~”
朱文若笑盈盈轻飘飘的说道。
我断然拒绝:
“这不属于容易里的生意范围。”
朱文若仿若早就知道会被拒绝,面上平静得很。他摊了摊手正要出言,身旁的那只猪突然出声:
“吼吼吼,吼吼吼。”
朱文若听了点了点头,答了声:
“知道知道,我不过逗逗晚辈,谁知道她这么些年了脾气还一点变化没有,耿直无趣得很!”
我是听不懂动物言语的,但朱文若在这方面很有造诣。可他后来说的那句我倒是知道他是在说我。
“好啦,不逗你了,今日来我是想替我身旁这位买件东西。”
“何物?”
“三十多年前一位叫疱一刀的凡人卖掉的执念。”
我是记得这名叫疱一刀的人类的,他是个杀猪匠,虽然一生造的杀孽无数,但他一把刀快如疾风,所有死在他刀下的猪都没有什么痛苦。我虽然对他放下杀念很高兴,但仍问过他为何放弃自己的执念?他于是同我说了个故事,平凡却在我心中留下了印象来。
疱一刀祖祖辈辈都是屠夫,自他出生那日,他父亲就为他打造了一把专属于他的屠刀以此来代表他对疱一刀的寄予厚望。
也不知是从小耳濡目染,还是天生天分使然。不过十岁的疱一刀就练得一身好屠术,成为了十里八乡最有名的屠夫。
虽说是年少出名,可这屠夫的营生在世人眼中到底是下等的勾当,人们人前称赞,背后却总是议论纷纷。疱一刀的父母人到中年突然开化觉得不该如此糟践儿子的人生,应该让他去干些光彩的活计,做个别人眼中有出息的人。
可疱一刀却拒绝了他们,他说他从未觉得屠夫的营生是下等的,他一不偷二不抢,三也不行骗。世间三百六十行,存在即是被需要,何以需要用等级划分?
他的一番言论震撼到了我,令我也耽于思考。的确,我们或许手中没有屠刀,可我们仍然吃肉,我们需要活着就必须牺牲掉一些我们看得见的生命;我们活得善意体面,都不过是有人替我们扛下了恶意与狼狈。
后来的某一个秋日,那日是某个村庄的庆丰节,疱一刀被请了过去替村民们杀猪。喜庆的日子里鞭炮和号角声齐鸣,人们齐聚一处欢歌笑语人声鼎沸。四五个壮汉红光满面的将养了一年的猪抬了出来,疱一刀正磨着他那柄屠刀。每次他都会将那把刀磨得很锋利,因为他不愿死在他刀下的猪有太多的痛苦。
就在他刚刚将刀磨得锋利无比之时,突然一阵耳鸣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响。他有些懵,耳边倏地又传来一个幽怨惊恐的声音: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似乎有人在质问。
他忍不住开口:
“是谁?什么为什么?”
那声音带着哭腔对他说:
“是我,我就是今日你要杀的猪!”
疱一刀惊恐不已,循声望去,四周一切人事物皆隐了去只剩那绑在架子的待宰的猪嘴巴翕动,一开一合。
“你就是今日要杀我的屠夫么?”
那只猪问。
疱一刀愣了愣吞吞吐吐的答道:
“对。”
“为什么要杀我?”
“自然是为了庆丰收,祭祀神仙祖辈啊!”
疱一刀脱口而出。可没想到那只猪反问他道:
“你们的丰收与我何干?我吃的不过是你们扔掉的食物!神仙和祖先又与我何干?他们何曾生我养我?凭什么要牺牲我的生命去为你们的喜悦锦上添花?凭什么要牺牲我的生命去成全你们的孝道和敬畏?”
疱一刀哑口无言,心中大为撼动。最终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放了那只猪。不久后他就来了容易,将他的执念卖到了这里,换了钱银去过了普通的生活。
我此刻看着和朱文若一起来的那只猪,心里有疑问却总迟疑着问不出口。朱文若了然的笑意浮于脸上开口道:
“你想问它是不是被疱一刀放过的那只猪对么?”
我点点头。
朱文若与那只猪交换了下眼神才对我道:
“不是。”
我于是也不在追问,在看到朱文若带来的钱银之后,取来了东西——一把锋利无比的屠刀。
朱文若拿到那柄刀,满意的笑了笑,而后又将那刀给了那猪看了一眼。我看见那猪也笑了。
我正准备合掌相送,朱文若却先我一步手捏剑诀念动咒语,一时间他身边那只猪就幻化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碎花小袄,百褶襦裙,面若桃花笑意灿烂。眉眼间还有几分像疱一刀。
“这是?”
我诧异。
那姑娘却是向我深深行了一礼说道:
“感谢归还父亲之物,疱倩在此谢过了。”说罢一手拿起那柄刀,一手牵起朱文若对他道:
“相公,我们走吧。”
朱文若与我道了声谢,就携着疱倩走了。徒留我一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几日之后,朱文若给我送来了一封信,信里告诉了我一切因由。
原来疱倩确实为他的未婚妻,而他们也确实是想找人给他们证婚。不过不是我,而是疱倩的父亲疱一刀。
其实当初疱一刀救下的那只猪,是只得了道的猪妖,因为历劫受伤所以才躲在了人间家猪的身体里短暂修养,却刚巧碰上了丰收节。劝得疱一刀放过她之后,她也对疱一刀产生了兴趣,一来二去二人便生了情愫,而疱一刀之所以来卖执念也是为了能更好的和她在一起。
后来二人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生下了半妖疱倩,而后灰飞烟灭。这也是为什么朱文若没在第一时间就让我知道疱倩身份的原因。半妖若要立于世太过艰难,他们不被妖怪承认,却也难容人类世界,更有天劫不知何时就取了他们的性命。是以半妖常隐匿在世间,从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执念化物,其本质是将人们放在执念上的精魂抽将出来,从而让人彻底的放下。所以朱文若才带着疱倩来取回了疱一刀的执念。我想着,他们该是用了术法将执念再化精魂,用疱一刀残留世间的一念来给他们证婚吧。
我叹了口气,摘了院中一朵木槿花,找来了信封信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折了信纸将它和木槿花一起放入信封,喊来了顾念将这信送给了朱文若。
“银货两讫,百年好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