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动》淮则

9、第九章

　　“郁姐，吴延和我说，那些人特别狡猾，很难在网上追踪到。报警的女孩倒是找出来了他们的聊天记录，但是现在对方的账号已经注销了。”肖潇边吃饭，边把自己知道的情况转告给兰郁。
　　兰郁皱了皱眉头，看起来这件事情还真是不简单，“哦，你让吴延也要多加小心。”
　　“他呀，他没事的，这些事情也就是他听说的。”肖潇一脸轻松，毫不担心吴延会出现什么情况。
　　下午办公的时候，兰郁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的声音让她觉得陌生，不觉心里一震：不会是那个破借贷公司的人又打来了吧。
　　“你好，请问是兰郁小姐吗？”听起来是一位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人。
　　“是的，我是。”兰郁回答道。
　　“我是王医生的朋友，也是一名心理医生，我姓蒋。”对方自我介绍着。
　　“你好，蒋医生。”兰郁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王璐医生是兰郁曾经的心理医生，正是因为她，兰郁才知道自己有异性恐惧症。那些日子，她刚刚与那位已婚男士分开，面对别人的追求也十分恐惧，她害怕对方是下一个已婚男。她想找一个人听听她说话，于是就由别人介绍找到了王医生。
　　“是这样的，兰郁小姐，我不知道你是否有空，能够来我的工作室一趟，我想交给你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关于米姚的东西。”蒋医生的声音十分清楚，她的话让兰郁紧张起来。她必须要尽快去蒋医生那里。
　　“好的，我现在就过去可以吗，请您把地址发到我的手机上吧。”兰郁的语速加快。
　　“好的，一会儿见。”
　　兰郁放下电话，就去敲主任办公室的门，里面传来的“进”字还没说完，兰郁就推开门了。
　　“主任，我请个假。”兰郁的神色有些不对。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主任打量着面前有些反常的兰郁。
　　“刚刚米姚的心理医生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过去一趟。”长话短说，兰郁不想让对方等她太久。
　　“米姚？”主任想了想，也觉得这件事非同一般，“去吧，稳着点。”
　　“好，那我走了。”兰郁点点头，转身快步走出去。
　　她拿起来桌面上的包，准备坐电梯下楼，肖潇在隔壁桌一把拽住她，“你去哪？”
　　“回来说。”兰郁没工夫和她解释，肖潇看她着急的样子，也就把手松开了。
　　下楼，叫车，二十分钟之后，兰郁到了蒋医生的工作室。
　　“蒋医生，你好，我是兰郁。”
　　“你好，快请坐！”蒋医生很热情，待兰郁坐下之后，她给兰郁倒了一杯水。
　　“要不要喘口气，还是我们现在就直入主题？”蒋医生笑着问兰郁的意见。
　　“我只想了解更多关于米姚的情况。”兰郁的表情很严肃，不是往日里的冰冷。
　　“在这儿，”蒋医生从抽屉里拿出来了一个粉色盒子，然后把它推到兰郁的面前，“说来都怪我，米姚最后一次来我这里的时候，情绪很不错，她自己也说治疗的效果很好。为了表示感谢，她就送了我这个盒子，告诉我里面全是她自己叠的小星星。因为之前她就说，叠星星会让自己安心一点，即便这件事看起来很幼稚。”
　　兰郁打开盒子，发现里面并不都是叠好的星星，有几张星星纸已经被展开，上面还带着字。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蒋医生看见她拿出那些纸条，继续说，“大概一个月之后，我就看到了你写的那篇新闻。说实话，我当时也很自责，但是你知道，心理疾病是会反复的。前几天我收拾东西，又找到了这个盒子。我发现那些星星纸，有的是镜面的，有的是哑光的，我就挑出来两个，拆开看看，结果在哑光纸的背面看到了米姚写的字。”
　　蒋医生叹了一口气，她后悔自己没有早些发现这些东西。“其实里面的内容，大多是她和我说过的，关于怎么走上了网贷这条路，又是怎么被那些人威胁，还有就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兰郁一边听蒋医生说，一边看着字条上面的文字。米姚的字迹很可爱，不知道她是故意写成这样圆圆胖胖的，还是平时写字就是这个样子。除了描述事情经过的文字，剩下表达感情的话语里面带有着认命的凄凉和对下一世的畅想。
　　“自作孽，不可活，说的是我。”
　　“米姚，下辈子要做一个好姑娘。”
　　“今天又接到了将近二十个电话，有一些是朋友们问我，你怎么了。我能告诉他们‘我怎么了’吗？”
　　……
　　兰郁觉得鼻子酸酸的，眼泪在慢慢聚集。女孩写下这些东西的时候，心已经难受到无知觉了吧。
　　蒋医生看出来了兰郁的难过，把旁边的纸抽拿到了她的面前，然后接着说，“米姚是英语系的，这个你应该知道。她家庭条件不太好，父母离婚之后就跟着她母亲。她学习成绩还不错，人嘛……长得不算很漂亮，但是挺……撩人的。除了学习之外，她经常去找一些翻译的活儿，比起其他的大学生来说，她接触的人比较多。因为有时候工作需要，她进出过一些比较高档的场合，正是因为这个她就产生了虚荣心，走上了网贷这条路。”
　　兰郁可以想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五光十色的东西能诱惑着女孩走入这样的深渊，但她不希望故事的结局是这样的。她只有一次犯错的机会，但是却永远失去了改正的机会。
　　“这些人会不断给她的朋友们打电话，告诉他们米姚欠债的事情。米姚除了否认，什么都做不了。她从来没有在线下见过任何一个网贷那边的人，背着高利贷，小姑娘根本还不上。那些狗东西知道，用钱还不上，就用身体还。他们让米姚在指定的时间，指定的地方拍那种视频，然后发给他们。有了这些东西，就有了把柄。至于视频怎么处置，米姚也不知道。”
　　兰郁把粉色盒子盖上了，脑子里面乱糟糟的。“所以我们现在如果想要报警，是不是得找到米姚的视频？”这些东西，应该不太具有说服力吧？
　　“你，有没有上过那种境外的网站？”蒋医生说的话，隐晦又明白。
　　兰郁点点头，想起来了那条微博。
　　“所以很有可能是在那里，如果是外网的话，我们也很难办，这个我也不太懂。”
　　“如果找到上传的用户呢？”
　　“那就不在我们的工作范围了，你知道的，私自……”蒋医生挑了一下眉毛，然后摊手。
　　“我明白了，谢谢你，蒋医生，这个盒子我先拿走了。”兰郁把粉色盒子抱在怀里。
　　“你们可以的，有需要可以再来找我。”蒋医生的目光中透露着对兰郁的信心。

　　“米姚的东西不是都没了吗？那还能进行笔迹的比对吗？”下班之后，肖潇和兰郁一起去找了吴延。兰郁把盒子里面的东西给吴延看了。
　　“只要想找，肯定能找到米姚的笔迹的，我明天就和我师父去一趟学校。”吴延十分肯定地说。
　　“齐警官不是不愿意让你接触这件事吗？”肖潇有些担心。
　　“局里已经开始重视了，自从上次那个女孩来报案。他们前几天派人去了假日酒店，发现有两个连着的房间常年被人包着，其中一个房间就是报案的女孩说的那个。”
　　“那查一下是谁包的就好了啊？”肖潇觉得他们真是办事不力。
　　“用的是假名字。”吴延瞪了肖潇一眼。
　　“看来这群人，来头不小，本事更不小。”兰郁深吸一口气，她不知道他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听我师父的意思，是有……”吴延把声音放小了，眼睛看着别处，双手支在一起，比了一个“小雨伞”。

　　杜勉和杜锋面对面坐着，两人中间放着一张棋盘。棋子在横纵的交汇点上错落分布着，这一步，杜锋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叔叔，酒店那边已经去过人了。”杜锋的忍耐能力，到底是不如自己老练的叔父。
　　“没关系，我们已经两个月都没有做事了，何况杜锦那边一直都是稳妥的，你弟弟是个天才。”杜勉一生最大的痛处，其实就是儿子的残疾，所以他越是强调杜锦的聪明，就越显示出他对这不完美的恨。
　　“我们不要再做了，包括其他形式的放贷，都不要再做了。”杜锋皱着眉头，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劝说眼前的这位老人了。
　　“我们不做，谁给官家上水啊？”杜勉直起上身，给自己添了茶，然后很从容淡定地喝了一口。
　　“我们不应该害那些女孩子。”杜锋不知道怎么回答叔叔的问题。他知道，这些事情也不是杜勉一个人能够决定的。
　　“那些小姑娘啊，”杜勉的语气中充满了轻蔑，“拜金啊，虚荣心啊，我帮她们实现了心愿，她们也总得回报我们什么吧？不然白给她们钱吗？我们是在帮她们。”
　　“那，叔叔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女儿也遭遇了这些，你会怎么样呢？”杜锋盯着老人的一举一动。
　　“如果我有女儿，我绝不会让她遭遇这些的，我给她丰衣足食，我让她像公主一样生活。她不会掉入诱惑之中的。说到底，这其实是她们父母的悲剧——没把孩子教好。”杜勉笑了笑，的确，他是眼前这盘棋的赢家。
　　“你六十多岁了，不都是说人老了会变善良吗？我没从你身上看出来。”杜锋嘴上是狠的，心里却砰砰打鼓，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和杜勉说话。
　　“早就想这么和我说话了是吧，嗯？”杜勉虽然老了，可是双眼还炯炯有神。他皱着眉头，眉心好像要射出来一支箭。“我供你吃穿，让你上学，还让你学医，没想到啊，你和你爸爸都是杜家的叛徒。”
　　提到父亲，杜锋的心像是被人揉搓了一样。他知道那场车祸是单纯的意外，和杜勉没有任何关系。二十多年来，他觉得自己的的确确是个叛徒，因为父亲生前与自己这个弟弟始终有着很大的矛盾——这些矛盾都是围绕他们杜家所谓的事业。
　　“二十多年来，您养我，我也做了该做的事情，替杜锦做了他做不了的。是时候，你该放我走了。”
　　“想走出杜家，除非你去找你父母。”杜勉笑得很狰狞，那个神情，是杜锋在梦中见到无数次的。

　　兰郁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听见房门响，是钥匙开门的声音。杜锋回来了。
　　他看见兰郁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于是走过去，坐在兰郁旁边，“怎么了？”
　　“没事，今天有点累。”兰郁摇摇头，躲开了杜锋想要摸头的手。
　　杜锋感觉到兰郁似乎发现了什么，但他不会问。探问是心虚的表现。“我回来晚了，你吃饭了吗？”
　　“我吃完了，饭菜都在桌子上，你去热一热吧。”兰郁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听上去的确有些疲惫。
　　杜锋站起身，脱下外套，然后去卫生间洗个手。出来之后直奔厨房，没有再管坐在沙发上继续愣神的兰郁。
　　“人如果选择了跳楼而死，飞下去那几秒，会不会后悔？”兰郁的声音在客厅里，显得空荡又遥远。
　　“会的。”杜锋在厨房很认真地回答她，尽管他们都没有看着彼此。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