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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一百一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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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粮草都受潮了。”
死士回禀时,楚灵修正将秦紫仪双手缚住,闻言一顿,看向秦紫仪,笑了笑,“我若只是派人来劫粮,带回去的只会是几车霉粮,还暴露了自己的势力。想来,驿站投毒也是你将计就计了。算计至此,却棋差一招,可真是遗憾啊,哈哈哈哈!”
秦紫仪缄口不言,沉默以对。
“怎么?方才那条舌头吓住你了?”楚灵修翻身上马,定睛瞧了秦紫仪片刻。
“秦大人,请。”那半幅面目被黑色汗巾遮盖住,头戴宽大斗笠的死士,只余一双眼睛暴露在外,他在请秦紫仪上自己的马。
“慢着,我亲自看着他。”楚灵修发话了。
死士头领抬目看向楚灵修,“殿下,此人狡诈阴险,还望三思。”
楚灵修冷冷睨他一眼,转而看向秦紫仪,命令道,“爬上来。”
秦紫仪双手被制,本就身在病中,让寒风冷雨一激,更是毫无力气。他心知楚灵修一心要看自己的痛苦丑态,更明白倘若不顺楚灵修的意思,又有人会因此受到伤害。
秦紫仪便毫不迟疑地用双臂攀上马颈,调动全身力气尽力翻上去,那马匹却因不熟悉之人的接近触摸而烦躁起来,一直转颈甩头。
秦紫仪便一次次从马身上滑落,委顿泥中,遍身污迹。
但他宁肯如此狼狈不堪,却倔强不肯出声,向楚灵修低头求饶。
直到他再无一丝力气,雨水淋在面目上蜿蜒成溪水,湿透的头发紧紧贴在他削薄的肩颈上,分明满身狼藉,却令人只觉倨傲,只想折断他那好似萧萧瘦玉的脊梁。
山中的孤鹤,想必也是有这样一段曲线曼丽却从不弯折的项颈,才被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引为不屈的意象。
足下踏尽污浊,却一身分明的胜雪之色,至清至逸,丹红照顶。
楚灵修一把将秦紫仪拉上自己的坐骑,“本要把你绑在马后,可瞧秦大人这惨白的脸色,若一个不小心拖死了,可真是无从向薰无遗交待。”
秦紫仪双手按向怀中那本手札,房清乾聪慧务实,本该如陶潜一般,成为支撑朝廷的中流砥柱。
却因为自己未曾料到楚灵修有这样一支精锐之师而自刎雨中,平生未展眉,一腔抱负尽。
秦紫仪怎能不心痛惋惜。
自他以身入局,从未落错一子。
然而,因黄河暴涨,杜陵提前五日抵达甘州,楚灵修亦提前出动。
此前,秦紫仪给杜陵去信后便联系了闻鹿鸣,他知道自己明面上押送的粮草离甘州越近便会越危险,此前少带侍卫只为令暗中的敌人放松警惕,实则已经请闻鹿鸣自西域返回中原,等在居关接应以策万全。
便是这几日之差,令秦紫仪未能与闻鹿鸣汇合。
只差这一步。
只错这一次。
秦紫仪只觉怀中那本札记烫得他发痛,那么多条性命,房清乾那样的栋梁之才……都葬送在他手中。
这次之前,他人生所有的艰难都有法可解,哪怕是向天搏命,都堪称游刃有余。
只这一次,无力回天。
秦紫仪自心中生出透骨之冷,细密的雨水痛击在身上,令他神智无比清明。
楚灵修铁钳似的双臂自身后紧紧缠住秦紫仪的身躯,“旅途无聊,秦大人不妨猜猜我们要去哪里?”
持续的冷雨已经令秦紫仪麻木,似乎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但他不必思考便对此行的目的地心知肚明。
镇、夏二城,是楚灵修最后的踞地,他们一路向北而行,必是冲着这两个地方去的。
北疆边防整顿完毕,便不惧鞑靼入侵;甘州困境已解,再无后顾之忧。收复镇宁、夏州迫在眉睫,迟一日,城中百姓便多受一日苦楚。
一旦北疆派出援军,朵颜部落根本无从抵挡北疆铁骑。
楚灵修马不停蹄,一路疾行,恨不能背生双翼、肋下生风。
他一日未敢停,几乎不眠不休,期间,只停了一次。那一日雨停,便暂时休憩整顿,顺便让兰香子给秦紫仪诊脉。
兰香子一看到秦紫仪便甚么都明白了,即便秦紫仪仍如平常一般,那么平静地望着自己。
兰香子只从手中颤颤地捧出一枚粉白的海棠花苞,“我只来得及救出这一朵,你等等好不好,再等一等。”
秦紫仪笔直地坐在马上,他已经很久不曾开口说话了。
楚灵修站在一旁,有一瞬的恍惚,仿佛回到了初见秦紫仪那一日。
好看得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少年,神色轻慢,不爱对人笑,却更显活色生香,动人至极。
那一瞬间的心动,哪怕此刻回味,恨意已然滔天,依然会令楚灵修失神。
“如果……”楚灵修漫不经心开口,却失笑一声,不再继续。
已经没有意义了。
“花还没开,你们还未相见。”兰香子任由泪水溢出眼眶,他从来没哭得这样大声过,“你不想他吗,你不想再看他一眼吗?”
秦紫仪慢慢伸出手,兰香子小心地捧着那唯一留下的海棠花苞,亦步亦趋,高举到秦紫仪手边。
秦紫仪以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那朵未开的花,目光流连。
但是很快,他收回了苍白的手指,开口问道,“还有几日?”
兰香子一怔,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亦不想回答。
“一日。”楚灵修见兰香子不答,忍不住搭话,“镇宁与夏州之间有一座山峰,如今远眺可见,马上就到了。”
秦紫仪顺着楚灵修手指的方向看去,朦胧层叠的山峦影影绰绰,真不愧是号称塞上江南的地方,大好的河山啊。
从东向西,自南至北,四方之地,如今便算是已经共履过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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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灵修先行在镇宁落脚,薰无遗出来迎接他。
“一脸沉重做甚么?”楚灵修放松道,他怀中搂着秦紫仪,“我这不是把人给你带过来了吗?”
多年未见,薰无遗亦成长为亭亭嘉树一般的风流人物,只是,也许愁思太过,头发已然灰白夹杂。他狭长的眼锋扫过秦紫仪,向着楚灵修开口。
“殿下,不光是我们卧龙薰家,追随您的家族何止千百,我们托付全部身家性命,都系于殿下一人之身。而殿下对待一再阻拦我等大业的杀父仇人,便如此礼遇吗?”
楚灵修神色一冷,“你这副语气是在同谁说话?素日嫉恨他百般胜你便也罢了,如今用得上他,他又是个磕碰不得的玻璃身子,难道我还真给你绑一具尸体回来吗?”
薰无遗含恨瞪了秦紫仪一眼,告罪道:“殿下容禀,斥候来报,陆铮鸣亲率北疆军攻打镇宁而来,今日便会兵临城下。臣一时焦急失言,请殿下宽恕。”
闻言,楚灵修并不如何焦急,而是充满兴味地微侧头颅,“秦紫仪,你就在这镇宁城中,你猜他会不会攻城?”
“你们不是情比金坚吗?当年,他驻守兰陵收留了你,你便为他舍命求援。如今,他为你擅离北疆,你为他与朝廷为敌。那么,这一次,他会如何选?”
“天下与你,在你的将军心中孰轻孰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