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有余孤》八尺书

63、第六十三章

　　犬族主城，焦尾城，议事大厅内。
　　在听完鼠族子更所禀报的事情后，整个议事大厅都炸开了锅，而在子更离去之后，十个在犬族称得上是德高望重的兽人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之前说咱们的儿郎冒犯了他们族里一位身份尊贵的夫人，这才把人抓了，我原先还诧异，我们犬族好看的姑娘多了去了，至于去看那群垂尾巴的吗？磕搀谁呢，是比我们多根毛还是多条腿啊，呵呵，如今算是知道了，他们就是因为用金沙炼那什么破锁链，结果不小心将事情败露才抓了他们，根本就是想灭口，这群混蛋，他奶奶的。”
　　说到最后，这个兽人情绪激动起来，霍然站起，一巴掌拍在了实木桌面上，再抬手时，桌面上已经留下了一个陷进去的手指印。在他身侧，面相温柔的青年笑眯眯的开口道：“戌宇，这桌子价值一百金，我会从你月钱里扣的。”
　　戌宇扭头，瞪着眼睛低吼道，“戌峮你太过分了，我一个月才挣五十金。”
　　戌峮依旧温柔，“你放心，我一月扣四十金，剩下的十金足以让你不愁吃喝，若你不逛花楼的话，这十金恐怕还有剩余。”
　　戌宇闻言一噎，两眼瞪如铜铃，胸膛剧烈起伏数下，终究还是一屁股坐了回去，整个人看起来竟有些委屈。
　　戌茫身着一身黑衣，端坐上首，眸色深沉，听着下属不断痛骂狼族的声音，神情愈加冷漠，却始终一言不发。
　　到骂声渐歇，戌茫也没有说半句话。
　　左手位坐着的是一个身材精瘦的青年，属鬣狗一脉，他抬手摸了摸下巴，眼睛半眯，对沉默许久的戌茫道：“族长，现在该如何？”
　　“族长，我们是否要将狼族的阴谋告知整个炎川大陆。”十大主事中，唯一的女性戌宛茵缓缓开口道，清澈如水的目光落在上首的戌茫身上，小心翼翼的隐藏起眼底的情意。
　　戌茫眼神垂落于桌面，须臾，淡淡道：“不用。”
　　“为何不用，”戌宇急声道，“狼族做出如此行径，本就是极为卑鄙无耻，我们正好借这个事，将他们的无耻面目揭露给整个五十二令。”
　　“对，可以让整个炎川大陆的兽人共同声讨他们，逼迫他们放了我们的族人。”
　　“是啊，族长，就该这么做。”
　　戌茫抬头，看着义愤填膺的众人，他问：“何谓阴谋？”
　　众人望着自家族长，一阵愣怔。
　　一位掌管犬族幼崽教育的主事颤声道：“这，阴谋就是阴谋，哪还有什么……”
　　戌茫从座位上起身，目光从十大主事的脸上一一扫过，淡声道：“这不是阴谋，也非阳谋，这或许，是他们对十二生肖的反击，等到他们觉得时机成熟，无需我们揭露，他们自己也会将此物告知五十二令，甚至进行买卖。”
　　戌茫语气冷淡，黑眸里沉浸着三九天的寒意，“此物对于十二生肖是祸事，而对其余三十个种族来说，却是天大的幸事，贸然告知整个五十二令，狼族得到的绝不会是谩骂与抵制，而是暗地里的支持，毕竟……十二生肖昌盛的太久，久到足以让其他种族开始心生妒忌。”
　　众人听到此处，两两相望，皆看到了对方眼底的惊怒与慌乱，身为主事，哪有蠢笨之人。
　　整个炎川大陆，十二生肖因为拥有神髓所赋予的天赋，在五十二令里一直都是特殊的存在，让其余种族望尘莫及。
　　而被嫉妒是正常的，凭什么你们有，而我们没有，大概就是这样的心理。
　　但嫉妒又如何，因为他们的先祖没有成为十二生肖的一员，所以没有神髓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如今，突然有一个东西可以制约十二生肖，将往日高高在上的他们拉下来，处与同他们一样的位置。
　　试问，他们……为何要阻拦呢？
　　只怕欢欣鼓舞都难以形容此等心境。
　　众人想通其中关卡，皆是手脚哆嗦，冷汗淋淋，不知是气的，还是怕的。
　　恍然间，他们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整个炎川大陆，即将迎来新的动荡，而真正首当其冲，并且会伤筋动骨的，可能就是他们十二生肖。
　　戌茫却已经不在理会他们，抬脚出了大殿，“此事我已有主意，你们退下吧。”
　　“是，”
　　众人虽内心惶惶不安，却也只得点头离开。
　　他们知道，自家族长说有主意，那恐怕就是真有主意了。
　　无论如何，犬族都将与族长同进退。
　　……
　　马车徐徐向前，倪晴可抱着软垫睡的十分安稳。
　　寅昂在卯跳跳从腕上收回手的那一刻就睁开了眼，眼底清明，想来他已经醒了有一段时间了。
　　“怎么样？”寅昂起身端坐，随即低头整理压出褶皱的衣袍，轻声开口。
　　他的声音很低，倪晴可一点也没有被吵到。
　　卯跳跳轻轻叹息，“我刚才就在疑惑，若是知道你在车内，狼族兽人应当不敢如此行事才对，而他们偏偏这样做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他皱起眉头，“榴绛的毒已经深入骨髓，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花香已经在开始干扰其他兽人的嗅觉，”
　　寅昂眉梢一抬，“这么说，那几只狼族兽人，是因为闻不到我的气味，所以才敢如此嚣张。”
　　卯跳跳迟疑半晌，闭了闭眼，点头。
　　寅昂咧嘴笑道：“别那么愁眉苦脸的，你这张脸不适合这个表情，榴绛之毒本就不可解，这不怪你，是我咎由自取。”
　　卯跳跳叹息，低声责备，“你也知你是咎由自取？”
　　寅昂将头靠在车壁上，轻轻呵笑了一声，笑声过后，声音沉重起来，“你刚才为何阻止我，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狼族抓你是为什么吗？”
　　卯跳跳看着尚在睡梦中的倪晴可，“想，但是，她刚才害怕了。”
　　狼族兽人骨子里的狡诈与残忍，在整个五十二令名列前茅，若是想从他们嘴里得到什么，是必要费一番心思手段，只是那样血腥的场面，他唯实不愿倪晴可看到。
　　寅昂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熟睡中的倪晴可，心中忽而涌现出一丝难言的苦涩，他道：“跳跳，临走的时候，未叻给我说了一件事，与你有关。”
　　卯跳跳眼睫微抬，并未言语。
　　寅昂却没指望他说什么，紧接着就道：“感情如果能克制，那就不叫感情，但是我们毕竟不是野兽，而是兽人，还占一个人字，所以……”他缓缓道：“也会有一种叫‘理智’的东西，也会比野兽更懂得克制。”
　　“繁衍是很重要的事情，兽人子嗣一向艰难，所以，这件事可与法则并列，你我都清楚。”
　　“我很清楚，”卯跳跳，抬手将倪晴可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露出那张睡的红润的面颊，声音温柔，“我甚至清楚的知道，就算她能嫁人……我也没资格娶。”
　　所有兽人都有资格，唯独他没有。
　　车内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再开口。
　　马车穿过白鹭一族人声鼎沸的小镇，穿过田野，穿过硕果累累的果园，再次来到人迹稀少的道路上。
　　倪晴可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捂着昏沉的脑袋问：“现在到哪里了？”
　　“还在白鹭一族的领地里，”卯跳跳温声回答，给她倒了一杯清水。
　　倪晴可接过杯盏，刚抿一口，就听到车外传来一声鸣叫，极为悦耳动听，“兔族族长难得来一次我们白鹭一族，怎么不去主城逛逛，反而从这个边陲小镇走。”
　　卯岳停下车，道：“族长，是白鹭一族的少族长。”
　　卯跳跳道：“停下吧。”
　　“是，”卯岳一边说着一边将车停在了路边。
　　很快，就有一只指节修长的手掀开了车帘，一个摸约十五六岁的少年探身进来，原本笑意吟吟的表情在看见寅昂的那一瞬彻底僵住了，恭恭敬敬的喊了一声：“寅昂叔叔。”
　　寅昂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
　　少年不敢造次，跪坐在绒毯上，腰背挺得笔直，“跳跳叔叔，”
　　他的父亲，也就是白鹭一族的族长与寅昂等人是平辈，也因此，他才唤两人为叔叔，只是卯跳跳为人随和，对后辈并不做太多苛责，白烨少年心性，也极为喜欢在他面前玩闹。反倒是寅昂，总摆出一副威严之色，任谁见了都发怵。
　　卯跳跳颔首，少年的目光移到倪晴可身上，眼珠转了转，嘴角忍不住再次弯起，露出脸颊两边的酒窝，“这位想必就是圣女大人了，我叫白烨，敢问圣女大人年芳几何，可有婚配？若是不嫌弃的话，你看我如何？”
　　倪晴可直接摆手道：“不了，你不符合我的审美，而且我和你不是一族的。”
　　她都要无语了，有没有搞错啊，这小子成年了没有啊，竟然就想着讨媳妇了。
　　少年凑近一些，酒窝越发深邃，“那圣女不妨告诉我，你中意哪样的男子，我也好有所借鉴。”
　　倪晴可对这个自来熟，还异常厚脸皮的少年彻底无奈了，道：“你借鉴了又如何？我与你不是一个种族，这才是重点。”
　　异种族不能通婚，更何况她什么圣女，那估计就更不行了。
　　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族，注定要孤独终老了，也不知道老了有人送终没？
　　她这厢暗自惆怅，却听白烨道：“可是，我却听说圣女是可以嫁人，也能生子的，既然这样，为何不能考虑考虑我呢？”
　　“什么？！我可以嫁人？”倪晴了呆了一瞬，一脸震惊的看着面前这个努力推销自己的少年，“你认真的？”
　　天哪，她能找男朋友了，老倪家在这个世界上有后啦。
　　“你听谁说的？”寅昂抬起双目，直视白烨，沉声道。
　　倪晴可是神明派来守护炎川大陆的圣女，本该一生事奉神明，能嫁人一事，就连他们十二神使都不知情，这小子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卯跳跳也偏头看去，眸光掀起一丝波澜，却又很快泯然无迹。
　　白烨坐回原位，笑道：“这还用听谁说吗？炎川大陆都传遍了，说只要能得圣女倾心，整个种族都能受到神明赐予的恩泽。”
　　倪晴可听到此处，真真是连白眼都懒得翻，她就说，怎么可能会有人对她一见钟情，原来是另有缘故，这位白鹭一族的少族长年纪轻轻，就这么会给自己的族群做打算了，这精神还真是可敬可嘉，她呸！
　　寅昂脸上没了倪晴可常见的那种笑，他神情严肃，沉声喝道：“小子，若是敢在我面前胡言乱语，我就当着你父亲的面，拔光你的毛！”
　　知道寅昂一向言出必行，白烨脸色一苦，“寅昂叔叔，我难道还会拿这种事骗您不成，您若不信，完全可以去一些较大的城镇里打听一下，若有半句虚言，莫说拔毛，您就算折了我的腿都行。”
　　“这消息最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寅昂的脸色和语气都不好，他下意识看了卯跳跳一眼，卯跳跳微微低着头，看不太清表情。
　　“猪族亥霆那里，而且亥霆还放出话来，猪族商行会在一月后开始售卖圣女画像，两金一副，并配有一本追妻大全，里面还会记录圣女的各种喜好。这简直就像在抢钱，可就算如此，也有许多兽人等着买这贵的离谱的画像，都在期待自己成为圣女夫婿，这样的话，不仅有了媳妇，还能受益整个种族，稳赚不赔。”白烨老老实实的回答。
　　寅昂听完眉头大皱，卯跳跳半抿薄唇，倪晴可嘴角直抽抽，她与亥霆就见了那么短短一个上午，他竟然就能知道自己的喜好了？骗鬼呢。
　　白烨说完，许是觉得自己的毛保住了，便又挪了挪屁股，伸长脖子就想往倪晴可身上靠，还未触及就被倪晴可反手一个爆栗敲在了头上，疼得他抱着脑袋一阵哀嚎。
　　“你被骗了，”寅昂忽然道，是斩钉截铁的语气，：“猪族那群见钱眼开的，只是想用这个噱头来让你们多买画像而已。”
　　倪晴可也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她倒是没想到亥霆这么有经商头脑。
　　但是，受困扰的却是她。
　　可恶，五百金，果然还是要的太少了。
　　她咬牙，心中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