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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茭儿菜笋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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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人真的走了,蒋萱才丢下手中的簪子,跪地讷讷道:“外祖母,恕姮儿不孝,方才、方才只是权宜之计。”
老太太半晌不语,蒋萱才要抬头瞧瞧,就有一件物什丢在她的身上,转而落在地上:“想必这也是计了?”老太太的语气很陌生,蒋萱疑心那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怔怔的抬头看了老太太一眼,老人家面色阴沉沉的,正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蒋萱从没见过这般疾言厉色的老太太,吞咽了下才看那掉在她身前的是什么。原来是个不大的荷包,鸭卵青的面儿上是一枝李花,蒋萱哪起细看,上头有一行娟秀的小字:桃花能红李能白。她想起来,这荷包是年前林檎拿攒下的布头做的一碟子荷包里的一个。绣活虽不是她的,但字却是她写给林檎的。才要开口问老太太这荷包怎的了,忽然记起来那时为了平息杜敞总提起正月十五她坑了她的事儿,把见面礼还他时,大底便是用的这个荷包。思及此她的手略略有些发颤,欲要解释,就听老太太道:“好一个‘桃花能红’,我真没料到,人大了心也大了,难为你是在我跟前长大的,这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蒋萱的眼泪“刷”的一下子就滚了下来,膝行几步匐在老太太的腿上哭道:“外祖母、外祖母,您听我解释……”将正月十五那晚怎样坑骗了杜敞的银钱;又是怎样被他含沙射影烦了;想还钱又不甘心,干脆以退为进,把给她的见面礼随手拿了个荷包装了去还他,一五一十都说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垂眼看着膝头乌发如云、梨花带雨的少女:“荷包你是撇清了,但你方才对尚文说过什么?”
蒋萱睫毛上沾着泪水,湿漉漉的黑眼珠迷茫的望着老太太。
“你说尚文三番两次逼迫于你。我只问你,为难你这么多回,你想过要告知我一次么?”
蒋萱呆住了,愣愣的直起了身子。她两世为人,遇到事情已经习惯独自处理,从来没有想过,这样欺瞒老太太,也是一种不信任和伤害。应当解释些什么的,但嘴唇似是被粘住了,吐不出半个字来。
老太太闭了闭眼,提高了声音道:“许山家的。”
邹妈妈应声而入答道:“老太太。”
“去给她收拾些衣裳,备好车马,今晚便走。”吩咐完,老太太径自避去了里间,留下蒋萱仍旧跪在青砖地上。
奢绿轩。
邹妈妈传老太太的话:“你们姑娘被老太太留下了,少说要住上两日,取几身家常穿戴的衣裳。”
明厅内方才的喧嚷早已荡然无存,一众丫鬟面面相觑,都觉着老太太此举十分突兀。砚儿转身要去收拾,被海棠抢了先,只得同邹妈妈寒暄:“妈妈坐下吃杯茶吧,姑娘方才还说要吃橄榄茶呢,这会子又不回来了。”
邹妈妈坐了,也不搭话儿,半晌见海棠还不出来,便撵着砚儿去里头瞧瞧。砚儿扭身进去,看海棠正细细的给包袱皮儿打着结。凑近了压着声气儿道:“外头妈妈催呢,你还恁沉得住气。”
海棠反常的默不作声,面对着砚儿时,眼圈儿却红了。把包袱塞在砚儿手里,将人推了出去。邹妈妈也不翻检,拿了便回去了。
趁邹妈妈去给她收拾衣裳的功夫,蒋萱把整件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想通了,想明白了,反而面色更灰败了一层。邹妈妈回来,见老太太不在,径直进了里间。片刻便出了来。
“走吧,姮姑娘。时辰不早了,夜间行路不比白日,还是紧着些的好。”邹妈妈挎着包袱,离她三两步远道。
停了半晌,不等邹妈妈再催促,蒋萱冲着里间“砰、砰、砰”的磕下三个头:“姮儿去了,外祖母莫生我的气,保重身体要紧。”用帕子将满脸的泪水擦干,半垂着头跟在邹妈妈身后出了来。
邹妈妈递过一件带兜帽的披风给她,蒋萱穿上,将自己裹了个严实。或许是见她形容期惶。不忍道:“姑娘先在庄子上住两日,避过这阵子风口。老太太素来待你如何,断然不会自此便不管你了的。”
蒋萱怎会不明白,,只是心里过不得。闻听此言,眼泪又滚了下来,忙用手拭去道:“嗯。劳烦妈妈多给老太太宽宽心,为了我气坏身子不值当的。”
邹妈妈叹了口气,只“嗯”一声,当是答应她了。邹妈妈一直将她送出角门,看着她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去复命。
邹妈妈回椿萱堂前先去了趟幽篁小筑。因是内院,京城虽来了不少仆从,却进不了杜敞的院子。来开门的还是老太太给的一个小书僮。一见是邹妈妈,立时缩了缩脖子:“妈妈。”
“六老爷可在?”
“在、在的。”小书僮老实,哪里敢混说。
由他引路,三转两绕过竹林,才进到屋子里。
明厅外立着赵生,见了是邹妈妈苦了一张脸道:“妈妈,回头老太太怪罪下来,您可得给小子说说情呐。六爷在我们府上便是说一不二的,哪个敢拦呀!”
邹妈妈看着快要醉死的杜敞,拿手指着赵生:“跟着你们爷欺上瞒下逃家出来,一顿棍子还赊着呢,加上这一回看不打断你的腿。”邹妈妈正要上去劝一劝,身后酒坛子“啪——”的落在了地上,碎裂的茬子溅的到处都是,杜敞撑着桌案摇摇晃晃的想站起来,不知怎的,一个不稳便扑在了地上。邹妈妈心中“咯噔”一下。还是赵生机敏,先撑起他们爷,将自己垫在底下,以免伤着皮肉。邹妈妈连三赶四的上来帮忙将人浮去里间,粗粗让赵生查看了,只有几处小口子。紧着回禀给老太太,老太太闻言很是着慌,下台阶时险些跌了一跤,亏着邹妈妈眼疾手快搀住了,才避免出更大的乱子。
同一弯残月下,陶府内院人影幢幢。官道上,一架马车在“哒哒”的马蹄声中渐渐地去的远了……
天光熹微时,下起雨来。“莎莎莎莎”的打在马车顶上,跟车的婆子钻进车里,给老车夫递出去斗笠和蓑衣,车子略停了停才又继续往老太太的庄子驶去。
蒋萱微微合着双目,眼圈周遭红红的。跟车的妈妈瞧了她一眼,便自顾自的坐下了。春雨细而密,被风吹的如同纱幔翻飞。
蒋萱觉着很是疲累,歪在马车里似睡非睡的。她想起昨晚的一幕幕,心里猛的一撞,忽的便醒了。原来是马车停了,车厢震动,在车夫的吆喝声里止住。
“姑娘把围帽带上罢,咱们已然到了。。”说着,递给蒋萱一顶簇新的围帽,见蒋萱接过,便去把她的包袱和另一个大的多的包袱都先拿了出去,不多时便转回来,将怏怏的蒋萱扶下了车。湿冷的风裹挟着几星子雨滴打在蒋萱的手上,她这才强打起精神。隔着围帽,依稀可见前头一片粉墙黛瓦,,开着的角门处有个高瘦的婆子候着。一路无话,只那在前引路的婆子时不时便要不经意的回首打量蒋萱一眼。进了一个小巧的院子,里头还有个媳妇子正洒扫着,将寥寥几件家具擦抹干净,高瘦的婆子便撵着没眼色的媳妇子出去烧热水。
跟车的婆子立在屋子里打量一遭,点头道:“我们表姑娘出来散散,小住一阵子,闲杂人等莫要打扰。”
高瘦婆子忙哈腰应道:“老姐姐放心,咱们这儿本就人少,老太太的规矩咱们都省的。”
跟车婆子塞了个荷包予她:“费心了。我们姑娘还未用膳,劳烦妈妈亲自走一趟。”高瘦婆子喜形于色,会意的忙忙的去了。
跟车婆子解开大包袱,给蒋萱罩上了床帐,收拾好了被褥:“姑娘安心住着,缺个什么只管问方才那位桩妈妈要便是。”见蒋萱仍然没解下围帽和披风,坐在玫瑰椅上微微点了下头全作回答。
“姑娘身边没个侍候的,往后请好自为之罢。”将蒋萱安顿妥帖,跟车婆子便径自乘车回兑园去了。
蒋萱摘下围帽,面上是十分的憔悴。只是哭也哭了,伤心也伤心了。环顾整间屋子,深吸口气,打起精神解下身上的披风搭在椅背上。一阵脚步声,半掩着的屋门被推开,那桩妈妈领着方才洒扫的媳妇子,拎着铜壶和食篮风风火火的进了来。桩妈妈刚要开口,瞧清楚转过身的蒋萱,立时楞在那里,混忘了自家要说什么来着。
还是蒋萱先道:“烦劳桩妈妈了。”
闻言,桩妈妈才回了魂,搁下食篮子道:“小姐客气。不知小姐如何称呼?”
蒋萱半垂了眼道:“我姓杜。”
“那不晓得小姐是老太太的?”
蒋萱顿了顿才道:“算是、侄孙女罢。”
桩妈妈眼神闪了闪扭脸儿对木讷的媳妇子道:“还不去兑水来,伺候小姐梳洗一番好用朝食。”妇人应诺,搁下铜壶转身急急去了。
“这是我们家老二媳妇李氏,人老实,虽然笨手笨脚的,好在勤快肯干。小姐往后有什么活计,尽管差遣她。”桩妈妈从食篮子里一样一样把朝食摆在八仙桌上:“乡下地界没甚好的,不成敬意,小姐莫要嫌弃。”
蒋萱回了个浅笑点头:“多谢妈妈了。”
正寒暄着,李氏进了来,侍候着蒋萱草草的洗了手脸。桩妈妈忙让蒋萱用膳,留下李氏在跟前伺候着:“小姐一路上累了吧,回头用完朝食就歇歇,家里小孩儿多,我得先回去看看。”
见蒋萱懒怠说话,只是颔首,笑着行了礼便去了。
蒋萱不觉着如何饿,可上了桌,李氏把倒扣着保温的碗揭开,红薯的甜香立时跟着蒸腾的热气弥漫了整间屋子。她忽然感觉双眼有些胀痛,自然不是‘由奢入俭难’的酸楚。想一想,大概是勾起了前世什么回忆,只不过时间太久,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李氏见蒋萱有些发怔,揉着洗得脱色的围裙怯生生的道:“小姐,您要是不爱吃这稀饭,我去给您做碗咸鸭子汤吧?”
蒋萱回神,冲着妇人一笑:“不用了,这个就很好。”
为了宽她的心,蒋萱拿着筷子把摊的葱花鸡蛋饼、红薯稀饭、和一样现炒出来的小菜,挨着尝了一口。
“这个茭儿菜笋丝很好。你也忙了半日了,先回去吧。”大底是食材新鲜,很普通的一道拿鸡油清炒出来的茭儿菜笋丝也很是开胃。
见蒋萱肯动筷子,李氏才一步三回头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