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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白云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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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有一日,我们活成了彼此的模样,可终究没能等到余生缱绻……
我记得有一年梨花开的异常的茂盛,一朵朵堆满了整个枝头,花的香味充满了整个白泽城。那时,新主继位,我初次随父亲进白泽皇城朝拜,皇宫里的光景,我总是看不厌的,琳琅满目的东西是那么的美好,让人艳羡……
皇宫里的树木十分的茂盛,花园是我所见过的最大的一个。枝繁叶茂让人走进去犹如进入一个世外桃源,毛石铺就的羊肠小路捭阖交错,一排排齐人腰高的扶桑花堆砌在路的两边。那时我很幼小,蹲在花的后面便能遮个完全。辟邪府也栽种过扶桑花,可是却怎么也栽不活,每一年都会替换掉许多枯敗的扶桑花木,我时常蹲在扶桑花后面,在父亲每日必经的小道上偷偷等着他。我会将衣角露在扶桑花盆的外面,好让他看见我。我总期望他能转过头来看看我,可他从没这么做过,日子长了,我也就不再期待了。
辟邪府是个讲究礼制的地方,父亲总是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目光看着周遭这一切,有次我问他“父王,你在看什么?”
他并不回我,而是牵着大哥的手继续往前走。那种感觉,就好像吞了好几块热炭下喉,灼烧着我的肺腑,拉扯着我那可怜见的自尊心。我跟着他们,路过了几棵高大的棕榈树,才鼓起勇气又开口“郡王,您在看什么?”
他这才转过头看我“怀安几岁了?”
听道他的回应,我高兴的就好像在沙漠里行走的旅人发现了水。哪怕只有一丁点,都足够我开心许久。我斟酌着怎么说才不失体统,话在心里盘算了个遍,我才怯生生的回道“回禀郡王,儿已九岁。”
他细细打量着我,那种眼神让我如临大敌。等他再次开口,我的手里已是起了一层薄汗。他看了看大哥,说道“即已九岁,一切也就快见分晓。我父尚在时,可从未许我喊过他父皇。”
这么短短几句话,对于九岁的我来说如同被人当众扒了衣服一般羞辱,难堪至极,难过至极。可我竟也是哭不出来的,失落的感觉如潮水一般把我淹没,我觉得浑身发冷,握着拳头,直到手也没有知觉……我怨我自己是的次生之子,怨恨这个该死的地方,怨恨这种血亲规则……
父亲是个次子,他并未承袭白泽一族的血脉,而是随了他的母亲辟邪一族,他得不到皇位。他愤恨这一切,而我,也是他的儿子,可在没确定我是否承袭了他的辟邪血脉前,他是瞧不上我的,更不会把郡王之位交给我。他不许我喊他父皇,他不许我有任何逾越的行为。而他虽然愤恨这些可笑的规矩剥夺了他成为整个白泽王朝的王的机会,却也毫不吝啬的把这些规矩强塞给他所有的子嗣。
在这种畸形的制度中,我被剥夺了姓,被剥夺了自由。我郁郁寡欢,犹如惊弓之鸟。周遭的一切,于我而言,不过是灾难面前的遮羞布,打开了,我无路可走。不打开,我来路已断。所有人都只在乎礼制,国不可一日无君,可臣子没了,自有才人辈出。皇子吃饱穿暖并不重要,只要储君高枕无忧,一切也就迎刃而解了。那段时光里,我总是吃不饱饭的,因为小厮忙着在亭里调戏其他姑娘,我只能踏着那条栽满梨花树的小路去我的奶娘那讨点吃的。
我记得,那天小厮依旧没来,我等到午休时方才敢踏出院门,我原以为路上大多是没人的,可路边带着团扇的姑娘倚在石桌旁,她们嬉笑着,小扇轻摇,香粉扑漱漱的往外飞,我低着头路过,呛得我直打喷嚏,晕头转向也不知道到了哪。
“这是谁家的娃娃?”
那声音真好听,我这么想着,抬头去看他,一大片火红的海棠花晃的我眼睛疼。这样好看的海棠花美的让人心惊,若非天上地下顶顶好看的人,怕是配不得它们的。我这么想着,揉了揉眼睛往上看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他比我高许多,神采飞扬,顾盼神飞之间皆是骄昂贵气。他负着手看着我,粲然一笑,那表情和声音就好像那海底的白珠一般璀璨的让人挪不开眼,妥帖平实的金丝绒枣红袍子穿在他身上倒是说不出的英气洒然。
他生的白静,可却不是阴柔。眉目清秀,可只一眼,便足以威慑众人,凌厉威严。明眸皓齿,可巧了这张嘴,正对我笑着,一口大白牙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我分不清到底是那树上的梨花在笑,还是那人在笑了。也许是饿得太狠,我有些站不稳,一个踉跄朝前扑了过去,意外的没摔倒,却被冰了个透心凉,我腾的一下从那人身上弹了起来,脑子清醒了许多。
白泽一族向来体温异于常人,若我此时还闹不清楚,倒是真活腻歪了。
我的脑子瞬间炸开了锅,吓得面如土色,我怎么也想不到竟会误打误撞碰上了新主,我的舌头仿佛打了结,绕了几个弯才说出话来,我跪倒在那人面前,心跳的咚咚响“参……参见陛下!”
他负手俯视着我,漫不经心的在我面前踱步,嘲弄道“你倒是个促狭鬼。多大了?”
我低着头,忙不迭的回道“九岁了。”
“九岁,我比你大不了些许,也就大五百岁。”他忽的噗嗤一乐“你哆哆嗦嗦的做什么,我能吃了你吗?”说着将我从地上拉起来。他问道“我有这么可怕吗?抬起头来,你叫什么?”
“白云……云石。回禀陛下,奴叫云石。”
“云石?”他转头朝一旁的礼官回道“这名字很熟悉。”
“回陛下,他是辟邪郡王白无尚的次子。其母是乐安三十二县县主朝阳。”
他沉吟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黑亮,高呼道 “我记起来了!玉蝉神女!怪不得如此相像!”他伸手戳了戳我的脸,乐不可支。又伸手掐了掐,我吓得一动不动,只能由他戏弄“玉蝉一族个个都是美人,看来所言句句属实!”
他捧着我的脸,左捏捏右捏捏,笑着,像是见了什么新奇之物,身旁的侍者低头窃笑,着实让我臊得慌,面皮一阵发热,大气不敢喘。
那双眼睛里倒影着我涨红窘迫的模样,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窘态,松开手,朝身旁的士官望了一眼,众人忙收敛匿笑,低头颔首。他又说道“虽说按辈分你该叫我皇叔,可是……”他弯腰倾身向前,和颜悦色的在我耳边小声说道“我这么年轻,你要是敢叫我皇叔,我就抽你的小脚丫!”
我吓得一愣,恨不得把头埋到了胸前里,小声嘟囔道“别抽我脚丫。”
那时的我终归是不懂事的,别人说些什么,我总是会当真,会搁在心里,放久了也就成了真的,成了我循规蹈矩的准则。
我咽了口口水,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声音尤为的大。旁边的士官肩膀耸动,又低低的窃笑着,我涨红着一张脸,窘迫不已。
白祁言转头朝士官厉声骂道 “笑什么笑!是没听过肚子叫吗?是不把本城主放在眼里吗,如此放肆?今晚上不许吃饭,让你们听个够。”
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伸手拍掉我身上的灰“走!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哥哥?”我尚有些疑惑,手已经被拉着朝花路深处跑去。
他总是这样,想到一出是一出。可他终归是待人温柔的,他的心思总是能恰到好处的抚平我内心的卑微。在那段时光里,我受了他不少照顾,欠了他许多。可这么一个温和的人,却被我逼得没了活路!我欠他的,最后也是没能还完……
那时候,日头是那么的大,他牵着我穿梭在布满扶桑花的小道上,树影斑驳,金色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我头一次觉得往后的日子竟也是有颜色的,就如同他身上的海棠花一样熠熠生辉,让我向往不已。
后来的后来,我总有许多日子在扶桑花小道上游荡。从前只能走到书庵的尽头,从那些读书声里窥探着我并不知道的世界,后来,心里多了些期望,就像当初期望郡王能回头看看我一样,期望他眼中亦有我的影子……
我也不明白我是怎么与他有了瓜葛的,只是后来宫里许多人见到我倒是恭顺了许多。我的日子也开始好过了许多,我心里明白,他多次人前对我照拂,那些懂眼色的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可他从不对我说这些,即便是生气恼怒我,却也是不会把这些搬出来伤我的。
他不许我喊他陛下或者皇叔,总是拿糕点哄我让我喊他哥哥。刚开始我叫的别扭,后来,却也是没脸没皮的跟在他身后,拽着他的衣袖,一口一句哥哥的讨要糕点。
兄长告诫过我不要和新主过于亲昵,因为郡王不会高兴他的儿子和他曾经的竞争对手相处融洽。我将这些话放在心里,每次都提醒自己要安守本分,要知道自己处在一个什么位置。可是每次见到他,他拉着我不顾一切的飞驰在白泽皇宫满栏花雪中时,那些话都被花香味搅的烟消云散,那还有什么心思去保持距离。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他仿佛就是有这种魔力,吸引着我去靠近他。去仰望他,追逐他的步伐。仿佛在他的周身,一切都变得岁月静好,让我心之所愿。我明明惜命如小鼠,却敢爬上九层的琉璃塔,坐在塔顶陪他等朝阳,听他说着豪言壮语。在整个王室一抓一大把上千岁的老妖怪的磋磨教导下,郡王眼中早就失去了光彩,只余满腹的算计筹谋,而他身体里却源源不断的散发着我渴望的自由与活力。
我看着他乌发被凉风吹散,脸上漾着肆意洒脱的笑容。我承认我着迷了,也不知道那时哪来的勇气,我拿起他放在身旁的不借伞,朝他俯冲过去,彼时他尚沉浸在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时的美景中,我拽着他,从琉璃塔上一跃而下,不借伞瞬间撑开,迸发出巨大的气流,他被我的动作吓到,紧紧抓着伞柄,有些愠怒的看着我,我示意他看看身后,他转头看去,那里绯红的霞光晕染了整个白泽皇宫,他眉头舒展,脸被金黄色的光芒亲吻,眉目清秀如画中仙。
“陛下……哥哥的抱负终会一一达成的。”我大声喊着。生怕这些话淹没在了狂风里。
他转过头来看我,眼睛带着光,张大嘴巴喊到“多谢,我也愿你日后勇敢起来,且歌且泣,莫失莫忘。”
无论未来如何,对以后的坎坷拥有哭泣的力气,亦或是面对欢喜事能大声的说出来,这是人生多大的幸事,他不希望我活在煎熬里,自怨自艾过一辈子。
我怔仲了许久,愣愣的看着他。眼睛有点酸胀的疼痛感,鼻子被风灌的生疼。眼泪一瞬间涌了出来,不小心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我慌张的抽出袖子想要擦掉他脸上的泪。手却被他握住。
他转过头朝我粲然一笑,温和的说道“云石,心脏大着呢,不会因为一点挫折就停止跳动。所以受多少难,吃多少苦,有什么可怕?一气尚存就行一日的路。生而为人,不求兼济天下,扶持众生。但求俯仰天地之间,无愧于心。”
他把我的手扣在伞柄上,复又俯瞰炫丽的花城。多么温柔的人,即便是在风停下来时,我们双脚落地后,他还一遍遍确认我是否听清他说的话,我一遍遍点头,又将话重复一遍,继而相视一笑,阔步朝前走去。空气中浮动着梨花香气,沁人心脾,消解了整个苦夏的闷热。
我以为日子如涓涓细流,永不干涸。可实际上我能同他见面的日子并不多。我从没想过离开谁会怎么样,可直到分别的祝酒递到眼前时,眼睛却酸胀不已,三个月转眼就过去了,郡王归家的车马踏在黄土上,尘土飞扬迷的我睁不开眼,我立在家眷亲从里,头昏脑胀,费劲儿的一直揉着眼睛,似乎听见他说些什么保重,说些什么山长路远,再见一面也难,珍重珍重。
家眷亲从人头挨着人头,我那时个头尚矮,只能从人群的衣袖腰带的缝隙里看见他的轮廓,那天他穿着一身粉蓝色直裾圆领长袍,头上并未带冠冕,只用鎏金簪子束着四方髻。他同郡王依依惜别,声音低迷,似乎不太高兴。我多希望他的不高兴是因为我们要分别了。可是他只是下阶瞥了一眼众人,说了一句告别的话便匆匆走了回去。
我剧烈的咳嗽起来,肺腑仿佛挤到了一块儿,胃里的酸水直逼我的喉管,我的眼前浮上一片水汽,蔓延我的整个世界。我用手紧紧压着自己的嘴巴,鼻子用力将空气压进肺里。我感觉的到有东西倒流回去,从眼里流回咽喉,再从咽喉流到身体最阴暗的地方。那抹身影也终于清晰起来,却又慢慢消失在人群的衣袖后面。
那时候的我终归也只是个孩子,根本不知道怎么去掩饰一个人的所有感情。高兴了能笑一整天,难过了就没完没了的哭,受不得分离,看不得求而不得的苦。
我仿佛看了一出折子戏,他从梨花中来,微凉阳光下,如火红的海棠花在我的生命里绚烂绽放,可却又于黑白交错的衣袖间毫不留恋的落幕,唯我一人或喜,或悲。
奶娘牢牢拽着我的手,我感觉的到她的恼怒。她唤我莫再向前,郡王会责罚。我抬头看她,委屈的唤道“姑姑。”
她看见我的脸,呆呆愣住。旋即取出帕子擦拭我的脸。柔声细语的说道“哭什么,小脸煞白,可是哪里难受?”
我趴在她的肩上,有声无气的说道“我肚子疼……”
她将我抱起,弓着腰狼狈的挤到人群最后一排,如此才不易被人察觉我这失礼的模样。她让我躺在她的怀里,温暖的手掌轻轻揉着我的肚子,我就这么慢慢睡着,在他那句后会无期里睡着……
后来,我也没有再见过他,但我从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和一本线装的书,那信与书是被青鸟送来的,并未通过辟邪府中。信里说着“近日读了一本书,深觉书中意趣值得揣摩,或可一看。”我看着那几个字,心紧到了一块儿,攥着信的手都微微发颤。他没忘记我!我迫不及待伏案回信,天知道我那时是多么的高兴!
他会同我说他又看见了什么奇山异兽,会在行文中不止一次提及都广之野,那里草木生而不灭,一年四季皆可播种,有吃不完的粮食,看不完的凤凰歌舞,鸟兽奔腾。
他说他想去那,他想等一切平定,故人归来,同我一起去那里。
我期望着那一天,一日复一日。有一天,我抱着书信在廊下睡去。忽然梦到了他披着一件灰鼠斗篷从飞雪中走来,身形挺拔,风姿绰约。我问他怎么来了。他说打马至此,便过来看看。他把灰鼠斗篷解下来盖在我的身上,又坐在我的身边。我和他一同看着满天飘雪,虽无话,却也美好。
这个梦真的很美,以至于我醒来,看着张灯结彩的院子,白雪被橘红色的烛光染红,心里觉得空落落的,仿佛缺了一个角,很久很久都没缓过来。我看着黑逡逡的院门,心里五味杂陈,头缩在薄薄的绒毯里,平静的说着“他没来。”
我侧头望着那扇小小的院门,闭着眼都能想象的出那门上面的纹路,有我无聊时刻的字,亦或是一年一年身高的变化,还有……
吱嘎一声,门被打开了!我猛地抬起头,昏暗的灯下仿佛站着一个人,顾不上穿鞋,我赤着脚,朝那里飞奔过去。看见那里果然站着一个人,我高兴的扑了上去,兴高采烈的喊道“哥哥!”
一只宽厚的手掌抚上我的头“公子醒了。娘子唤你过去吃饭呢。”
我慢慢抬头,看见奶娘笑容可掬的面庞。又弯腰朝她身后看去,空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我伸出手,慢慢拽上奶娘的衣服,整个人倒在她的身上,身心俱疲,小声数着她衣服上的暗色云纹,数着数着又瘪着嘴禁声看着云纹发愣。
奶娘慌了神,不知道我怎么了。她蹲下身与我平视,两串鼻涕花挂在我的脸上,欲出不出,我一个劲儿吸,想让它们回去。她摸了摸袖子,并没有找到帕子,伸出袖子,说道“呼气。”
到底是年少无知,再多的伤感来的快去的也快。随着呼气,那股子烦恼也随着鼻涕花一并擤了出去。我看着奶娘皱到一块的衣袖,心中内疚不已,瓮声瓮气的说道“姑姑,袖子脏了。”
她并未理会,只是看到我冻红的脚丫时,秀眉紧蹙“我会被你这小祖宗气死!”她数落完我,又一把将我抱起,带到母亲院子里。她把我安置在暖和的被子里,对母亲抱怨道“娘子,你快管管这促狭鬼!数九寒天光着脚在雪地里跑,若是生病了,少不得又是一通折腾!”
母亲看了我一眼,复又将脸埋回书里。“那便让他去,吃够了苦头,自然就知道疼了。”
我听到她的话,每一个字都重重的砸在我的心口,我的母亲啊,因美貌与推演闻名的玉婵神女,每个人对她的评价都是遗世独立,不可方物。是啦,连我这个儿子她也不屑一顾,我攥着衣角深吸一口气,抬眼望向身侧,只看见一双葱白的手捧着一本书,我低头去看我的脚,冻的紫红,耳朵突然一阵轰鸣,好疼啊,我大口喘息着,天旋地转,我一把将被子掀开,湿热的液体从眼眶涌出,宣告着我还是那个卑微脆弱的倒霉蛋,我捂着脸,蹲在她跟前“你什么都不在乎,儿子,地位,身份。什么在你眼里都一文不值,所以我才会老是受欺负,吃这么多苦头,我自然知道疼,可是我的母亲并不觉得我会疼!”
“公子!你怎么能这么对娘子说话!”奶娘呵斥我“快道歉!”
那边静默无语,只有翻书的声音。她总是这样,无论我用什么方式,都没能激起她的怒气。
多希望有回应,可什么也没有,我毫无办法……
我垂着头,拖着沉重的身子朝门口走去“儿错了,母亲莫要生气。天色不早,儿便回去了。”
“嗯。”母亲淡淡应了一声,而后又是翻书声。
“公子!”奶娘在身后唤我。伸手拉我,我看着她,委屈了起来,转头看了看母亲,说道“姑姑……我回了吧。”
姑姑松了手,眼中不忍,却也只能将我身上的袄子紧了紧。
我将门打开,缓步走进雪夜中,廊下的积雪已经深厚,踩在上面听不见声响,我转身看看,那盏灯下的人并未看我,一阵风刮来,吹的鼻子生疼。
喊我回去吧,就当我求求你。
那灯下的人紧了紧衣服,抬头看向我,目光缓缓移开,我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
我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回到自己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坐在冰冷的床铺上,彻夜难眠。
“我们能不能逃离?去都广之野也好,厌火国也好,无论哪里只要不是这里就好!”
我期待这封信能带来他,这个地方已经让我失望透顶,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我只期待着他能来,他能带我离开。
可是,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青鸟再没飞回来过。我的希望就这么一点点沉没下去,而我也终于如同破碎的小舟落去了海底不见天日的地方,再也没有回来过。
刚开始,那种被抛弃的,被遗忘的感觉就像一根针扎在皮肤上一样,你看得见刺入皮肉,却感觉不到痛处。等血液钻出来时,那种痛才从红色里透出来。
那段时间,我总等待着他的来信,心里装满着的全是以后生活的时光,半点失望的时间都没有,假如我早就打算好他不会来,也许我也就不会那么失望,也许那种失望也不会让我沉浸那么久。可是后来,我一日一日的盼着,从天亮到日落,从敞开的院门到静谧的荷塘。慢慢的,我告诉自己他明日来,或者后日来……
可是,不管哪一日,他都没有来……
他忘了我,那种失落的感觉,就像是装满水的瓦缸落了一条缝,刺痛感一点点从缝里流露出来,它不是一阵剧痛,而是一点点……一点点蔓延,从一个点到所有面,慢慢加剧的。
我等了许多个白天黑夜,终于愿意说服自己,他不会来这个事实。我和他终归还是应了那句戏文“人情似纸薄,世事如棋新。”我和他的恩情最后还是随着那封渺无音讯的信消失在了千里云烟里。
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我又变成了以前的样子,处处受人欺负。不过也无甚关系。毕竟谁也不会在意小人物的生死悲欢。毕竟一个世子陪读也敢叫人将我丢进水里,我是说,那种死亡来临之时的感觉竟让我觉得快乐,只是我最终没死成,被救了起来,而世子陪读的父亲是郡王的心腹,他的儿子只不过是对我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玩笑?”我躺在床上,迷糊间听见姑姑气的语气颤抖,她似乎在刻意压低声音,可语气却是十分的愤怒“娘子你这些年对公子不闻不问,我权当你当初算的公子之命,不得已而为之。可有人将他的命当做玩笑了结,你还如此置之不理,真是……真是妄为人母!”
“那你要我怎么做?我所求不过是他安稳了此一生,不要成为那人有用时便百般呵护,无用便弃置一旁的棋子。”
“可今日之事若非无人授意,他一个伴读又如何敢?王妃容不得公子,我们不能再这么被动了。”姑姑说着。
“你想干什么?”我能听出那是母亲的声音,但语气里透露的着急竟是我未曾感受过的,极不真切。我想醒过来,可周身似乎有一层暖暖的雾气笼罩着,竟柔和的让人睁不开眼。
我又听见母亲焦急的说着“不能解开!等到世子继位,我们便可离开,这些年的筹谋不能白费了!”
“可我怕我的公子活不到那天!”姑姑哭了起来,忽然我的脑门似乎被人抚摸了一下,一阵暖流流过全身,似乎是母亲的手,一下一下柔顺的抚过我的眉眼,我觉得一阵困倦,又睡了过去。
修养了几日,便又能活动起来。他的回信再没来过,关于他的只言片语我也是从下人口中才了解一二。他又去讨伐十二祖巫,却又是负伤回来。那年冬天冗长,他似乎伤的很重,进贡上去的三七,藏红花供不应求。我静静听着下人说道他又开始征兵,手里的书页被风吹的哗啦啦响。他们察觉到我并未看书,禁了声,低头侍立左右。
“去给王妃请安。”我唤他们过来,替我整衣。
王妃并非我的生母,她从前待我很好,待郡王的每一个孩子都很好。她慈爱温柔,端庄得体。但这一切不过是因为我们之中只有她的儿子承袭了辟邪一脉。她对我的态度发生改变是在我长到十岁时,天师将我带到玉龙池洗浴,验明正身。我并非玉蝉,他看见我的真身,大惊失色,带着我匆匆赶回王宫,拜见郡王。自那一日起,我开始称呼郡王为父王。多么可笑!我自己的亲爹,最后却要以这种方式叫出口。
那日,我似乎从郡王眼里看出了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一时没看懂,只低头静默。回去后,看见姑姑跪在院中,母亲坐在房内。
我走到姑姑面前,一同跪下,说道“姑姑,对不起,是我害你受罚。”
她看了看我,眼中尽是疑惑。
我摊开手掌,掌心里是一颗浑浊的珠子,里面隐约可见一条虫子蠕动。
“结魄珠?”她诧异的望着我,问道“你从何处得来的这个珠子?”
“问一个蛊毒长老要的。”
“你与十二祖巫……”
“形势所迫,我不得已为之……”我想活着……这句话没说出来。因为脸颊传来的疼痛让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抬头看过去,迎上的姑姑错愕的眼神,以及……母亲眼中的一片死寂。
“母……”又是一巴掌……直接把我额头的抹额扇落在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徒然泛起一阵酸,可脸上却忍着疼笑了出来。我看着她,抬起头,伸手轻柔的握起母亲的手,缓缓将脸贴过去。又小声同她说道“儿错了,错了……您平日最不愿靠近我。今日儿错了。”
她抽出手,只是冷漠的望着我。可我看不清她了,脸肿的高高的,绝不是因为没出息的流眼泪,绝不是。
我晃晃悠悠站了起来,抖了抖身上的不知有没有的尘,缓缓走去门口。
姑姑在身后唤我,我朝她摆了摆手,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狼狈,呼了一口气,抬头,又说道“无事……无事。我只是累了。姑姑,我回去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是啊,睡一觉就不会这么糟糕了,是吧?是不是睡一觉,我的父母亲就会和睦,大哥也疼爱我些?
……
兄长待我虽一如往常,但明里暗里那股子劲儿却从未消失过。教书先生对我的不假辞色,避水珠何故失灵让我险些丧命在渤海。父王生辰大宴偏偏就我的祝寿礼丢了?这些种种,我若看不明白,也够我死个千八百遍了。可是这些我都无所谓了,长到十四岁,什么腌臜把戏我没受过。他们要如何就如何吧,反正日子已经这么难熬,何苦再去挣扎?
我拥着房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两个少年,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的却是明天早上他们盛怒的脸。父王会怎样看我?哦,他最厌恶龙阳,可是,这两个小可人儿却是他不能见光的秘密!他一定不会像上次寿辰那样轻易放过我的。王妃呢?王妃一定会替我求情,她一定会哭的梨花带雨说是她这个主母没管教好。兄长呢?我该感谢他送来这两个小金丝雀!若我还有命活着的话。活着啊……要努力活着吧,可是真的太辛苦了……
母亲!母亲会怎么想呢?她一直都不愿过问我的事。但我从未想过……她会来。
夜半时分,我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我看着母亲站在雾霭般灰蓝的月光里,面色阴郁,眼里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我撑起上身,怀中两个少年嘤咛了一声,而后又安然睡去。
“母亲?”
她一步步朝我走来,手里的匕首寒光闪闪。我还没看懂她的意思,鲜血便溅了我满身。两个少年喉管被割断,鲜血足足溅到床幔那么高。他们痛苦的张着嘴,却叫不出声。喉咙里发出叻啦叻啦的声音,一个少年抬腿蹬床,又被母亲死死按住,血沫沾染了她半张脸。她的眼神狠决,却在刀子捅进去那身体时还是闭着眼不忍心看,
少年还在挣扎,伸出一只手拽住我的中衣,我眼看着那只血红手印落在我身上,又被母亲飞快的拉下来按在身下。她转过头歇斯底里的吼道“下去!”
她发丝凌乱,喘着粗气,额上出了一层薄汗,指头发白,衣服被血水染的黑红一片。她颈上的翠玉上还留有褐色的血迹,那是她最钟爱的东西,唯一一件郡王送给她的东西。可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我怒吼道“转过身去!”。
我木讷的转过身,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我的耳朵充斥着布被撕裂的声音,锐利的匕首刺破血肉的闷声,血腥味弥漫了整个房间,那些撕裂声变得残忍破碎,如同尖锐的匕首一下下凌迟着我的耳朵。我感觉所见一切都是不真切的,只有母亲的影子被月光拉长,我能看见那只手的影子从月光的白穿梭到暗夜的黑,她往日的慈悲被打碎的,铺就成了这黑白画面里唯一的红。我的心在那一瞬间揪在了一块,是我的过错,是我害了她……
最终一切归于平静,两只山雀的尸体直挺挺的躺在床上。母亲站起身来,还没有走出一步,就如脱了线的木偶一样瘫坐在了地上。她的肩头微微颤着,仿佛刚从巨大的压力中抽离出来。细微的哭声从她鼻腔里溢出,却又被她压抑下去。那些泪水如同绵长的雨季来临,冗长且沉寂。它们将我整个世界淹没。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母亲,自我出生以来,从没见她哭过。而现在她的上半身落在月光里,看着自己指缝里黑色的血污,表情是那么的无助,她疯狂的将指甲抵在粗沥的石板摩擦,企图把那些罪恶抹除,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没有再认真看过她了?她的背影,何时变得那么的清瘦,伶俜孤寂?
“母……””我上前去拉她。
“啪!”这一巴掌直接把我的脸打的别了过去,火辣辣的烧麻感瞬间在我的左脸上扩散开,耳朵轰鸣直响,我听见母亲微弱的道歉声。她不可置信的望着自己悬在空中的左手,我伸手抹了一把左脸,零星的干裂了的褐色血污,那是她指甲缝带出来的。她把我的手扯过去,抓着袖子拼命擦拭,我掌心的肉被擦的发红,一大滴一大滴的水落在我的发红的掌心。屋子里只有压抑的啜泣声,我肿着半边脸,看着眼睫湿润的她,脑子一片空白。
“我……”
她擦了眼泪,静默了许久。走到衣柜前拿出一件中衣 “把衣服脱了,换上干净的。”
我依言换上。
“天亮了同我去见你的父王。”她一把扯下床幔,俯身将两只山雀的尸首连同沾血的床褥,床幔还有我换下来的衣服卷了起来。出了院子一把火烧了,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站在火光前,紧抿着唇。忽然她抬手取出一缕头发,用匕首将它割断,我看着扬在火里的青丝,抱着头蹲靠在门边,止不住的恸哭着,也不知道是为那头发,还是为她……
她垂着眸,面上看不出悲喜,只是声音嘶哑微弱“你造的孽,下半辈子好好偿还吧。”
这句话我以为是说给我听的。可是,殊不知我欠的债却被母亲一人包揽下来。那日清晨,天气灰蒙蒙的,空气闷热粘腻。我看见母亲后背的罗沙被汗水打湿,她站在郡王面前,我从没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因为,我终于在漫长的过往中窥见了她对我的爱,可那一天我永远失去了她……
白泽旧历三百六一年,辟邪府宜园夫人没了。白事办了三天,府中众人缟素,跪在堂内大哭,连父亲竟也落下几滴泪来。他哭什么?人不就是他逼死的吗?
我看着他们哭,姑姑哭的最厉害。几乎快要昏厥,我伸手揽过她,让她靠在我的肩上,小声安抚着她,侍从递过来一把纸钱,说着“公子,该送夫人上路了。”
姑姑看着那把纸钱,又转过头,趴在我肩上哭。我接过纸钱,侍从又说道“公子……好歹哭一哭。不然,看见了不好。”
我有些为难的悬着拿纸钱的手,说道“可我哭不出来啊。”
侍从也很为难,忽又说道“那这样吧,待会我喊一声,您就跟着呜呜两声,叫夫人地下明白您的不舍也就好了。”
“哦。”
我安抚好姑姑,跟着送葬的队伍走去,只听见侍从在后面喊着“孝子流泪门前拜,引亡早登极乐天……”他朝我挤眉弄眼,我便意会,跟着呜呜起来。洒一把纸钱,喊到“娘亲,随儿踪迹前行,莫挂念。”
队伍一路向着西山而去,天空忽然下起一阵毛毛雨,我踩着一路湿泥蜿蜒爬上了半山腰,等到棺椁下葬。人群便准备回去,天黑了大半,几个小厮举着火把走在前面,我跟着他们慢慢悠悠下山,只觉得这一天腰酸背痛,想早点回去洗个热水澡休息。光这么想着,连带着脚下的步子也迈的大了些。
可不知怎么的,越走,又觉得周围变得越来越安静。突然感觉,右边胳膊被人揽着,脚下也变得软绵绵的,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身处云头,一只黑长的胳膊揽着我的胳膊,我转头望过去,看见一个浑身漆黑,怒目圆睁的大汉,他似有八丈,胡子拉碴,他瞪着眼睛看我,鼻子喷出气来“吾乃山妖,平生最厌恶不孝之辈,今日便要将你丢下山去,让你命丧于此。”
“我犯了什么罪?”我急忙问他。
“你母为你受过,饮鸩而死,你可知罪?”
我看着云层下西山山头,有点点火光,听见小厮的喊声,说着公子不见了。
“今日你母亲下葬,你无悲无泪,此乃第二桩大罪。”
“我认!我认……”一整天,似乎一切终于在这一刻变得清明,心口的石头落地,我颓然的看着那些灯火,却看不出一丝生气。不是郡王,不是任何人,是我,如果没有我,她也可以一走了之,她本可以一走了之……我害死了她,我害死了我的母亲。
“既然认罪,那便无可逃匿。”他撒手将我扔了下去。那种失重感让我有一顺的无措,而后是解脱……娘啊,我对不起您,没能保护您,更没勇气继续苟活着。
“公子跳崖了!快来人啊!”
突然,我被一阵风托举起来,落叶聚集在我身下,铺就成一个柔软的垫子将我缓缓送回山顶。
心头一阵火烧一般疼,我拉开衣服,看见心口的位置幽幽飞出一只透明的蝉,它在空中震动了一下,便直直坠落在我手里。
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口中说着你别死,别死。可是那只蝉在我手中再没动过一下。
突然,有人一把将我抱住,她哭的很伤心,吼着“你疯了吗,跑上来跳崖?你娘没了,你要是再没了,你让我怎么活?”
我捧着蝉,瘪着嘴说道“姑姑,母亲她在我身体里面下蛊,我疼的眼泪直流。”
她搂着我,轻声说道“别绷着了,想哭就哭出来。”
“我有什么可哭的,她又不疼我,死了就死了。”我一声声说着,抽噎着,捂着死去的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回来后,府里传开了公子悲痛过度,跳崖。郡王的态度很微妙,他找我谈过,只说我是被山妖迷了眼,绝不是被母亲去世悲伤牵绊搞出来的事。我只点头说是,府中的传闻也在一夜之间忽然消失。
原以为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我也十四岁,个头长了许多。那日我去山中的白河观为母亲参愿,夜里回来路过酒家,喝了些酒,一个小童子与我撞了个满怀,他说他原是山下黑虎精与凡人生的孩子,母亲被人打死扒了皮,便被收进来做了个洒扫童子,只是受不住山中清苦跑了出来,希望我把他收在身边做个侍童。
我看着那双眼睛半晌说不出话,喝下去的酒烧的胃火辣辣疼,我的眼前起了一片水汽,白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我擦了擦眼睛,拉着他问道“你可知道什么是侍童?”
他唇弧上扬,脆生生的回道“便是陪公子读书的。”
“侍童,陪公子读书的?”我看着他笑得傻乎乎的,自己也跟着莫名其妙的笑起来。自我欺骗道“是啊,是陪公子读书的。”许是那天月色太美,我带着几分醉意做了些荒唐事。
第二日,她欲投井自尽,被我救了下来。那时,我才知道她是女子。她失了名节,抱着被子一个劲儿的哭,我看不得那双眼睛流泪的模样,破天荒的用我这笨嘴拙舌哄一个姑娘家。
她最后还是跟在了我身边,她本是有姓名的,只是母亲死后便也就无人唤她乳名,在观里,只因她生的娇小可人,观主叫她小窝头。我给她取了个小字,唤作颜儿,她生的俏丽,对我总是笑吟吟的。我独爱她的眼睛,含情凝睇,一喜一悲都那么惹人怜爱。
她喜欢替我磨墨,添茶。我在习字,她便在我的身后,用她沾了梨花香的手指给我按摩颈肩。又过了两年,我便娶了她。我同她也是恩爱有加,怕委屈了她,我就央求着王妃给了个名分。
若非白泽皇城立后,我想我和她也能走完这一辈子。可是,我还是踏上了去往皇城的马车,她在马车外垂泪涟涟“夫君早些回来。”
我点了点头,看着她哭,心里愧疚不已,低头擦了她的眼泪,哄她回去。而后逃也似的将帘子匆匆放下,愧疚感也如滑落的帘子一般卸的一干二净。车马走了三天,这一年,又是满城梨花开似雪,只是我再没了当年看花的闲心。
百官在太渊殿外站定,朝前仰望,一男一女,华服庄严,气度非凡。
听说那是祝酒家的女儿,唯一继承了麒麟血脉的人。她身着墨绿色交领长袍,朵朵绘金边迎春花从背后一直延生直胸口。腰间用的是金丝霞影纱做的衬带,镶以羊脂白玉,袖口以暗红色珠粒点缀镶边。她的乌发盘在脑后,用一对素淡的碧玺钗簪着,额前配着玳瑁华胜,耳朵上带着一对黑珍珠坠子。
她穿的雍容华贵,面容却素淡可人,却月眉弯弯如浅溪,丹凤眼含羞带怯,颊上带着淡淡的胭脂红。唇珠明显,两唇之间的弓形弧度十分优美。这种面容撑不起衣着的反差放在她的身上略有违和,却也无伤大雅,毕竟她是个清水美人,再怎么也雅大于俗。
她含情脉脉的看着比她高一个头的陛下,如同信徒仰望他所信赖的神袛,那么的心之所愿。陛下亦是牵着她的手,报之微笑。
多么登对的一对儿璧人,上天几乎将所有的好都毫不吝啬的赠予了他们,美貌,家世,地位,修养,以及我从未得到过半分的坦荡。我不知道百官如何想,单单是我,只消看一眼他们举案齐眉的画面,便会嫉妒的要命。我承认我如蝼蚁,看不得别人半分好,我的确卑鄙的可怜。
这么多年,我汲汲营营于权谋名利,为的不过是能与之比肩而行。可到头来,始终没能跟上他的步伐。我看着,手不自觉握紧。他,愈发的英气威严,我遥遥望着他,喃喃自语“许久不见了,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