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动》淮则

7、第七章

　　杜锋拉着兰郁的手，他们一起坐在地板上，面对着刚刚组装好的柜子。客厅的灯把两个人的眼睛照得亮亮的，好像那里有着不为人知的宝藏。
　　“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我办公室的窗前。你穿着一件风衣、牛仔裤、高跟鞋，从马路对面走过。风衣的腰带，你没系好，大概是上班太着急了，然后它就在你身后飘着。你穿着高跟鞋，还能迈那么大的步子，我当时就在想，这个女人真不一般。”杜锋慢慢地回忆着。
　　“后来呢？”兰郁接着问，她根本不知道那天的自己被一名医生仔细地注视着。
　　“后来在奶茶店遇见过你，你和肖潇说笑着。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记者，原来你也会笑。”
　　杜锋轻轻地把兰郁搂在怀里，“你身上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神秘感。”
　　“长了一张冷脸而已。”兰郁小声地说，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她感受到了杜锋似有若无的吻，在耳朵上，在头发上，她听见他说，“其实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

　　这不再是属于一个人的黑暗了，此时此刻，黑暗已经变成了丝绒幕布，幕布上面开出了白色的玫瑰花。女人的手指在男人的脊背上滑来滑去，勾引着彼此坠入一个又一个情欲的深渊。对于兰郁来说，这是一场久违的缠绵……两个人洗完澡之后，回到床上，屋子里面黑黑的。
　　“累了吗？”杜锋问着兰郁。
　　“有一点。”兰郁把头枕在杜锋的胳膊上，两个人都在侧身躺着。
　　“睡不着？”
　　“睡不着。”兰郁点点头，她想了一会儿，接着说。“那个女人，算了，还是先从她老公说起吧。我刚刚毕业那年，接到的第一个大任务，就是采访她老公。现在想想，其实她老公也不算什么大人物对不对，但是那个时候我还是很激动。采访结束之后，他就总找我，有时候还会送我小礼物……追求我，”兰郁边想边说，“我就和他在一起了……他告诉我，他和他老婆离婚了。”她停了一会儿，想看看杜锋是不是还在听。
　　杜锋看兰郁不说话了，也没问什么，只是用手摸摸她的头发，告诉她自己没有睡着。
　　“然后有一天，他老婆就来报社大闹，都闹到主编那里了。我们主编是一个老太太，平时特别较真。他老婆把结婚证甩到了我们主编的桌子上，主编就打开看了，日期是两周前。我们主编就说，假离婚也是离婚，你们两口子是在一起欺骗兰郁，兰郁没有做第三者。后来他老婆就走了。就是这么回事。”她讲完了，语气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
　　“所以，你不是的。”杜锋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特别肯定。
　　兰郁的脑子中出现了两个形成对比的画面，一个是刚刚杜锋当着别人的面牵住自己的手，一个是已婚男人当着别人的面松开自己的手。前者让她不害怕面对尴尬，后者为她制造尴尬。
　　兰郁的食指和中指像是人的两条腿，在她枕着的那条胳膊上走来走去。指尖划过的地方，让杜锋觉得很酥痒。当食指落到一处的时候，兰郁的手突然停下来，她感觉那里的皮肤和别的地方略有不同。她暂时结束了这个小游戏，摸了摸那个奇怪的地方，原来是一条不短的伤疤。
　　杜锋感觉到了她的停留和好奇，“小时候和别人打架。”
　　“你还能和别人打架？”兰郁不敢相信地笑了，如此温柔的杜医生，就连生气她都没见过。
　　“为了我弟，他是个残疾人，小时候得病之后失聪了。他很聪明，数学很好。别的同龄人笑话他、欺负他，说他是小聋子、小哑巴。我就和人家打架，保护他。”
　　“所以就当了医生？”楼下有车开过，车灯把整个屋子照亮了一些，也就是几秒的工夫，兰郁看清楚了杜锋脸上的表情：轻闭双眼，微皱眉头。那时候的事情，现在想起来还是会不好受。
　　“对啊，就当医生了，但还是治不好他。”他无奈地笑了笑。
　　兰郁搂着他的脖子，然后把脸埋在了他的颈窝，“你知道《秘密花园》吗？就是前一段时间很火的那个绘本，我一个人，能坐在那里涂一整天。还有那种小房子的模型，拼完之后就是一幢别墅、一家咖啡馆，我家里也有几个。我特别喜欢做这种无聊又麻烦的事情，就是我刚才说的，有安全感。”她说话的时候，嘴唇时不时会碰到杜锋的脖子、锁骨，那种柔软又撩人的触感，让杜锋再一次想要……“还有异性恐惧症。我这个人好像有两幅面孔。一个是工作时候的我，自信满满的。还有一个就是日常生活中的我，冷冷的。之前我喜欢的男生和我说，他不喜欢我这张脸，太硬气、太冰冷了，我要是改一改他可能会更喜欢我的。既然别人都这样说我，那就一直冷下去好了，我也懒得改变了。”
　　“你不用改，你有的样子，我都喜欢。”
　　“嗯……”这一声，是兰郁在梦中的回答。
　　杜锋的怀里，是他欲望的源头，是让他身体发热的引子。

　　“杜医生，您在忙吗？”晚上十点，一名穿着朴素的女人敲了敲诊室的门。
　　“不忙，进来吧，小昔妈妈。”杜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示意小昔妈妈坐。
　　“我不坐了，我就是来问一问，小昔的手术时间定下来了吗？”
　　“大概是十一月末吧，最晚十二月初。”杜锋笑着安慰面前这位有些紧张的年轻母亲。小昔现在刚刚三岁，是一名先心病患儿。到现在为止，她的病已经花掉了家中全部的积蓄。小昔的妈妈现在想的就是怎么给女儿凑钱。
　　“行……我再去凑凑钱。”
　　“你上次说，亲戚朋友都已经借遍了，现在打算怎么办呢？”杜锋出于关心的角度，随口一问。
　　“我会想办法的，杜医生您放心，只要能够治好小昔，别的事情我都能办到。”她越来越紧张，生怕因为钱不到位，医院放弃对小昔的治疗。
　　“你别担心，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提醒你……不要去找那些借贷公司。”杜锋把话说得很清楚，他相信小昔妈妈能够明白自己的意思。
　　“我知道，谢谢杜医生，我知道的。”小昔妈妈的脸色有些变化，她笑着点点头，心头却不住地颤抖着。“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不打扰您了。”
　　“好，那你慢走。”杜锋点点头。然后他听见，夜晚的医院里，女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我还是起来晚了，鸡蛋有点没煎好。”兰郁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面，边涂睫毛膏边说。
　　把钥匙放在门口的大碗里之后，杜锋脱下外套，应答着：“没关系，总比我自己回来做要好很多。”
　　“我今晚回自己家了。”兰郁从卫生间跑出来，快速披上沙发上的风衣。“过几天要出差，回家准备准备。”
　　“好，我送你上班吧。”杜锋看着兰郁着急忙慌的样子，明白她真的是起来晚了。
　　“不用，你吃饭吧。我自己可以的。”兰郁抓起包，蹬上小单靴，打开门，冲出去了。
　　距离迟到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兰郁四平八稳地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她打开手机，给杜锋发了一句“到了”，然后就看到肖潇发给她的一条微博。
　　她打开一看，是一条匿名投稿。“你好，我不知道怎么说这件事，但是我觉得有必要发出来提醒一下女孩子们。我是一名留学生，所以能登陆XX网站（你们懂得）。前几天和女朋友陶冶情操的时候，突然发现了自己的前女友出现在另一个视频的封面。在征得了女朋友的同意之后，我点开了那个视频。地点应该是在一家酒店吧，看上去我前女友不是很清醒。视频里面的男人始终没有露脸，大概率是偷拍了。请问我应不应该告诉我前女友这件事呢？”
　　兰郁看完了这条微博之后，眉头紧皱。既然那时候米姚把自己的所有东西都毁掉了，就证明这里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说，她真的也遭遇到了类似的事情？
　　中午吃饭的时候，肖潇问她：“你看了没有？”
　　“看了。”兰郁很淡定地回答她。
　　“我也问吴延了，现在那种裸贷是很猖狂的，那些人也很狡猾，居然能这么逍遥法外。”肖潇狠狠地说。
　　“也可能是，很难抓到。”兰郁随便说了一句。
　　“不会吧……”肖潇压低了声音，搞得跟地下党似的。
　　“你想想国外的暗网。”兰郁挑了一下眉毛，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惜啊，吴延不是什么网络高手，即便找到了米姚的视频，也查不到什么。”肖潇叹了一口气。“对了，下周你是不是要去T市，那个博物馆的专题。”
　　“是啊，怎么？你不跟我去吗？”兰郁不明白她的意思。
　　“没通知我去，可能是小秦和你一起吧。”肖潇的情绪有些低落，她不想和兰郁分开。
　　“那你就好好在家待着吧。”兰郁的话语里面一点儿同情都没有，反而有一种命令的感觉。
　　“真是的，谈恋爱都没让你变得温柔……”肖潇忍不住吐槽。
　　“杜医生已经很温柔了，不需要我再温柔。”兰郁站起来，吃完饭了，就赶快回到单位。
　　肖潇撇了撇嘴，不过马上就笑了。

　　“郁姐，我这工作也有三四年了，这还是我们两个第一次单独出差呢！”小秦刚来那年，正好赶上兰郁“做小三”事件。人家正房都闹到单位来了，兰郁却没有得到任何的批评和惩罚，甚至一天班都没有耽误。后来在工作中深入接触了几次，她看出来了，兰郁的确是有两下子的人。
　　“好像是这样的。”兰郁想了想，回她一句。
　　“郁姐，这次我准备得挺充分的，而且我看主任也很重视博物馆的专访，我相信我们一定能配合好的。”小秦知道兰郁就是那张冷脸，说实话，除了对着肖潇，她似乎真没见到过兰郁对谁能够发自内心地笑。
　　“那就一起加油吧。”她觉得自己再冷着一张脸很不好，于是礼貌性地冲着小秦笑一笑。
　　第二天一早，兰郁和同事们就准备工作了。他们要写的博物馆是T市新建的，建筑风格比较现代，纯白色的外墙让人感觉到了简约的舒服，一面的玻璃幕墙让参观者觉得视野十分开阔。
　　“这博物馆造价可不低。”大刘扛着相机那套设备，站在一楼的大厅评价了一番。
　　“走吧，我们先上去找馆长助理。”兰郁没有什么心思花在参观上，毕竟他们是来工作的。
　　“好的，郁姐。”小秦紧跟在她的后面，一行人一起等着电梯。
　　馆长助理的办公室在四楼，兰郁看得出来，博物馆的办公区域十分隐蔽。看来设计的时候，设计师就十分注重将参观者的活动区和办公人员的活动区分隔开来，做到亲民易接近又互不打扰。
　　“杨助，你好，我们是Q市日报的记者。”兰郁先开口进行介绍。
　　“你们好，快请坐。”杨助理十分热情地接待他们。近几年博物馆已经都是免费向市民开放，因此在知名度这方面，馆方必须要花费心思多多宣传。
　　“杨助理，这博物馆建得可真好，我看到现在投入使用的只是一部分区域吧。”大刘率先说话了，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最先开始和人拉近距离的。
　　“是，现在开放的是一层和二层的一部分，三层得要明年吧。”
　　“真不错。”大刘连连称赞着。
　　“杨助，我们这次来会对您进行一次专访，然后还会针对近日的几个特展进行介绍，您看这样的安排可以吗？”兰郁问道。
　　“可以可以，你们的安排我觉得很好。”杨助理特别高兴地点点头，看样子是十分满意了。
　　“那您准备好了吗？我们马上就要对您进行采访了。”兰郁拿出来录音笔，小秦见状也迅速掏出来本子和笔，准备做记录，随后又拿出来了iPad。
　　“这么快啊，我还有点紧张呢！”杨助理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进来之后连杯茶都没来得及喝就开始工作了，真的是有些让人紧张。尤其是他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记者，面色冷冷的，干起活来毫不含糊，他居然有些害怕被问到准备不太充分的问题。
　　“杨助说笑了，您在文博这一行也干了二十多年了，难道还会对着我们这些外行紧张吗？”兰郁笑着说，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哈哈，你说的对，来吧！”杨助理被这个说话直白的记者逗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