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十三章 ...

  •   空气跟停了一样,潮乎乎地闷在天底下,裹在人身上有种粘稠的感觉。
      花坛里开着的花,在潮热的空气里呆久了,颜色仿佛润进了水汽,显得有些发暗。
      路两旁的杨柳认命似的呆立在那里,没精打采地,好像在等着那些憋在乌云后头的雨点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路上的行人一边抹着前额的汗,一边地用手在脸前扇一扇,又无奈地看看路边的树,随后嘴角向下扯一扯,摇摇头继续匆忙地走。

      下午时分,乌云成堆地由东南涌起来,很快就压满了半个天空。
      风带着凉意吹过来,天上的乌云又涌动一回。接着,雷声便跟着远远近近的闪电接连着响,很快,就看见白亮的雨点成片地落下来,在坚实的地面上迸散开,腾起,连作一层不透明的白练。
      这样猛的雨急急地下了一阵之后,渐渐地缓了下来。虽然仍旧很密,但雨点小了很多,马路上的水流渐渐地细下来,风停了,地面的上的“白练”也看不见了。

      林香远坐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
      天依旧阴得很沉,暗暗地罩着下面。淋湿了的碎石面墙、龟裂的树干、纤尘不染的桃柳叶子、黑亮的柏油马路、美艳水灵的花草,……都在这暗暗的寂静中无心地成就着本来的自在。
      天上没有风,雨自由地落着。恼人的喧嚣早不见了,仔细听去,只有树叶和花草上发出细微琐碎的响动,似有若无地飘荡着。但那声音倒更能衬出雨天的清静,听得久了便恍惚的觉得所谓的“清静”其实就是这样若有若无的响动。对于一个爱清静的人,这声音自然是求之不得的。——闭上眼睛,静静的等,等着那细碎雨声不紧不慢地飘过来。说是等,其实是绝无期盼或担心的心情的,因为稀稀拉拉的雨声总是要来的,用不着你去盼,去担心。但不等又没有什么别的可做的事儿,姑且就等他一等吧。而这待等不等的心情却正是一种难得的闲适。

      一辆231过来了,有两个人从车里下来,匆忙的打开一把伞顶在头上,奔拇指斋跑过来。
      林香远将手里的书轻轻的放在柜台上,起身到门口将门拉开,笑着等那两个人急急的跑到里面来。
      “下这么大的雨还跑过来做什么?我可是没有工资的!”林香远笑着说。这些天沈一非的心情不好,林香远需要抽出很多时间过去陪他。刚好赶上周兰心放假,所以拇指斋的生意就托给她照管了。
      “苏安说做小老板的感觉好极了,我也觉得不错。今天下这样的雨,呆着也没事儿,不如跑过来再过一过做老板的瘾。”说着,周兰心捉黠地一笑。
      “今天更好,下雨人少,我们俩还能从老姨那儿捞点儿钱。您不知道,前两天老姨赢了我们俩好些钱。”苏安笑着说,“老姨可真厉害,我们都不敢背着亮儿坐着,否则我们的牌就都给她看明白了。她认识‘牌头儿’,我们不认识。”
      “表哥也学坏了,他也认识了牌头,也老来算计我们的钱。”周兰心努着嘴说着徐迟的坏话。
      “看来你们的赌局越做越大了。”林香远笑着问。
      “热闹着呢。所以你就安心陪着一非哥去吧。”说着,周兰心笑了笑,接着有有些担心地问,“这几天一非哥好些了么,还是整天喝酒?”
      “没什么事儿了。”林香远淡淡笑了笑。苏安悄悄地捅了捅周兰心,周兰心转头对这他吐了吐舌头。
      “姐,今天下雨,你早些过去吧。”周兰心走过去拉着林香远的胳膊亲切地说,“家里有我们呢。”
      “那就拜托了”说着林香远朝苏安笑了笑。
      “不用客气,兰心不是说了。我们也是为所需而来。”苏安笑着说。

      在一非家的楼下,林香远偏开雨伞看了看一非家的窗口。发现窗帘仍旧拉着。她不禁疑心一非现在仍旧醉在那里。
      打开门时,首先扑过来的是一团酒气。林香远在门边略略地站了一站,好让走廊里的凉风能多些吹到屋子里去。酒气散了些之后,她走进去,随手将门带上。
      沈一非一直躺在厅上的沙发上,听到关门声,他迷迷糊糊地睁了睁眼睛。
      “阿香。”只说了两个字便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林香远走过去,见他什么都没盖地躺在那里,吹着冷气,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到卧室里找了条毯子,给他盖上,然后将一非搭在地上的腿扶到沙发上,好让他睡得舒服点儿。
      屋子里的温度很低,林香远将空调关掉。然后将窗户打开,换换里面的空气。随后,她才开始收拾那些堆在沙发边上的酒罐子。她仔细地数了数,一共是十八个。她清楚地记得,昨晚自己离开时,屋里的东西都整理好了,那么这十八个罐子定然是昨晚和今早喝出来的了。看着这对罐子,林香远呆呆地出了会儿神。然后她放下手中的东西,坐到了沈一非身边的小墩子仔细地看起沈一非的脸来。这些天下来,沈一非瘦了好多,脸色也显得很苍白,多日未理的胡须,连鬓络腮地长下来,更显得憔悴不堪。看着沈一非,林香远的心情异常沉重。她觉得应该把一非从这里带出去,否则他很难从丧亲的颓废中振作起来。想到这,林香远禁不住有些心疼的伸出手轻轻的抚弄了沈一非的眉毛一会,眉毛很浓密,很精神,但眼睛陷下去一些,又显得那么疲惫。看着看着,林香远竟然有些恍惚了,她不敢相信,昏沉沉的睡在眼前的人,就是那个曾经终日笑嘻嘻地陪在自己身边的一非。一非怎么能这样样呢,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是一非呢?想着想着,林香远的眼睛就有些湿了。
      林香远轻轻地擦了擦眼泪,继续收拾屋子。近来,她的眼泪突然多起来,她不怎么喜欢这样。
      收拾好屋子,她为沈一非熬了些粥,做了几个精致的小菜。这些天一非一直喝酒,胃气有些弱,她不敢给他吃太硬、太油腻的东西。可是尽吃些小菜和粥又怕他的营养不够。对着冒着热气的炉灶,林香远为难地踌躇着。
      一时粥熬好了。林香远用勺子在锅里搅了一会儿,待到不十分热了,她才盛出了一碗。然后连同小菜一块端到沙发前的小几上。
      “一非,起来吃些东西吧。”她轻轻的唤着。但沈一非仍旧沉沉地睡着,她又轻轻地唤了一声,同时摇了摇他的胳臂。沈一非惺忪地睁开眼睛,看了林香远一会儿,然后模糊地笑了一下。
      “一非,吃些东西吧。空着肚子喝了那么多酒,身体都弄坏了。”
      “嗯。”说着,沈一非努力挣扎一下,想起来,林香远连忙过去扶他。不想,猛一起来,便是一阵头晕,胃也跟着翻腾起来,昨晚吃的一点东西连同酒水兜肚连肠的吐出来。
      沈一非低着头犹自一口一口的往外吐,胃和食道都不肯罢休地机械的收缩着。林香远看着他痛苦的模样,心中闷闷的疼,可又毫无办法,只能用心的抚着他的脊背,希望能为他减轻些痛苦。
      屋子里顿时灌满浓浊的酒气,让沈一非的胃不住的翻滚起来。豆大的汗珠由他的额头鬓角渗出来,接连着往下滚。林香远不住地为他擦拭。沈一非无力地推了推她,模糊地嘟囔了一句,“阿香,到卧室里去呆一会,这儿脏。我没事儿,一会就好。”林香远原本只是觉得心疼难过,她正极力地抑止着,但沈一非轻轻的一句话却将她的眼泪引了出来。她转过头,将泪水偷偷地拭去。
      沈一非稍微平稳了一点儿,便挣扎着坐起来,但身子一歪又险些摔倒,他急忙扶住沙发的靠臂。
      “一非,先不要动。”林香远急忙劝阻。
      “你快进到里面去。我收拾一下。等这味散了再出来。”沈一非仍旧固执地坚持着,他知道林香远爱干净。——体谅她,早已经成了习惯。
      林香远稳稳地扶着他,含泪的眼睛深情地望着他,轻轻地说,“你给我的,足够我经受更多的东西、更多的事。我多希望也能给你些东西,好让你也能顶住更多啊。”林香远的语气中透着无尽的愁苦,淡淡的,却轻易撼动了沈一非的心。他歪歪斜斜的立住自己的身体,定定的看着林香远带着些许清愁的脸,抱歉的笑了一下,“阿香,对不起。”说着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林香远费力的将他扶进卧室,让倒在床上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林香远取来水杯和痰盂,再度将他摇醒,帮他漱了口,换了衣裳才让他睡下去。
      沈一非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林香远将做好的小米粥和小菜端进卧室里来,和他安安静静的吃了饭。沈一非的精神好了很多,吃了三小碗粥。林香远略微放了些心。饭后她仍旧叮嘱沈一非好好躺下休息。沈一非很听话的躺下去,但眼睛仍旧圆圆的睁着,目光随着林香远进进出出。林香远无奈地笑了笑,“饮酒伤肝,你需要静养一下。‘目不视而魂在肝’,把眼睛闭上。”
      “那我就看不到你了。”
      “我还要坐一会才走了呢,雨已经停了,所以不忙。”
      听她这么说,沈一非伸手裹住林香远的手,不住地摩挲着,然后才有些放心地比上眼睛,悠悠地说,“阿香,你知道么。好多时候——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想,如果你就在我身边该多好啊。那样我就能像这样攥住你的手,想攥多久就能攥多久。但我从来都没敢提,因为你不会答应,更因为我对自己没有把握……
      “劳心耗神了这么些天,更要养养心神。‘舌不声而神在心’,噤声吧!”林香远轻轻地说,她努力地要抽回自己的手,显得有些羞怯,脸也有些红。沈一非睁开眼看了看林香远单纯可爱的模样,体贴的将手松开了。笑了笑说“阿香,你是最美的女人,美的纤尘不染,像水芙蓉,让人甘心远远地看而不敢亵玩。”沈一非忘情地说。
      “这就是宿醉可怕的地方,让人精神恍惚,说些着三不着两的糊涂话!”林香远平静笑着了一下,“一非,凡事都该适可而止,是不是?”
      “酒更是这样!”沈一非笑着哼了一声。
      “明天和我回家吧。老太太都担心你了。”
      “好吧。”

      回到拇指斋时,已经十点多了。孙大妈正在关店门,林香远和她打了声招呼便过去了。在门口,林香远看到徐家北面的小卧室里仍旧亮着灯——这些天来一直这样。徐家老夫妇和徐柏都住在南面的大卧室里,而徐迟不住这。看来应该是徐柏嫌临街的卧室太乱,影响自己学习了。
      林香远边想边上了楼。
      家里周芷芬正等在厅上,见她回来,问了一非的情况。林香远简单的说了些。然后她开玩笑似的询问了周芷芬晚间小牌的成绩。周芷芬乐呵呵的告诉她,又是她和徐迟赢,老太太和周兰心他们输。
      这些天,她回来的晚,为了安慰林老太,徐迟几乎天天过来,等老太太睡了才回去。但她一直都没能见到他,因为她回来时,徐迟已经走了。只是听周兰心说,徐迟和赵维平好像出了点问题。她也没有细问。

      第二天一早,林香远早早起来做早饭,等陪着林老太和周芷芬吃过了,才由家里出来。她先到秦力的果摊上打算把前些天从她那拿的一笔钱还给她。
      秦力眼尖,远远的就看到了她。
      “阿香。”她热情的招呼着。林香远微微的停了停,对着她淡淡的一笑。
      “这么早,怎么今天歇业么?”秦力边说边过去将林香远拉到摊位后面的凳子上坐下。
      “放暑假了,人很少,上午晚些开。把这个先还给你。”说着林香远将钱取出来。
      “这个忙什么。”秦力爽快的说,“现在打开点儿了?”
      “还可以了。”林香远感激的一笑。
      “是不是,把存的房款动了?”秦力有些了然的问。
      “什么都瞒不过你。”林香远淡淡地笑了笑,“今年还不完,还有明年呢不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不顾眼前怎么行。”
      “要我说,你就是没事儿找事儿。你的那些‘饥荒’有那一项是要你还的?即便你还了,将来你舅舅和姨妈还不是当作嫁妆再给你退回来?有这样的好舅舅还用得着这么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我要是像你这么命好,还能弄出‘他们给我不要’的事情来?我早就堵着他们门口讨去了!”
      “你也就是宽慰我。你的脾气我还不知道?那张脸面看得比命都重要。”
      “那还不是给你传染的?要不是认识了你这么个‘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的朋友,我哪能那么和自己过不去呢?”秦力笑着辩解。
      “其实我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多事。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让舅舅和老姨他们心里自在点儿。我要强、自重,他们帮我时也能多看到些安慰,也开心些。如果我真的像你说得那样不停地伸手向他们讨,他们心里多堵得慌!”
      “虽然说得有理,可有时候我觉得你有些过于要自己的强了。你说,房子的欠款和那些钱都是你哥哥留下的,你用那笔钱还欠款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你何必非得要把那笔钱留给林策呢?你爱林策为他打算也不是不行,但你大可以以后再多存些钱给她,他才那么小,要存多少不就能存多少么?何苦这么为难自己呢?”
      “不一样,那笔钱是他爸爸留下来的。不光是钱的问题。我存再多的钱也比不了那些。”
      “那么在沈家搭的那些呢?这些天你花的这些,不都可以找沈皓言讨么?”
      “叔叔这些天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我怎么好意思再去和他提这个。何况,一非也不会高兴再和他要钱的。”
      “那李敏生前总有些积蓄吧?”
      “一非用钱的事儿还在后头呢!现在要是动了那笔钱,以后就没着落了。”
      “你呀,说你什么好呢?就是个操心的命!”说着秦力叹了口气。林香远笑了笑,没说话。
      “我要走了。再耽搁一会儿,就到中午了。”
      “忙什么?”
      “我打算今天接一非到家里来住。”
      “他能答应?”
      “昨天倒是答应得挺痛快,不知道今早会不会反悔!”
      “昨天是不是又喝酒了?”
      还不等林香远回答,一个中等身材的小伙子由右面走过来,看神态不像是买东西的。林香远再看看秦力的表情,心里就明白了个大概。——这个人应该就是秦力新认识的男朋友,听说是个司机,看模样很不错:眼睛很亮,透着干练;面色微黑,很健康;身材健壮而且匀称。
      秦力简单地做了介绍。这人叫岑雨,挺健谈,和秦力很般配。林香远和他们又说了几句话,就告辞了。

      到沈家时,沈一非已经吃过了早饭,正歪在沙发上发呆。
      “阿香,怎么这么早?是不是担心我又喝酒?”
      “我是担心你又不吃饭。”林香远边笑着说,便在侧面的沙发上坐下来。
      “你的这个担心我也料到了。喏,我吃剩的东西还没敢扔呢,就怕你来了冤枉我。”
      林香远满意地一笑,接着提议说,“今天的空气很好,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是不是还得换衣服,刮胡子?”沈一非装着很犯难的样子说。
      “是得好好收拾收拾了,这些天你在家捂的都发霉了。”
      “嗯,这脸上都长毛儿了。”沈一非顺势开了句玩笑。他起身到里面收拾去了,林香远则为他找出了T恤衫和休闲裤,都是白色的。
      很快,沈一非洗好了头发,刮掉了胡子,然后到卧室里把林香远找出来的衣服换上。
      沈一非从卧室里走出来,看见林香远兀自立在那里出神,便笑着问,“感觉怎么样?”
      林香远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笑着说,“很干净。”但抬眼时,她突然注意到了沈一非两眉之间新近皱出的一道竖纹,原本像阳光一样和煦的脸现在染上了些许化不开戾气。她不禁暗暗的叹了口气。

      刚下过雨,天好像刚刚洗过的一样,阳光透亮,空气新鲜。
      沈家这一带叫潭西,出了小区不远的地方就是柳仙潭。
      柳仙潭是一个天然的湖,湖分里外,里湖玲珑小巧,外湖宽敞开阔,两湖之间有一座白石桥。当地人都戏称之为“断桥”。因为早先传下来的神仙谱系里分“胡黄白柳”,这“柳”指的就是蛇仙。柳仙潭据说就是一位蛇仙的道场。所以“断桥”这个名字就给浑叫开了。可实际上,这里很少看得见蛇,倒是环绕着里湖、外湖的千姿百态的古柳生的异常茂盛。柳树都散着庞大的树冠,垂下的柔长柳条一直挂到水面上去。树干虬曲粗壮,那神韵像是经匠师雕琢过似的。
      沈一非打一把伞,替林香远遮阳,林香远挽着他的胳臂。两个人沿着里湖嶙峋的石岸缓缓地走着。林香远素面长发,神色淡远,一身白色长裙在风中款款摆动,仿佛凌波而来的仙子。沈一非忘情地看着身边的爱人,不禁想起先前他和林香远一起读的那段《逍遥游》:“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
      湖上吹过来的风很清爽,很让人心静。湖面更有文章,清、明、平、稳自不必说,那容得天地的胸襟涵养真能让人心中一震、豁然开朗。——沈一非渐渐地明白了林香远带他来这里的苦心了。
      里湖不大,很快就走到了“断桥”。
      据老人们讲,这断桥少说也有百年的历史了,以前有一位老尼用化缘募来的银钱在这岸上建了一座“大了庵”,这桥是和那庵堂一块建的,那时叫“了桥”,现在庵堂早不见了,只有这石桥还在,只不过早已和柳仙拉上了关系,唤作“断桥”了。近年来,“断桥”几经修缮,既显今人功业,又有旧时风情。走在上面,用心品鉴,自有一番诗情画意。
      沈一非看着湖面上映出的自己和林香远,一时间,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幸福。他转过脸,凝神望着林香远细致白嫩的脸,轻轻的说:“阿香,你就是游湖的白娘子。”
      “你又胡说!”林香远望着清清静静的湖面,笑着说。
      “你看水里的影子,多美!白娘子哪能有你这么美?”
      “白娘子济世救人,人怎么能胡乱比白娘子!”林香远转头对着沈一非淡淡地一笑,轻轻地说。
      “那我要怎么样赞叹你的好看呢?”沈一非不服气的辩解。
      “什么美不美的,最美的就是本然,本然还用得着赞叹么?”林香远笑着和他打着文字官司。
      “那怎么能有那么多的赞叹佳人的好句子呢?——对了,我想起了一句:桥下春波绿,惊鸿照影来!”沈一非无心的吟咏着。
      听到这句,林香远的心微微一震,不禁打了个寒噤。
      “不舒服么?”沈一非立刻觉察到了林香远的异样,有些焦急地问。
      “没什么,看水看得时间长了。觉得映在水里的天深不见底,突然有种晕眩的感觉。”林香远描摹着自己的观感,借以宽慰他。
      “对了,你有些晕高的。”沈一非放心地笑了,伸手将林香远的胳臂放在自己的臂弯里,紧紧地挽住。“这样安心多了吧。”说着暖暖地一笑。
      “好多了。”林香远感激地回应一笑,“我要是能像你帮我一样帮一帮你,该多好!”
      “阿香,别这么说。否则我会更不安心的。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说着,他叹了口气,“到现在我还让你为我担心,是我不好。”沈一非双手扶定林香远,真诚地对着林香远的眼睛,有些激动的说。
      “我不过是以你待我的心待你——因为我们的心是一样的。”林香远深情地凝望着沈一非那双真挚的眼眸,动情地说着心里话。
      “阿香!我怎样爱你才好呢?”说着,他情不自禁地将林香远紧紧地拥在怀里,他的眼睛有些湿,但他觉得很幸福。
      “就像以前一样,让我的心和你的一块跳就好!”林香远将头静静地贴在沈一非宽厚的胸膛上,轻轻淡淡地说,那声音仿佛和煦的风,将沈一非满心的怨愤吹散了。
      正这时,一曲二黄慢板借着水音儿幽幽咽咽地传过来——
      ……
      心悬悬兮长如饥。
      四时万物兮有盛衰,
      惟有愁苦兮不暂移。
      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
      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
      梦中执手兮一喜一悲,
      觉后痛吾心兮无休歇时。
      ……
      桥上的两个人都听住了,都有些呆呆的。
      林香远先回过神来,看到沈一非仍旧在那里出神,不由得有些心慌。沈一非的心情不好,听这样的悲情的版式、这样的唱词,会悲从中来而不胜其苦的。她连忙笑笑说:“怎么样,听得清楚么?”
      沈一非这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下,“以前和你一块听过。‘胡笳十八拍’么!”
      “喜欢么?”
      “以前没怎么觉得,现在对了景儿了,觉得情真意切!”沈一非有些怅然地说。
      “我也喜欢,魏晋前后的这些个‘古风’占得了‘真’、‘纯’两个字,‘真’‘纯’得仿佛能滴出血和眼泪来。”林香远悠悠地说,沈一非用心地听,“‘步出城东门,遥望江南路,前日风雪中,故人从此去。’没有雕琢,没有修饰,因为不需要。要的,就是 ‘真’‘纯’。‘思君令人劳,岁月忽已晚,捐弃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正是这样的‘真’‘纯’,才使得千年之后读起来,仍旧觉得那么亲切,那么贴心。思念不是人生的全部,等着你走下去路还很长,‘捐弃勿复道,努力加餐饭’!”林香远看着绕堤青翠的垂柳,别有深意地说。
      沈一非沉吟片刻,对着林香远笑了笑说,“我饿了!”
      林香远回头看了看沈一非平和安静的眼神,暗暗地松了口气,笑着说,“这么些天了,才知道‘饿’!等得我们好苦啊!”
      “那给我什么好吃的?”
      “要饱家常饭!好吃的对你来说,都不对症!”林香远轻松地开了句玩笑。
      这时对面又传来了悠扬的胡琴声——
      ……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
      论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
      算就了汉家的业鼎足三分。
      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
      东西战南北剿博古通今。
      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
      俺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
      ……
      沈一非挽着林香远,缓步走下了小桥。

      见到沈一非最高兴的是林老太,老人拉着沈一非的手只是看着他笑,却不说话。看着老人满脸和蔼慈祥的笑,对着老人温暖亲近的眼神,沈一非的心酸酸的,他突然有种投到老人怀里大哭一场的冲动。但他忍住了,他也只是无言的任由老人拉着手,看着老人的眼睛笑。然后像儿子一样用力的把老太太拥在怀里,亲切的说,“伯母,想死我了。”在老太太看不见的时候,他轻轻的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周芷芬和林香远见此景也有些黯然。
      “伯母也惦着你。”林老太笑着拍着沈一非的背,“伯母老了,一看不到你就觉得你又闯祸了,就担心又被你妈妈打了。”林老太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可以不用替沈一非忌讳什么的人之一。
      “我都二十五了,是大人了!”沈一非听林老太如此说,不免又是一阵伤心。
      “妈妈,一非早就饿了。你给一非做什么好吃的?”林香远笑着问林老太。
      “呵呵,一非喜欢什么就做什么。”林老太乐呵呵的说,看到沈一非,她早已高兴得无可无不可的了。
      “那我们就都来粘一粘一非的光了!”周芷芬笑着说,“姐,你总不能光说不练吧,快下厨房吧。”
      “一非,等着,阿姨给你做好吃的。”林老太疼爱的拍拍沈一非的手。
      “好的,我等着。”沈一非也很勉强的笑了一下,好在林老太没有觉察。
      周芷芬和林老太在厨房里忙活,林香远带着沈一非把书房的桌子挪了挪,将小床放下来,铺好。林香远把家里沈一非留下的衣服找出来,让他换上。这时林老太的饭也做好了,几个人吃午饭。
      饭后,林策来了,非得缠着沈一非带他去踢球。沈一非宠爱的抱着他去五中的操场上玩去了。
      丁雅和周芷芬林香远闲话了几句就上班了。林老太则到里面睡午觉了。周芷芬看林老太睡着了,悄悄的对林香远说,“听说,二厂这几天又有人告了,又开始查账了,好像来者不善。”
      “听其自然吧。”林香远淡淡的说。
      “真是祸不单行!”周芷芬有些发愁。
      “会好的!”林香远淡淡的一笑,“我到下面看店去了。”
      “去吧。我也去买点儿菜,给一非补补,他都瘦了。我也借机会和林策缓和缓和关系。”周芷芬笑着说。

      林香远刚打开拇指斋的店门,孙大妈就带着孙达走过来。
      “怎么孙大少不用睡午觉?”林香远边说边让座。
      “刚睡醒,这不非得来找香姑姑。”孙大妈坐下来,将孙达松在地上。
      “是么,来,香姑姑抱抱。”说着,林香远将孙达抱起来。孙达高兴地摆弄着林香远的头发。
      “刚才,一非带着林策在我的店里买饮料来着。说是要到学校踢球去。”
      “嗯,林策见到一非就磨得厉害,谁的话也不管用。”
      “那是一非喜欢的。林琰在时,一非和林琰的关系就好,现在林琰不在了,就剩下这么一个宝贝疙瘩,你又眼珠儿一样的疼,他还有不疼的?要说林策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对了前两天,我看见嫂子帮你看店来着。”
      “啊,是啊。前天她休息就和你哥哥一块来了。”说起这事儿,孙大妈满面春风,“她说,你哥哥前天熬夜了,就让他在楼上休息,她自己帮我看店来着。看着他们小夫妻恩恩爱爱的样子,我的心气儿也就顺当了。其实,人老了还能盼点儿什么,也就是个儿孙健康,家人和睦!”
      “这就是幸福,您老的幸福现在都写在脸上呢!”林香远笑着说。
      “对了,听说二厂又出事儿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这些天我也没得空过去看叔叔,也说不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也是刚才听老姨说的。他们那儿,三两天的就有人过来查账,好像也算是家常便饭了。”正说着,一个客人过来结帐。林香远忙着招呼客人。之后孙大妈也没再提起二厂的事儿。话题又转到了丁雅的身上。
      “……你嫂子现在正有人追着呢!”孙大妈十分关心地轻轻地问。
      “呵呵,好像是的。”林香远自然地笑了笑,“我们家都为这个替她高兴呢。”
      “要说像你嫂子这样的好人,早就该有个像样的男人对她多用点儿心了。听说,这个男的还是她的上司,人品不错,又有能力。我听了甭提多高兴了。”
      “她们俩还是同学。认识好多年了。”
      “是么,那更好了。”孙大妈真心地赞叹着。“你嫂子这些年也真不容易。我们外人看着也都觉得心疼。”
      “好人有好报!”林香远淡淡地笑了笑,她觉得这个话题也有些沉重。“您老现在的幸福不正是应了这句话了么。现在也算得上是孙贤子孝了。也不枉您老辛辛苦苦这一辈子啊。”
      “我们那时候的人都守旧,和现在的年轻人是两回事儿!”说话时,孙大妈脸上很有些自得的神色。
      之后两个人又逗着孙达玩了一会儿,就见徐柏顶着林策推门进来了,后面跟着提着一兜子吃的和足球的沈一非。
      “小姨,你们家林策长大了一定能当个了不起的前锋。这才比足球高这么点儿,就敢在场上横冲直撞,我们一场的人都不是他的个儿!”徐柏一进门就大声向林香远汇报。骑在他脖子上的林策却并没有因为他的夸奖而得意,他早就看到了地下的孙达。林策和孙达也算熟悉了,他挺喜欢这个才冒话的小胖子的。所以挣扎着要下来。
      “怎么林策跑到场上和你们捣乱去了。”
      “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颠儿颠儿的就跑过去了,你越是拦着,他就越是起劲儿。最后,场上的所有人都停下来,陪他玩了!”沈一非一边笑着说,一边把林策从徐柏身上抱下来放到地上。林策脚一粘地儿,就拉着孙达跑到东面的连环画旁边看哪吒去了,偏偏孙达就听他的话。
      “一非就要毕业了吧?”孙大妈笑着问。
      “嗯,就快了。”沈一非简单的做答。
      “毕业了好啊,毕业了就能把阿香娶家去了!”孙大妈乐呵呵的开着玩笑。沈一非很喜欢这个玩笑,也笑着说,“所以我才天天盼着毕业呢。”
      林香远一见说起这个话题,便不再接话,而是和徐柏唠了起来,“我见你这几天都在北屋的小卧室里学习,怎么嫌临街的噪音太大么?”
      “搬是搬了,却不是因为怕嘈。”说着徐柏笑了笑,看了看林香远的表情才继续说下去,“我二叔也常常睡在这,他是长辈当然得把南面的卧室让给他了。说也奇怪,这些天,他每天都看书看到很晚,比我都用功。又没什么考试的事儿,他怎么每天都弄本书看到半夜呢?”徐柏无心的说着,一边的沈一非却听得很留心。听完,沈一非看了看林香远。
      “我还以为是你嫌吵才挪了地方呢。”林香远淡淡的说。
      “你二叔不是在你们原来的房子住么?”沈一非感兴趣的问。
      “呵呵,他这几天才失恋。就躲到我们这来寻安慰来了。”徐柏挺高兴地说。
      “这小子,你二叔都失恋了,你还这么高兴!”孙大妈不以为然地说。
      “你二叔心情不好,你最好别惹他,听说他对你还挺凶的!”沈一非试探着问。
      “也没见心情怎么差,反正他总是那样,从他脸上很难看出高不高兴来!”徐柏满不在乎地说。
      几个人又唠了会,孙大妈就带着孙达回去了,徐柏也告辞了。林策一见人都走了,便犯了困,非得缠着沈一非哄他去睡觉。没奈何,沈一非只得抱着他上楼了。
      林香远正坐着看书,忽听见周芷芬在外面喊。她连忙出来,看见周芷芬刚从出租车上下来,大包小包地好多东西放在地上。
      “老姨,我们过年么?”
      “你说对了,难得人多,过年都没这么热闹。快帮帮忙!”
      帮着往下取东西的司机笑着说,“哪家招待新女婿都这样!”
      听他这么一说,林香远便知道周芷芬在路上都说了些什么,她只得笑着道谢。周芷芬见她这样,连忙笑着说,“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朋友秦力嚷嚷出来的。这车也是她打的。不能冤枉好人的!”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人好心好!”林香远一边笑着说,一边把东西往里面送。
      东西很多,一次两次地拿不到楼上去。林香远让周芷芬在下面歇歇,自己提着东西上楼。到楼上把东西放到厨房,林香远转身出来,看看沈一非的房间。正看见沈一非和林策恣意地睡在里面。沈一非仰面躺着,一只手垂在床沿上,另一只手弯在胸前,护着林策。林策侧着头,趴在沈一非宽敞的胸膛上,张着的小嘴流出一小堆儿口水,将沈一非的背心浸湿了一片。
      看到这一景,林香远突然激动得眼中满是泪水。一非是多么可爱,她又是多么幸福!
      她轻轻地将沈一非房间的门敞开了些,然后轻轻的下楼。
      “怎么了,好像流泪了。”周芷芬立刻觉察到了林香远的异样,关心的问。
      “没什么,上楼时迷了一下。弄了这一会才好。”
      “一非睡着了?”
      “嗯。”
      晚上丁雅也来了,几个人在厅上吃饭,很热闹。
      但,那一晚徐迟没有过来,之后的几天林香远也没有见过他,后来听沈一非说,徐迟在那几天之后就出差了,出差前还和他喝了顿酒。沈一非说,如果他和徐迟能换个方式相识,说不定能成为很要好的朋友。林香远听后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沈一非在林家住了将近半个月心,每天陪林香远看店、买菜。之后,由于丁雅出差,沈一非又开始整天地带着林策在到学校和游乐场嬉闹,他的心情渐渐开朗起来。其间,程翥南来过拇指斋一次,但沈一非刚好带林策出去了,林香远本打算打电话让他回来,但程翥南说“算了”,他过来只是想看看一非过得怎么样,见到见不到都没什么,现在这样的心情,见到了他,反倒难过。于是他便和林香远谈了将近半个小时。从程翥南那里林香远得知虽然沈皓言这次被查得很被动,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查出什么要命的纰漏。再过一两天检查组就要撤了,这天云彩也就散了。林香远悬了这些天的心,有些安稳了。因为这期间,李敬和李树槐曾经来找过沈一非几次,具体谈了些什么,她不清楚。但她觉得她们姐弟两个应该是为李敏留下的那个包裹来的。虽然林香远没有问过那个包裹的事情,但徐迟说,那个包裹已经竟由律师转送到沈一非手中了。这些天,林香远一直都在担心,沈一非会一时冲动将那个包裹捅出去。——这并不是对熟识人过错的姑息,而是担心沈一非承受心灵上的创痛,毕竟被打击的人是他的父亲。
      沈一非的导师已经来了几个电话,问他这边的情况。老先生对沈一非很关心,电话里对沈一非好一番劝慰。其中一个电话是林香远接的,老先生和她谈了大概有十多分钟,细心的打听了沈一非的精神状态,嘱咐林香远多开导他,并尽快让他回学校。林香远也觉得换一换环境对沈一非有好处。
      正当林香远准备劝沈一非的时候,沈一非已经决定要回学校了。
      这天下午,拇指斋里没什么人,沈一非将林策哄睡了,便下了楼。
      “怎么没睡会儿,带着林策很累人的。”林香远关切的问。
      “林策很可爱。一看到他笑的那么开心,我就什么都顾不得了。”沈一非带着些许回味似的的笑着说。
      “你会惯坏他的。”林香远幸福的嗔怪。
      “不会的,好孩子怎么惯都坏不了。何况有你在,还怎么能有他变坏的机会?”沈一非笑着说。
      “你高估我了。”林香远淡淡的一笑。
      “阿香,我想和你商量点儿事儿。”
      “什么事儿?”
      “我打算回学校去。晕头转向了这么多天,把什么都忘了。这几天猛然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是一个学生。”说着沈一非自嘲似的笑了笑。
      “也好。我也正想和你说这事儿呢。换换环境,你也好快些将心态调整过来。日子还长着呢,都用来悲叹过去的事情,就太辜负那些关心你的人了。”
      “是啊。”说着,沈一非长长地叹了口气,“陪我去买票吧!”
      “好吧。”林香远笑着答应了,“我们先把门锁一下。”
      沈一非麻利地将拇指斋锁好。两个人出来拇指斋乘着231去了火车站。

      沈一非买的是第二天上午八点中的火车,刚好晚上能到学校。
      从车站出来,沈一非提议去逛街。林香远看他的心情很好也就答应了。
      从车站出来往右一拐就是药王街——这里较为繁华的一条商业街,专卖店、超市、快餐店鳞次栉比,十分热闹。
      林香远自己不喜欢专卖店里的东西,但觉得沈一非穿起来很合适,便为沈一非选了几件应季的T恤和长裤。沈一非天性外向。这样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给以一种健康清爽的感觉。专卖店的小售货员看了之后,不住的称赞林香远的眼力,说“这位先生这身打扮要多阳光就有多阳光,神气极了。”
      林香远笑笑没说话,只是前后看了看,她也觉得沈一非键硕的体型被这宽松随意的休闲装衬托得更加完美。
      “觉得怎么样?”林香远轻轻的问。
      “没什么感觉,只要你喜欢就好。我又不是给别人看的。”沈一非随意的开着玩笑。
      “那就买着吧。你的那几件衣服也该换了。”说着林香远到收银台付帐。
      看着林香远纤巧的背影,沈一非觉得心中有一种很踏实的幸福感,因为此刻他们的生活是一体的,分不清彼此的。他喜欢这样的感觉,甚至觉得有些激动,有一种想把一切都捧到她跟前的冲动。
      从专卖店出来,沈一非提着大小几个包裹,挽着林香远进了二百货。这里面买的都是十分考究典雅的东西,价位也比较高。两个人走走停停,林香远相中的一套男装,但沈一非不怎么热心所以没买成,林香远也没有坚持。很快又转到了女装部,沈一非看上了好几套衣服,要林香远试穿,林香远都说不怎么喜欢。最后,沈一非发现了一件淡绿色的套裙,和林香远身上穿的这套白色长裙风格很相似,只是样式稍微繁复了一点,但也是很简洁的一种款式。沈一非坚持要林香远试穿一下。没奈何,林香远只得一试。
      林香远从试衣间出来的那一刻,沈一非的眼睛突然一亮,木然地盯着林香远,呆呆的出神。林香远抬眼看了他一下,见他不准备发表意见,便自己到试衣镜前看看。
      沈一非轻轻地走过去,对着镜中的林香远深情的说,“阿香,你真美。”
      一边的售货小姐也顺势说,“您的气质真好,这件衣服您穿正合适,简直就是为您定做的。”
      “可我不怎么喜欢这个颜色。”林香远对着镜中的沈一非轻轻的说。
      “不能为我穿一下么?我太喜欢了,你穿着这件衣服显得那么清秀淡雅、那么飘逸出尘。”
      “这些装饰我也不喜欢。”林香远淡淡地笑着说,其实她还有些嫌这件衣服太贵,但她没有说。
      “小姐,这些还能算是装饰么,您看今年的这些款衣服,还有那一件比这个还素淡的?”售货小姐在一旁巧妙的劝说着。
      “我有些怪异,不喜欢零碎的装饰的东西,所以买衣服很费事。”林香远对着售货小姐抱歉地一笑。转头时,林香远看到了沈一非眼中那一丝转瞬既逝的失望神色,便即笑了笑说,“我穿着真的有那么好么?”
      “嗯。”沈一非有些落寞的说。
      “可是,我什么时候穿呢?”
      “穿给我看,我在的时候穿呗。”沈一非的口气精神了许多。
      “可你明天就要走了。”
      “那我就多呆几天!”沈一非有些兴奋的说。
      “那我还是不买了,因为一件衣服让你耽误了正经事儿。”林香远开玩笑地说。
      “嗯,那你就平时穿着。反正好看的衣服谁看了都会喜欢。”沈一非打定了主义要为林香远把这件衣服买下来。
      “我整天在拇指斋里面,来往的除了学生就是邻居们,穿成这样给谁看呢?”林香远有些无奈的一笑。
      沈一非听她这么说,突然想到了些自己很忌讳的心事,马上觉得林香远说的很有道理:整天的让邻居们看到她的好看,是件不怎么妙的事情。于是他马上改变了注意,笑着说,“也有些道理。你这么漂亮,会让大妈们感慨于她们自己逝去的年华。这样做好像不怎么厚道。”
      “我们先换下来再说吧。”林香远见沈一非如此说,便到里面把衣服换了下来。
      售货小姐,显然很失望。但沈一非倒是长长地舒了口气,他觉得自己险些犯了个大错。

      二百货的隔壁就是本城年头最久远的一家金店“富贤楼”。沈一非拉着林香远就进去了。看着沈一非兴冲冲的样子,林香远不禁在心底暗自发愁。
      “富贤楼”的店员很客气的迎出来,热心的询问他们的需要。沈一非温情的看了一眼身边的林香远,幽默地对那个女店员说,“我打算娶她,可是一直没找到能配的上她的礼物,就到你们这里来看看。”
      女店员了然的一笑,说道:“如果先生带着这样一颗爱心选礼物的话,恐怕很难选到满意的。但你不知道,其实你的这份爱心就是最合适也最贵重的礼物,只要有了这个,无论再搭配什么东西送过去,相信这位女士都会开心的。可以看得出这位女士也一定是个重人品而不重贵贱的!”一番话说得巧妙委婉,让沈一非很高兴。林香远也不禁对这个笑容可掬、不卑不亢的女人刮目相看。
      女店员带着他们都到一个柜台前面,笑着介绍,“这些是我们店里最有资历的老师傅最新设计的。希望能找到你们满意的一款。”
      “谢谢。”沈一非礼貌的道谢,这时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总带着几分淘气神情的伙伴,而是一个风度翩翩男人,那一刻林香远觉得很温暖。
      沈一非热心而细致的挑选着,林香远则耐心的一件一件的试。其实,真心的礼物只是爱意无言的一种表达,所以挑选的过程才显得这么惬意舒心。终于,沈一非挑到了一个最满意的,戴在了林香远纤巧白嫩的手指上。沈一非的大手轻轻地将林香远的手托在手里细心地端详,嘴角渐渐地现出满意的微笑。
      旁边的女店员笑着说,“这位女士的手很秀气,戴这一款感觉很不错。”
      “阿香,觉得怎么样?我感觉好极了。要不就这只吧?”沈一非温和地商量着。
      “很漂亮。我也觉得挺好的。可是这是我们进的第一家店,这么就买下来,总觉得不踏实。你不担心在别的地方还有更合适的一款等着我们呢么?”林香远也觉得这只戒指不错,但她不想花这么多钱买这个。她明白一非的心思,也知道以一非的脾气定然不会再和他父亲有任何瓜葛,以后的日子应该会艰难一些,所以用钱的日子还在后头。
      “你不怕挑花了眼睛么?我可怕的。”沈一非开着玩笑,其实她也知道林香远的担心,但就像他自己说得那样,他想送给她一件配的上她的礼物,好见证他对她的爱意。“阿香,我们就买这一只吧。”沈一非仍旧笑着坚持。
      “这样吧,我们问问这个姐姐,我们看过别家的东西再回来买这个还能不能卖给我们。如果她能给我们这个方便的话,我们就应该承这个人情,再到别家看一看。否则买了心里也不能踏实。”林香远看着沈一非轻轻地说。
      “当然没问题。谁买东西都一样,总想买个最合适的。”女店员笑着回答。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林香远诚挚的道了谢。说话时已经将那只戒指退了下来。
      “好吧。”沈一非有些失望的答应了,他知道从这家店里出来,林香远再不会进第二家了。这时的他真希望自己能狠下心来不顾她的想法,可是他又是那么明了她的良苦用心。
      从“富贤楼”出来,林香远轻轻地拉了下沈一非的手,淡淡地笑了一下,“一非,我们要过日子的。我们会有更需要钱的地方。你对我的心思我全都知道,就像店里的那个姐姐说的,有了那些,别的都不重要,因为那就是最好的。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浪漫——青梅竹马,不是么?只要贴心,知冷暖,不就是最实实在在的浪漫么?”林香远的眼神暖暖的很清澈。看着这对美丽的眼睛,沈一非终于笑了,“这次我听你的,不过你的给我些回报?”
      “什么回报?”林香远笑着问。
      “你这就知道了。”说着,沈一非低头迅速的在林香远的嘴唇上轻轻的啄了一下。
      林香远呆愣了一下,脸很快红了起来。沈一非得意的看着林香远脸上那两朵诱人的绯红,幸福的笑着。
      “刚才我还觉得你想个绅士,现在就变成浪子了。”林香远淡淡的嗔怪。
      “这就是沈一非,不是绅士,也不是浪子。”沈一非坏坏的笑着说,“这就叫唯大英雄能本色!”
      “幸会啊,大英雄!”沈一非才说完就听有人在旁边接话。两个人转身一看,原来是李斯文。
      “斯文!放假了?”沈一非笑着问候。
      “是啊。才回来,一上街就看见你们了。怎么,发表什么宏论呢?”李斯文看着沈一非饶有兴趣的问。一边的林香远看了看李斯文,见她并没有转头搭话的意思,便淡淡的立在沈一非的身边静静的听他们说话。
      沈一非充满爱意的看着身边安静的林香远,笑着说,“哪有什么宏论,就是和阿香斗气呢!”
      “斗气都能斗得这么开心。阿香真是好福气。”李斯文有些生硬地对着林香远一笑。
      “是不是能开心要看斗气时的心情,心情好的时候自然开心。可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不少!” 说罢,林香远也淡淡地一笑。
      沈一非见李斯文对林香远并不是真心和气,心里有点别扭,他很讨厌说他和林香远不合适的人,更讨厌心里有这种想法的人。于是他笑着说,“斯文,不好意思,我和阿香还有些事儿,先走一步了。”说着,体贴的挽起林香远的胳膊,扬长而去。后面的李斯文看着远去的两个背影狠狠地咬着牙,脸色也越来越白。

      在“友石轩”门口,沈一非又停下来,笑着和林香远商量,“阿香,这里的东西应该有我送得起的。让我送你件东西吧。”
      “其实,我也是希望你送我东西的。那是一种很温暖的感觉!”林香远温情的看着沈一非,轻轻的说。看着她看爱的样子,沈一非突然觉得很激动,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把爱交给一个女人去珍爱,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是莫大的幸福!——此刻沈一非感到的就是这样的幸福!
      “那我们进去看看!”沈一非兴奋的说。
      “嗯。”林香远温顺的答应着。

      店面很大,里面的东西十分的雅致气派,而且无论大小都是一样的精致细腻。沈一非带着林香远慢慢的走,细细地看,即便只是看也觉得是一种享受。
      他们两个正在一尊岫玉的“五子佛”前面赏玩。
      “真和气,谁看了能不对他笑一笑。”沈一非轻轻的对身边的林香远笑着说。
      “敞袖飘然态自祥,布袋芒鞋精神壮。极乐场中第一尊,南天弥勒笑和尚。”林香远也笑着称赞了一回。
      “佛教里最和气最有人情味的神佛就是这一位了。好像老房子里终日坐着摇蒲扇的胖爷爷。”沈一非看着那几个憨憨的小孩子,笑着说出了自己感觉。
      “据说‘弥勒’在梵语中就是‘慈悲’的意思。他终日笑着的脸是给人欢乐的,长年腆起来的肚子是包容世人苦楚的。”说话时,林香远笑着看了眼正低头看着她的沈一非,淡淡的一笑,“别的不说,就造像本身的这份苦心也可以称得上是‘慈悲’的。”
      “佛寺里的造像好像没有这几个小娃娃。他们是做什么的!”沈一非接着问了一句。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林香远抱歉的一笑。
      “这个叫‘五子闹弥勒’是个传统的吉祥造像,取的是‘阖家欢喜’的意思。”近处的一个店员笑着给他们解释。
      “谢谢您!”林香远点头道谢。
      “老孩子、小孩子一处嬉戏闹腾着,可也真够欢喜的。”沈一非说罢,又低头在林香远耳边悄悄的说,“以后,咱们两个养他七八个小孙子,我做弥勒公公,你做弥勒婆婆。”
      “尽胡说!”林香远笑着嗔怪了一句。
      两人正说着,一阵断断续续的轻声嘀咕传过来,“……老来俏……梨花压海棠……老牛……”随后是轻声的但很有些张扬的格格的笑声。
      那是离他们很近的两个中年女人——小卷的长发,一脸油油的浓妆,打扮得珠光宝气、花枝招展的。他们两个人边说边用眼睛斜着向里面的柜台那边扫视。
      林香远不怎么愿意听人背地里说的话。她打算再到别处转转,可这时,她突然觉得沈一非的胳膊在轻轻地战抖着。她急忙抬眼看向沈一非的脸,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角也在轻轻地抖着,腮边的肌肉被牙咬的一鼓一鼓的,眼睛冰冷地看着里面柜台边上的人。
      林香远留神看向柜台处,原来那里站着的三个人是沈皓言、吴艳青连同他们的女儿吴翠小。他们一家三口正在付帐,吴艳青拉着吴翠小的手小声说笑着,沈皓言则风度翩翩地和收银台的小姐谈着什么,看上去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看到他们,林香远也觉得心中凉凉的。
      “一非,我们走吧。”林香远轻轻地说,“我们有我们自己的日子,先不要管别的了!”
      “我们不应该过去打个招呼么?虽然在不能亲近了,也算是熟人啊!”沈一非嘴角挂着鄙夷冰冷的微笑。
      “等我们有心情像亲人那样打招呼的时候再过去打招呼吧。现在我们的心情不怎么合适。”林香远恳切地说。沈一非看着她的眼神,无奈地将眼睛闭了一会,痛苦地摇摇头,“他们太幸福了,他们不应该这么幸福的。”
      “一非,阿姨也希望我们幸福。”林香远的担心地望着沈一非,此刻,在她有些恐慌起来。
      “又让你担心了!”沈一非心疼地笑了笑,“走吧,我们先回家。”说着沈一非挽着林香远出了“友石轩”。
      这时,里面的沈皓言,突然转过了头。可他只看到了门口处正向外走着的两个背影。

      路上,沈一非和林香远说他想回去和老人说一声,好下午回家去。林香远知道他担心自己的情绪会让母亲疑心,也知道他想一个人静一静。可是她实在不放心让他一个人回去,却又苦于没有让他留下的理由,因为自己的担心是那么模糊,那么没有头绪。于是,她只得沉默地点点头。
      对沈一非的离去,林老太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以为他要会学校了,周芷芬却细心地发现了林香远眼中掩藏的忧虑,心中有些不安。最费事儿的是林策,刚刚睡醒的他,说什么也不许一非叔叔走。众人费了好多的精神才把他安抚下来。
      在楼下,沈一非笑着和几个人告别,然后凄然地转身,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那一刻,林香远的心好像裂开了一样,一种无缘由的恐慌,让她浑身发冷。

      傍晚时,天气突然变得很热,墨一样黑的云彩从西北翻滚着涌起来。很快,天就被严严地遮住了。不到六点半钟,天已然黑起来。阴冷的风掀天卷地地刮过来。林香远慌忙地将拇指斋的门窗关好上锁,她有种预感,马上要来的是一场令人恐慌的风雨。
      风越来越大,天越来越黑。林香远将拇指斋的后门锁好,急忙跑上楼。
      林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风,这么黑的云彩,他有些害怕了,林老太正带着他躲在卧室里。听见林香远进来,林策不住地喊“姑姑”。
      周芷芬忙着关门窗,一见林香远上来帮她,急忙说,“开始,我还没在意,不想天一下就黑了。这些云彩来的不善……”正说话时,周芷芬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林香远连忙扶住她,慌张地问,“老姨,怎么样,是不是把腰闪了?”
      周芷芬也担心地动了动,这才放心的一笑,“没事儿。也吓了我一跳。”
      说着,两个人匆匆忙忙地把剩下的几闪窗户关上锁好。
      “我给你姨夫舅舅打个电话,要不他们该担心了。”周芷芬说完就过去拨电话。
      “阿香,电话断了。”周芷芬手拿着电话无奈地说,“这风来的可真斜性。”说完,无奈地将电话放下。
      雨下来了,风也更大了,雷声在就在楼顶上翻滚来去。硕大的雨点被风吹过来,摔在玻璃窗上,啪啪地响。
      林香远和周芷芬走进林老太的卧室,围着林策坐下来。人一多起来,林策也就不在害怕了,开始东一句、西一句地问问题。周芷芬虽然平时愿意和林策打架,但实际上,她最是个爱孩子的。林策的问题几乎全被她揽了过去。
      林香远轻轻的站起来,走到窗前,透过模糊的玻璃窗看着窗外。雨下得急,路面上已经积了水,风仍旧没有减弱的意思,仍旧疯狂的揪着路旁柳树的树冠,恣意的撕扯着,好像要将那些树冠揪下来一般的薅弄着、撸拽着……折断的树枝无力的随着狂风打着旋落到水里面去,就连路灯的光也好像受够了这样的折磨有些筋疲力尽了。
      随着一道亮得可怕的闪电,灯突然灭了。林策立刻尖声大叫了起来,而随之而来的雷声却更让人心惊肉跳。
      “林策不怕,姑姑在这儿。”
      “孩子不怕,奶奶们都在这呢。”几个大人边安慰小孩子边找蜡烛。蜡烛找到了,屋子终于又亮起来,林策也从姑姑的怀里出来了。
      渐渐地,雷声小了些,雨声也好像没有那么急了。林策有些困了,林香远悠着他,哼着儿歌,不一会他的眼皮儿就沉的抬不起来了。周芷芬早已将林香远房间里的被褥铺好了。林香远抱着林策过去,把孩子轻轻的放在被子上。此时林老太也倦了,很快也就睡下了。
      将近八点半钟,风停了,雨还下着。林香远将厨房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儿,立刻一股冰冷的空气窜进屋子里来,她不禁打了寒噤。
      正这时,门铃响了。林香远由厨房出来时,周芷芬已经将门打开了。门口站着的人是徐迟。借着周芷芬手里的蜡烛,能够看见他浑身都是湿漉漉的,头发打着绺贴在前额,脸上稀疏的挂着几点水珠儿。
      “怎么赶在这么个天气回来。瞧这浇的,可别感冒了!快进来,楼道里的风也挺硬的。”周芷芬边让他进来边絮絮地说,言语钟透着一种长辈心疼的嗔怪。
      “我这身上全是水,就不进去了,说句话就上去。”说着,徐迟对周芷芬笑了笑。
      “何必这么客气!”周芷芬笑着应了一句。这时林香远也走过来,笑着问,“二哥真的选了个好天气。”
      “是啊。龙行有雨,虎行有风么!看我回趟家把这天气搅的。”徐迟笑了笑,接着说,“回来时,路过潭西看见一非了。知道一非一直在这儿住着,怕你们见到这么个鬼天气就担心他,所以过来告诉你们一声。”
      “哦,这样啊。他下午从这走的,他说从家那边乘车回学校方便些。——你在哪见到他的?”说着,林香远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这么回事儿。看来是我白担心了一场。我以为他自己到那边散心去了呢。天气又这样,还这么晚没回来,怕你们惦着。——我看他和一个朋友在那边的一个酒馆里面坐着。” 说着徐迟笑了笑。
      “他喝酒了?”林香远担心的问。
      看着林香远担心的眼神,徐迟又有些犹豫了,但还是说了下去,“是的,喝了不少,站都站不稳。我本打算载他回来,可他说什么也不上车。我便和他的朋友一块把他送回家了。之后本想打电话告诉你们一声儿,可惜线路不通。”
      “好像是线断了,刚才我们往出打也没打通。”周芷芬接了句。
      “这段路你怎么回来的?”林香远有些担心地问徐迟,那目光让徐迟的心暖暖的。
      “开回来的。”徐迟笑了笑说,“也怪我自己太大意了,没料到雨会这么大,走到半路就发觉不妙了,路基都冲断了,能见度很低,车根本开不起来。从潭西到这我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所以就拖到了这个时候。”
      听他说完,林香远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应该避一避再回来的,多危险哪。”徐迟看着她脸上忧虑的深情,心里即觉得安慰,又有些不忍,于是他笑了笑没说话。
      林香远知道,徐迟几乎拼命一样地从潭西赶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告诉她一非的事儿,怕她担心。看着徐迟一脸疲倦的样子,她的心中满是感激。
      “二哥,又让您费心了。”她轻轻地说。她本来想多说些感谢的话,又觉得话多了反倒显得感情单弱了,而且她此刻心情实在是乱到了极点。沈一非又喝酒了,喝醉了,歪歪斜斜的在街上,还有一个人陪着他……
      “陪他的那个人是谁?”林香远终于想到了问这个问题。
      徐迟沉默的看着她一脸的焦急,沉默了片刻说,“是李斯文!”
      林香远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捶了一下。她马上暗暗告诉自己,李斯文是沈一非的好朋友,而且还是校友,见他消沉,就陪着他喝点酒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她们之间那些曾经的来言去语,李斯文看沈一非的那种眼神,对沈一非说话的那种神态口气……都一下子涌过来,不停地在林香远脑子里转悠……此刻,林香远终于明白了,自己最终对李斯文还是心存芥蒂的,因为在她的心底一直觉得李斯文正威胁着她对一非的爱,只是她一直没有正视这一想法而已。
      看着林香远慌乱而无措的表情,徐迟的眼中显出一丝落寞,前面那点因她对他的担心而有的温馨的感觉转瞬就不见了。他暗自长长的出了口气。
      “不用担心,我和李斯文一块儿送一非上去的。”徐迟笑着宽慰他,“把他安顿好了我们才出来的,不会有事的。”
      林香远讪讪地笑了笑,“我的担心这么明显么?”
      “不是明显,而是站在你身边的这两个人都太了解你了。”周芷芬笑着说,“好了阿香,一非也不是小孩子。你操的心太多了。”
      “你们说得也对,是我太想的太多了。真不好意思,二哥,让你穿着湿衣服在楼道里站了这么长时间,可千万别感冒啊,我去给你那个手电,你等等。”说着她到厨房里取出一个手电来递给徐迟。徐迟道了谢,笑着和他们娘两个点头告别。
      将门关上,林香远的心一直没办法平静,满脑子都是前几次沈一非喝醉时的模样,沈一非闹酒闹得凶,而且她担心前些天那些无节制的酒已经就把一非的胃烧坏了。一想到沈一非现在可能正独自伏在洗手间的水池前面痛苦地翻腾着胃里面的东西,林香远的心便皱结到一起了。
      看着她呆呆地出神,周芷芬叹了口气,“你就是太放不下一非,他比你还大上好几岁呢。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不就喝醉了么?是男人都有过,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周芷芬这一番劝慰,林香远的心反倒莫名地恐慌起来。
      “老姨,我想过去看看。”她沉沉的说,“不然我实在不放心。”
      “可是,这个时候到哪去打车呢?”周芷芬发愁地说。
      林香远叹了口气说,“我到外面看看,如果有车我就去,没车我再回来。”
      “你呀!”周芷芬无奈地叹了口气。

      林香远换上了一套稍微厚一些的运动装,拿了把雨伞就出了家门。
      外面的雨下得不那么急了,但仍旧很大,地面上的水还能没过脚背。这样的天气,应该不会有出租车的。林香远不禁暗自犯愁,但她还是想试一试,于是坚定地推开了楼口的电子门。
      林香远撑起雨伞时,铁门在身后猛然“嘭”的一声合上,随后就是雨点击打在伞面上发出的啪啪的响声,此外就再也听不到什么了。雨夜黑的要命,手电筒的光无力地亮出了一小块,周遭无边的浓重的黑暗给人一种莫名的恐慌。
      林香远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迈开了步子。
      正这时,旁边有两盏车灯突然亮了起来。林香远停住了脚步。左边的车窗开了,徐迟从里面探出头来。
      “二哥?”
      “阿香,上来。”徐迟的声音还是一样的沉稳、温暖。
      林香远略微思量了一下走过去。徐迟帮她打开右侧的车门。
      “你还没回去?”林香远在车门处不解地问,声音很平和。
      “快上来吧,现在你叫不到车的。”徐迟笑着说,“我就是担心你过去看一非才等在这里的。”
      “我其实也就是胡思乱想,没什么要紧的。你还是回去吧,已经淋了雨了,再折腾一回肯定会生病的。我到街上看看,如果没车就回去。其实我只不过是有点儿不安心,没车的话,也就安心回去睡觉了。”
      见她这么说,徐迟撑开雨伞走出来,过去用他自己的雨伞帮林香远遮住风吹过来的方向。林香远将伞略微偏开一下,借着手电筒的光,她看到徐迟正挂着满脸的笑看着自己。
      “别敷衍我了,快上来。你今晚要是不看看一非是不会安心的。做哥哥的决不能就这么看着。如果你搭出租过去,这样一个天气就更让人放心不下了。”徐迟的话很温暖,给这个透着微寒的雨夜点染上些许温情,林香远有些感动了。
      “快上来吧,不要再说别的了。这就是做哥哥的命!”说话时,徐迟坦然亲切地对着她的眼睛,目光温和笃定。
      “你这么说我就不再客气了,谢谢二哥!”林香远坦诚地道谢。
      林香远坐好,徐迟帮她把门关好,这才绕过去上车。
      车里的温度很好,凄冷的风雨都隔到了外面。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