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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你在看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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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雪化,到处都是滴答滴答的水滴落下的声响。
族学里,几名弟子皆是比冬日里仅仅少件单衣。面前桌子的正中镇着宣纸,而桌角放着砚台,几人拿着墨条,碍于堂上坐着的族学先生,皆是没什么耐心的磨着。
奈何料峭春寒,这个时候连手都不愿意往外伸的,又不像先生那样还有大少爷特地吩咐准备的兔绒手袋,哪里能磨的好墨。
小小的撕纸声音响起。
堂上族学的老先生半眯着的眼睛颤了颤,半晌没有动静。
而这无疑更是助长了堂下几人的肆无忌惮的火焰。
用裁小的纸条写上自己想说的话和抱怨后窝成团,径直朝另一个人砸过去,等回话后又砸回来。
一时之间偌大堂中十来个平矮书桌间,纸团乱飞,堪称混乱。
谢时舟就是在这样一个混乱的环境中,面无表情,垂着视线,手下不急不缓地磨着墨。
安安静静的,好似外面来了山贼反军,也依然不为所动。
角落里,谢葑悄悄看他一眼。
这堂下的角落,是谢葑特意选择的位置,平时哪怕是再加上几个程度的混乱,这个位置也足够保证牵扯不进纠纷,也撞不见堂上的先生眼里。
是她两辈子来,总结到的开小差的黄金位置。
不过也有她在先生那里有足够的信任,所以哪怕是坐在这样的位置上,也没人拿出来说嘴。
谢葑比众人普遍早一两年启蒙,但大多数课程也会重合,这时候她已经手快的磨好了墨,放下墨条,用细毫笔轻轻蘸了尖上一点。
因为她的不同,今日先生为旁人布置的是一篇策论,细论当朝开国以来的改革利弊。
而谢葑的方向却是古往今来的君与民。
林榭有两世记忆,而经过十多年的自然影响,对当世时论则更有自己的一番见解,略略思索番,一手平缓中隐隐带着勾锋的小篆字体跃然纸上。
不过若论谢葑更加钟爱的,平日里私下书信还是喜欢簪花小楷。
身在孝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照常去凌天书院就学。在正月,她已经利落去书院向山长与几位先生请辞。
想到当时几位先生看着她脸上满是可惜的脸。谢葑一边打腹稿写着,眼角余光却还瞄着同在一室的谢时舟,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堂上先生还是半眯不眯的模样,见谢时舟已经开始下笔,谢葑垂眼,默默收回偷瞄的视线。
心中已有大概章程,所以谢葑下笔还算顺畅,堂中越来越吵闹,先只是嗡嗡蚊语,现在却仿若山上的群猴下山,群魔乱舞。
谢葑平时不管这些事情,但到了现在也不是真的能忍这么吵闹的环境。
她眉头皱了皱,周围有机灵的,已经自动将音量压低不少,只是半空飞来飞去的纸团还是依旧。
然后一抬头,谢葑就眼睁睁地看到一纸团子从自己头顶穿过去,判断失误砸在了谢时舟的桌子上。纸团滚了滚,最终停落在那指骨分明的手背旁。
一时,全堂中包括谢葑在内的人俱是静了一静。
正写着策论的谢时舟动作微顿,有人小声倒吸了一口凉气,猝不及防的,可能被冷风卡了嗓子,又忍不住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四周传来隐隐嗤笑声。
谢时舟神色不变,一双淡漠如冰的眼睛,冷静扫了堂中一眼。
莫名的,在谢时舟若有若无的视线扫过来时,谢葑竟觉有些紧张,裹在不显眼的浅灰袍子的身子微微一颤。
刚才谢时舟在看向自己方向时候,是不是多停了一瞬?
谢葑手下笔尖一顿,落下不大的墨团,然后心神一晃间就注意到在斜侧方向被忽略已久的二弟谢显仁。
谢葑:……
谢葑一下心静了下来。
破案了,自己这边儿还有一个非常能拉仇恨值的二少爷,听青荷说在她忙不休装乖的这段时间,这个二弟谢显仁可是逮着空儿找人麻烦。
死道友不死贫道,有人抗伤害,谢葑巴不得这样。
心里默默为自己一时的幸灾乐祸暗暗唾弃一把。
谢葑面上一本正经,然后实则一心二用的在一边小心地兴致盎然的看热闹。
前面本该接到纸团的族弟浑身一哆嗦,他小心翼翼出声,“三,三少爷。”
吵闹的书堂此时静悄悄的,众人都以为这位自从进府一来,一直都是冷面冷情的三少爷会厉惩这个打扰他案牍的人。
就连角落偷瞄的谢葑心里也同样想法,梦里的谢时舟面对她时可不是个什么好性子。
他似乎只对那一人好。
只看后来整个谢家都在他手里家破人亡的行为就可见一二。
然后在众人的无声注视下,就瞧着那个一脸正经,仿佛风月沉浮皆与他无关的少年,他漂亮的手两指夹起纸团,凉丝丝的一眼,然后直接丢了过去,动作间没带一点停顿。
然后又低下头,神色不变的写着自己的文章。
全堂中的弟子又是一静。
谢葑确认谢时舟并没有生气,这个将来毁了她们谢家的人,几时还这么好心举手之劳过?
由于太过惊吓,谢葑手中充作把玩的墨条“啪嗒”一声摔回砚台上,发出清脆声响,在寂静的空间之中显得尤为明显。
谢时舟已经垂下的目光寻声轻飘飘瞥来,谢葑猛然低头,心底一惊,忽地漏了半拍。
本就该接到纸团子的族弟子抬头,见谢时舟已经漫不经心的收回了视线,又是万事不理的写着自己的策论,但也并未错过之前谢时舟和谢葑两人的对视。
转头见大少爷也埋着头。
“……?”
大少爷和三少爷之间是不是奇怪了点?
堂中依稀碎语,老先生恰时看过来,眯着眼睛辨认着沙漏,手边的戒尺在桌案上用力敲,“安静,还剩下两刻钟时间。”
又先继点了几人之前的课业,顿时凑在一起说话的人也俱作鸟兽散。
谢葑常年练字,以前又是凌天书院首名,小小策论自然是一气呵成。
写好的策论拿镇石镇着,剩余时间就是静静等纸上的笔墨晾干。一时无事,她的目光习惯性的,又朝谢时舟那里瞄了去。
尚是寒凉的天,甚至晨时出门早了,在路上哈气时候还有层层白雾。
谢葑这几天睡的不太踏实,醒的也早,可就算如此,当她来到族学时,远远就能看到背影如松的少年跪坐在书桌前,或练字,或研读。
两人默契充当作互不相识,就如陌路。
也因此府中很快有了大少爷和三少爷不合的传言。
实话说,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确实没什么实际进展,从上一次离开后,谢葑开始有意识的躲着谢时舟时起。
可见传言也不见得全是假的。
谢时舟有一副顶好的皮囊,平时她走在府里,也能时时听到有小丫鬟们聚堆在悄悄感慨他的俊美。
而侧面的角度,让她清晰的看到谢时舟薄唇微抿着,透着淡淡的颜色,往上是高挺的鼻梁,一双冷漠至极的眼睛掩在如华盖的眼睫下,眼尾微微上挑着,典型一副深情又薄情的美人坯子。
可以想象当这双眼睛深情的看过来时,又有多少人甘为裙下臣。
可惜少年不是女子,眉目天生多了一份属于男子的凌冽。
远远看去,会觉得此人容貌过盛又冰冷的不易接近。
谢葑想,怪不得最后总有小丫鬟总说三少爷有点可怕。
就连她也忍不住觉得可惜,要是谢时舟真的为女子就好了,那样的话,也不用担心有一天会惹到这人,最后落得流落欢场的下场。
若是两人关系好一些,以后说不定还能随时为她打掩护。
又或者,直接嫁给她岂不是就是各生欢喜?
谢葑想的入神。
老先生坐堂上看着,底下的弟子怕被找父亲教训,一时安静如鸡,只余偶尔磨墨声,还有墨汁蘸上纸张的细微声响。
冷漠隽秀的少年抬头,目光顺着那抹直愣愣的视线回望过去。
深黑的眼睛冷漠至极,此时尽是幽深着仿佛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被这样一双眼睛盯着,谢葑忽然觉得浑身泛冷,回神连忙收回视线,好险没陷在那幽深的眸子里。
谢时舟把谢葑回神后一连串的动作收入眼底,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不语。
一声清脆钟铃响,四周一片躁动。
老先生敲敲戒尺,“时间到,诸位将所写文章交上来。”
底下垂头丧气一片,不过还是听话的起身,不管是做完了还是只写了一半纸页的,俱是一排排按照顺序将自己的作业交上去。
完成了这一任务,就算是暂时休憩,一旁侧室也有谢府等待着的小厮丫鬟备着准备好的茶点,还有手炉等。
谢葑交了策论,也是转头往侧室走。
从书堂过去侧室,并不是出门一侧就到,反而需要经过一段不短的长廊,在拐角地方穿过那道月亮门,再走一段才是侧室所在。
谢葑没细注意,低着头径直走着,没注意到有人,在穿过月亮门拐角时猛然撞上一个紧实的身子。
“嘶——”
一抬头,正见着一身黑色衣袍的谢时舟垂眼,视线虚虚落在她身上,而谢葑撞上的,正是谢时舟及时抬起来的手臂。
谢葑:“……”
谢葑微微后退一步。
“三弟。”
谢葑犹豫地喊一声,原本想接句别来无恙,结果想到这段时间他们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同在族学,还是天天见面的。
这样一想,又把原来想说的客套咽了回去。
“有事?”
谢时舟放下手,改为抱臂,他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谢葑。
眼前的人是谢府的大少爷,应该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真正不知愁滋味。白净细腻的脸庞一看就知几乎没怎么见过太阳,眼尾因为刚刚撞上而微微泛着红,眼里还有点点水光一闪而逝。
谢时舟刚要说出口的话无声咽下去,眼底深处异样一闪而过。
谢葑不适这样的安静,刚要抬头,就听面前的冷面少年忽然出声问道:“你在观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