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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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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异的光在眼中一闪即逝,陈处宁抽出被搀着的手臂,两步走到平台上,站得端直地俯视:“你怎么来了?”
几月不见,陈处宁变了不少。似乎高了点,但一定更瘦了。他穿着靛青布衣,外罩一件宽大的月白纱袍,多余缀饰一点也无。顾玉莹道:“听说姨母病了,我跟着二伯母来看望她的……处宁哥哥,我听说你要走了?”
陈处宁越过她走到石凳边,青时先把一块绒毯铺在上面,陈处宁坐下道:“是。”
顾玉莹走过去坐在另一边,半个身子趴在石桌上问:“去哪里呀?怎么不告诉别人呢?”
陈处宁没说话,却看着不远叹了一口气。
这是什么意思?顾玉莹心底疑惑,便解释道:“本来我是不知道的,只是方才碰巧听二伯母说起来。而且你要走的事,祖母也像是不知道的。”
陈处宁转过头看她,神色如常,口中却道:“难道我们陈家发生什么事,都要跟你们顾家报备不成?”
顾玉莹被讥了这一句,一下子噎得说不出话来。好在她并没生气,心底情绪转了转,只纳闷她什么事都没做,他这怨气到底是从哪来的?她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从桌上滑下去坐正道:“处宁哥哥,这算不上报备,只不过两家关系好,来往走动,互相关心罢了。”
陈处宁却道:“这只是你的看法。”
顾玉莹眨着眼睛问:“那你是什么看法?”
有时候像是机敏聪慧,有时候像是天真无知。陈处宁胸口一团气闷涌上来,却不想咳出来,只好紧闭呼吸,偏过头看向另一边。
顾玉莹没看懂他的动作,见对方突然不理她,转头去看站在一旁的青时,指着陈处宁问:“你家少爷今天怎么回事?为什么脾气这么大?”
青时也不知道陈处宁为什么转头,脾气大的原因他倒是知道。看陈处宁没有反应,青时便走近两步,声音低低地回答:“回小姐的话,小奴也不知道。”
顾玉莹很无奈,只好又问:“那你觉得我刚才说的话有问题吗?”
青时乖乖地摇了摇头:“没问题。”
顾玉莹一头雾水,转头看看陈处宁,还是那个嫌弃自己的背影,觉得真是没劲透了。本来还想跟陈处宁话别几句,现下真是一点心情也没了。顾玉莹拧着腰站起身道:“处宁哥哥,你心情不好我就先走了,你去外地一路当心。”陈处宁仍然跟个木头一样,连转身点头致意都没有。
怪里怪气的……顾玉莹心道,瞄了一眼有些同样气质的青时,对方恭恭敬敬地微笑着,眼中却突然映出一片光彩:“缨绦?”
缨绦?顾玉莹不解,顺着青时的视线向身后看去,只见上来的石阶上站着一个纤瘦的少女,正泫然欲泣地看着这边。
青时的心情顿时有些急躁,大步走过去问道:“你过来做什么?”
那少女长得清雅,五官小巧精致,身上穿着一件粘灰的绯色曲裾裙,就像会随风起舞一般。她开口说话,声音又小又细,顾玉莹为了听清不得已走上前几步,听得她道:“老爷让我出来走走……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请少爷责罚……”
青时好不容易把这事按下去,希望主子再别想起来,谁知始作俑者竟然亲自跑了过来,他厉声呵道:“那你也不该跑到这来!没看到少爷在见客人么!”
那少女被呵斥,框住的眼泪滚落下来,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不知道该去找谁……”
青时还要说话,那少女眼睛始终看着陈处宁。突然一个矮身从青时旁边越过来,跑到陈处宁身前,“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不断地在地上磕头,哭得凄惨:“四少爷,奴婢辜负了您的信任,都是奴婢的错……但奴婢对少爷的心天地可鉴……请您收留奴婢,奴婢日后有机会,一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顾玉莹被眼前这一幕吸引了兴致,好奇陈处宁做了什么,让这姑娘如此死心塌地。她双手抱胸,转头看陈处宁要怎么解说这事,却见他慢慢地抬起头来,张口还没冒出来一个字,就像起了风箱一样,咳得弯下了腰。
这声音比那姑娘的哭声大得多,青时和顾玉莹不假思索地同时走到他身边,捶背抚胸。顾玉莹抓起陈处宁的罩衫,用力撕下一大块纱布,团了团贴在陈处宁的口鼻处。陈处宁双手拄膝,顾玉莹疾声道:“自己拿着。”他便抓住那团布,贴在自己的脸上。顾玉莹又抓起他的左手,间断地掐他的合谷穴,又按压他颈下的天突穴。
那少女早给吓得跪在地上不知道哭了,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青时只知道给陈处宁抚背顺气,看着顾玉莹娴熟流畅的动作不由得惊讶,接着却又听她以一种非孩童式的口吻数落陈处宁:“想咳就咳做什么要忍着,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病。再说我只是想跟你告个别,没想到这都能把你气成这样,早知道就不来了。”
陈处宁渐渐缓和了下来,取开那团布要开口,顾玉莹抬眼道:“捂着别说话。”陈处宁愣了一下,看到她严肃的表情,便低着眼不言语了。
顾玉莹又抬起头,跟还在震惊青时道:“不要在外面坐了,带着你们家主子回屋里去,弄一碗热汤喝下去,躺椅上养半个时辰就好了。”
青时被她的语气降伏得彻底,猜想顾玉莹可能学过医,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
顾玉莹又转身与那跪在地上呆愣的少女说话:“他这会儿身子不好,你有什么事过一个时辰再说。你也别在这跪着了,从这儿下去往左拐有一个敞厅,平时没什么人去,你先在那坐着。一会儿他好了,自然找人带你过去。”
那少女吓得不轻,更怕再惹得陈处宁心绪不好身体抱恙,讪讪地答应了一声,爬起来转身就走了。
陈处宁总算咳得停了下来,右手还将那团布挡着大半张脸,眼眸低着,目光触地。顾玉莹看他缓了过来,心底没来由地一安,退后一步,看着青时道:“扶他回去吧。”
青时恭恭敬敬地点头:“是。”扶着陈处宁站起来,主仆二人又慢悠悠地往平台下走去。陈处宁话说不出一句,也没什么表示。顾玉莹站在原地,眼看着两人慢慢远去,突然那青时却起了个心眼,自以为机智地道:“这假山格局复杂,怕小姐不认识路,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回去?”
没料到青时会自作主张,陈处宁心底一震,未及反应,便听得顾玉莹无所谓地走近来,声音平淡而柔和:“好。”
***
顾玉莹跟着青时穿过檐廊进了正间,陈处宁盖着驼毛绒毯,靠在窗下的一架藤椅上。他很安静,椅子连细小的摇晃都看不到。
屋子里的格局彻底地变了,窗下不再是那张罗汉床,而是红木书桌。桌上铺着笺纸,笔悬在黑松木架子上,左上角放着一只细腻的玉瓶,里面插着两根柳枝。除此之外,高几长案博物架,屏风镜台花隔断尽数置有,非是当初那种潦草简朴的模样了。
青时走过去把汤放在半月桌上,从柜子下面取出火盆来要点着,顾玉莹道:“别点了。”
青时手一顿,眼神问为什么。顾玉莹解释道:“你现在点了火盆,晚上要点什么。再说,火盆起烟,还是放着好。”青时觉得有理,就把火盆又推回去。他又走过去问陈处宁要不要喝汤,对方好像睡着了一样,完全没有反应。
顾玉莹不由得在心底叹气,想到之前的事,还是想把一切摊牌,便对青时道:“你先出去吧,我跟你们少爷有话要说。”
青时不知顾玉莹的身份,但是直觉她没有恶意,陈处宁必然是醒着,既然他没反对,那就是同意了。于是他便走了出去,还很自然地带上了门。
顾玉莹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稍微远了一点,四顾打量了一下屋内的布置。鸟叫声远远地隔窗传进来,啁啾声却衬得屋内格外地安静。
顾玉莹拖了一把椅子,在陈处宁身旁坐下来,看他闭着眼好像一无所知的样子,低声开口:“还不睁眼看看我?还是,你就这么讨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