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动》淮则

8、第八章

　　大概一个多小时之后，兰郁把本子合上，“杨助，我的问题问完了，我的这位同事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所以再耽误一点儿您的时间。”
　　“没关系。”杨助理直了一下腰，然后说。
　　兰郁回头看了小秦一眼，然后把座位让给了她。她看出来了小秦眼中的惊讶，但是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小秦以为这一次只是来给兰郁打下手，没想到还能轮得到自己，看来她准备的那些问题兰郁真的都认真考虑了。
　　小秦回过神来之后，迅速地和兰郁交换了位置，然后冲着杨助理点点头，脸上有些害羞和紧张。
　　“开始吧！”杨助理十分和蔼地说。
　　小秦一共问了三个问题，这三个问题的确是兰郁没有涉及到的地方。兰郁坐在她身后，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倒是很满意。
　　“谢谢杨助理的配合。”小秦最后说道。
　　“你们明天就要写展品的专栏了，是吧。”杨助理和兰郁他们一起站起来，打算送他们出去。
　　“我们是这样想的，展品的相关资料，有很多在网上一搜就能搜到，所以我们想把重点放在展品背后的故事，比如说为什么选择这件展品，它的独特价值在哪里。当然了，在符合行业规定的前提下，我们想请馆方再多介绍一些展品经历过哪些动荡等等。”兰郁回答道。
　　“好的，我明白了，我会让相关人员与你们配合的。”说着话，一行人就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
　　“杨助理不用送了，我们自己出去就好了。”兰郁笑着说。
　　“好，好，那各位慢走，我们明天见。”杨助理从头至尾都是这个热情的样子。
　　走出博物馆，报社的这几个人真的感受到凉意了，片片落叶在地上卷积成堆。他们打算先回酒店休息一会儿再出来吃饭。
　　“郁姐，你认识那个人吗？”小秦拉了拉兰郁的胳膊，指了指他们的斜后方。从他们一出来，小秦就觉得这个男人一直都在看着兰郁。
　　兰郁回过头一看，懵了，杜锋怎么在这里。对方歪着头，对她招了招手，好像是自己的恶作剧被发现了。
　　“幼稚。”兰郁小声嘟囔一句。然后对小秦说，“我朋友，你们先回去吧。”
　　“好啊郁姐，有事情……”小秦乐得特别内涵，然后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兰郁点点头，然后看着同事们都走了，才往杜锋那里走。
　　“你怎么在这？”兰郁的语气似乎带着一丝不高兴。
　　“我来找一位老师，过几天要给一个小患者做手术，我来找他商量一下。”杜锋很诚实地回答。“一会儿一起吃饭？”他接着提议道。
　　“好。”兰郁点点头。
　　“累吗，不累的话，走一走？”杜锋牵着兰郁的手。
　　“不累，可以走一走。”
　　杜锋站到兰郁的前面，然后把双手背到身后，牵着兰郁走。博物馆前面有很长的一条林荫道，把外面的繁华和这片的宁静隔开了。
　　“你这么牵着我，像是老头儿遛狗。”走了几步之后，兰郁实在忍不住了，说一句。
　　“这不是老头儿拉着老太太走吗？”杜锋站住，回头看她，显然她被这突然一句逗笑了。“要不你挽着我胳膊走？”
　　“那是中年夫妻的姿势。”兰郁没明白杜锋的脑回路，明明两个人都是三十刚过，怎么弄得像是一起过了大半辈子。
　　“那就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杜锋继续征求兰郁的意见。
　　“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兰郁其实也不知道哪种姿势更加合适。
　　“今天去我那吧。”绕来绕去，这才是他最想说的话。
　　“我明天还有工作呢，不能回去。”兰郁以为他说的是回他家。
　　“不是，是去我住的酒店。”
　　兰郁心想这人说话比自己还直接了，但她还是点头答应了。
　　“行，你要是觉得怎么走都不对劲，那我背着你走？”杜锋逗她。
　　“不要。”兰郁果断拒绝。

　　他们两人吃完饭回到酒店，已经七点多了。兰郁着急整理今天的采访内容，所以一回到酒店就打算先洗个澡。洗完之后正对着镜子擦头发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来大姨妈了。
　　杜锋正躺在床上看手机。虽然她的包里有卫生巾，可是现在自己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出去拿。她本来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想到杜锋是名医生，也就觉得没什么了。
　　“那个，”兰郁稍稍把头探出来，“帮我在我包里拿一个卫生巾。”
　　杜锋闻声抬头，然后笑了出来。他指了指卫生间对面的穿衣镜。兰郁没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顺着他的手指一看，然后瞬间发现哪里出了问题。
　　镜子里面的自己，被浴巾包裹着关键部位，锁骨肩膀和大长腿被还没散去的热气包围着。头发湿湿的，有几绺还在往下滴水。她感觉夹在腿间的手纸又被经血浸透了。
　　既然他都能看见自己这个样子，她还只探个头出去，搞得整个场面特别欲拒还迎。
　　杜锋把卫生巾递给她，“我发现你真的挺可爱的。”
　　兰郁抢过来卫生巾，然后瞪了他一眼，把他拍到了门外。

　　晚上十点钟，杜锋看着坐在桌子前还在敲字的兰郁，头脑有些恍惚。他才见到她工作的样子，轻脆的键盘声在告诉杜锋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有多么严肃和认真。就这一幕，让他看见了她之前许许多多工作时候的场景，无论是在室内还是在室外，无论是在夜晚还是在白天，无论是在城市还是在乡村。他其实骗了她。自从那次他偶然在窗口看见迟到的她，他就经常在没有患者的时候站在窗户那等着，等她下了地铁，走在自己窗前的那条马路上，再等她下班回家。春夏秋冬，他看见过她很多很多的样子。有穿着裙子的，也有穿着羊绒大衣的；有盘着头发的，也有散着头发的。大多时候她都是独来独往，偶尔也会在上下班的路上和同事一起。
　　兰郁感受到了杜锋在看着她的后背，她只是说，“我还得一会儿。”
　　“我也不困，这样看着你挺好的。”杜锋回答她。
　　十一点多，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他们都喜欢侧躺，这样总是感觉兰郁被杜锋抱在怀里。
　　“为什么没送我郁金香呢？”周围都是黑的，兰郁却突然想起来那束白玫瑰花。
　　“因为想到有人送过你郁金香。”杜锋的声音很低沉。
　　“我不喜欢郁金香，看起来憨憨的。”在这之前，但凡有人送她花，肯定会带上郁金香。
　　“是啊，郁金香不是你的花。”杜锋的腿碰到了兰郁的脚，冰冰凉的。“你脚这么凉。”
　　“嗯，寒性体质吧。”兰郁小声回答着，她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
　　“那我给你暖暖。”说着，杜锋就用小腿夹住了兰郁的脚。

　　第二天下午，杜锋就返回Q市了，兰郁还留在那里继续自己的工作。到了最后一天晚上，杨助理请他们这些记者一起吃个饭。
　　酒过三巡，杨助理问了兰郁一句：“兰记者，你有外国血统吗？”
　　兰郁明白他的意思，无非是看着自己的鼻梁比较高挺，没话找话说出来的一句。“没有，纯正中华儿女。”兰郁说完，礼貌性地笑了笑。
　　“我说实话啊，兰记者采访我的时候，我的确是有点紧张的，因为你这……我和你说，小女孩在外面，不能总是摆着冷脸。”杨助理一定是觉得这几天和这些记者的关系熟了，于是就开始拿出前辈的姿态，说这样不知深浅的话。
　　兰郁不明白，两个年龄差不多的男人，怎么一个能够让她崇拜、一个这么让她讨厌。没错，她就是在比较主任和这个杨助理。
　　大刘知道兰郁的脾气，感觉打着圆场，“嗨！杨助，我和你说句实话，就兰郁这张脸，我看了六七年了，就这样，和谁都不会笑。”说完，举起酒杯，碰了碰杨助理的杯子，“那就叫什么来着，面瘫！”话音一落，大刘瞄了兰郁一眼。
　　兰郁还是那样不动声色，直到散场了也没再说几句话。

　　兰郁不在报社这几天，肖潇可是偷偷摸摸做了一件大事。她先是去了米姚的学校，打听到了几位和她关系较为不错的同学，准备问一问米姚在自杀之前是否有一些反常的情况。当她找到一位米姚的学长时，她被学长所说的话震惊了。
　　二十多岁刚刚上班的年轻人，一开始看见肖潇还是热情阳光的，可是一听到肖潇的来意，瞬间垮下了脸，眉头紧锁。
　　“我当时很喜欢米姚学妹，曾经追过她一段时间，但她没有答应我。有一天晚上，同寝室的男同学在网站上发现了米姚的那种视频。他当时也没有看清楚，就把我叫过去了。我不想承认视频里面的女孩子就是米姚，于是坚称‘不是，不是’……一方面我是顾及自己的面子，另一方面是怕他们把视频传出去，对米姚影响不好。后来我私下里也找我室友，让他不要给别人看那个视频，结果没过几天，米姚就……”年轻人揉了揉眼睛，神色阴郁。
　　“那你们当时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说出来米姚自杀的真正原因。”
　　“我，我……不好意思，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现在应该也很后悔吧。
　　“是，女孩子是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但你可以出于正义，让那些真正应该感到羞耻的人受到法律的制裁！”肖潇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已经迟了。面前的人比她小不了几岁，米姚的离开，让他也很自责吧。

　　“郁姐郁姐，我和你说！”肖潇又是一大早晨就跑来找兰郁，“昨天晚上，吴延和我说，上面公安局接到一个报案，是一个小女孩的，就是借贷公司逼她拍那种视频！你还记得那个微博吗？”
　　“记得，然后呢？”兰郁放下手中的活儿，仔细听肖潇往下说。
　　“你知道巧的是什么嘛？那个女孩，和米姚，是同一所大学的！”肖潇把声音放得更低。
　　“工大？”兰郁回忆着。
　　“没错！而且米姚生前也拍了视频，我前几天……找到了她的同学，然后问到的。”肖潇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那吴延说了，怎么处理了吗？”
　　“那他就不知道了，不过这一次有了证据，应该不会像上次一样了吧！”肖潇猜测着。
　　“反正你……”
　　“我知道的！”肖潇明白兰郁要说什么。两个人随后就开始今日的工作了。
　　午休之后，兰郁敲开主任办公室的门，“主任，您找我？”
　　“兰郁，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对我绷着脸啊？我欠你钱吗？”主任把胳膊支在桌子上，仔细研究着兰郁的表情。
　　“这么多年了，主任您应该知道，我对您和对别人，是有所不同的。”兰郁淡淡地笑了笑，但的确是发自内心的。
　　“是是是，我感谢你！”主任点点头，“感谢你能够屈尊，愿意在我手下待着！”顿了一会儿，主任接着说，“博物馆的专题写得不错，值得表扬。”
　　“是大家配合得好，所有人的功劳。”兰郁很诚实地说。
　　“你觉得小秦怎么样？”主任点了一根烟，这证明前面的话都是场面话。
　　“小秦头脑很灵活，提的问题也很新颖，但是自信的话……照比肖潇有所不足，应该给她更多机会锻炼。”
　　“嗯，你以后也多带带她，她挺聪明的。”主任点点头，十分认同兰郁说的。“诶，对了，你向我汇报汇报个人问题吧！”主任把身体往后一靠，看样子十分嚣张。
　　“我还有工作呢……”兰郁的心砰砰跳，像是被班主任老师发现了早恋情况似的。
　　“那小子是医生吧？”主任根本不管她说什么。
　　“是，医生。”
　　“差不多的话就别挑挑拣拣了，该结婚就结婚吧，你这么大了，遇见个喜欢的人也不容易。”主任这话说的，似乎他知道了很多。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主任这一句话提醒了兰郁，他们两个人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关于以后的事情，因为他们总是感觉已经和彼此生活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