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爆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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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冲再次醒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大殿里。
周围满是人，密不透风的人，还有紫色的帷帐，悬于天顶之上，金色的钩子挂住床帏的一角，轻轻巧巧地将漫天的紫色幕布吊了起来。
人就站在紫色幕布下面，穿着朝服的御医额头上汗珠密布，目不转睛地盯着龙床上的那个人。
可惜这一切慕容冲都看不见。
黑色的，一片漆黑，他的耳边除了嘈杂的呼吸声以外，安静地十分诡异。
“我……我在哪里？我什么我什么都看不见了。”慕容冲惊慌失措地试图从床榻上爬起来。
然而他虚弱的身子和极差的视野根本办不到，在床榻上扑了个空，又摔在了原地。
“你在朕的龙床上。”当着御医和众人的面，苻坚用了‘朕’这个字。
许久没有听到苻坚的声音了，慕容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苻……”
“嘘……不要说话。”苻坚忙打断他。
慕容冲一时间惶恐，惊讶，错愕，百感交于心头。
其实，他想见他，又怕见他，如今见了他，又后悔见他。
“我的……我的眼睛……是怎么了……为什么什么都看不见了……”慕容冲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倒在一片雪地里，眼前是昏黄交错的斑驳，越来越黑，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这时才后之后觉地发现是眼睛出了毛病。
“是雪盲症。”苻坚淡淡地道。
“雪……盲？”
“嗯，在雪里看久了就会短暂性失明，还好你的雪盲不严重，灌下去几副汤药就能好。”苻坚道。
这时，站在一旁的御医适时地插了一句：“让臣再给您把把脉。”
“这里……有很多人吗……？”慕容冲眼睛看不见，只好用听的，他听到有很多呼吸声。
苻坚没有答话。
为什么，为什么不答话。
慕容冲颤抖着伸出手，御医在他的脉搏上来回按拿，沉吟许久之后把苻坚叫了出去。
“为什么有话不当着我的面儿说？我是得了绝症要死了么！”慕容冲恼道。
一众仆从齐刷刷跪在不远处的台阶下，没有人知道御医跟苻坚说了什么。
过了一会，御医被苻坚打发走了，殿内的仆从和官员也被打发走了，偌大的未央宫中只有苻坚和他慕容冲。
“为什么要救我？”慕容冲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苻坚淡淡地道：“这话倒奇怪，难不成怕你死得太快没人替你收尸。”
慕容冲蹙眉道：“你说什么？”
苻坚波澜不惊的语气下暗藏汹涌：“我要问问你，知错了吗？”
慕容冲：“什么错，我没错。”
苻坚：“大半夜把朕赶出寝殿，没有哪个妃子敢这么做，连你姐姐也要忌惮三分，你却任性胡为。”
慕容冲呼吸一窒，似乎被说中了痛处：“这还不简单，她们怕你，我不怕你。”
苻坚咬着牙凑到他耳边：“你不怕我不过是仗着我宠你太甚，景略说的没错，你是该管管了。”
慕容冲红了眼眶，恶狠狠地道：“又是王景略，他又在你面前说了什么鬼话？他只知道说我们慕容家的坏话，你也帮着他，如此又何必把我留在宫中，只管遣我出去！”
苻坚冷哼，拂了拂衣袖：“你很想出去吗？”
慕容冲愣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
说是？还是不是？
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
苻坚走过来，抬手在他眼前晃了一圈，没有反应。
“你就是鸭子死了嘴巴也要硬，这么简单的事一直要熬着成了这样才肯请御医，是不是鸣凤殿的下人不发现你你就死在雪里？你到底要做多少让我担心的事！？”苻坚不知不觉把声音扬高了一些。
慕容冲被骂得委屈，一把推开他：“你真的担心我么？你可以十天半个月都不来，足足一个月不见人，又是出去打猎又是带着三宫六院，你哪有担心我，我死了也不与你相干！”
“你！——”苻坚气结，瞪着他半天没接下文。
其实他不过是想让凤皇服个软，道个歉，为自己任性妄为的局面收拾一下残局。
可没想到他这下是越闹越大，死活不肯低头。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我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能一天到晚只围着你转。有无数的奏折等着我批改，有无数的大臣等着我会见。朝里朝外，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我要略有半点差池，怎么对得起天下黎民百姓？”苻坚叹了口气，怒甩袖袍道。
可这话听了以后，慕容冲更加生气了。
是啊是啊，他有天下的黎明百姓。怎么忙都不过分。
所以自己就应该无限制的容忍他，无限制的包容，他无限极的体谅他。可自己也是个人，总有一天，会受不了的。
他发疯一样抓住苻坚的龙袍，也不管那材质面料是否经得起自己粗暴的对待，龙袍很快被他抓出了道道指痕。
这放在平时已经是大不敬的罪，但此刻慕容冲管不了，就算是要杀他的头，他也要讲出来自己的心里话。
“放我离开这里。如果你真的那么忙，没有空见我的话。那就干脆把我放了。我要去平阳见我母亲。”慕容冲直截了当的说。
苻坚有那么一丝一刻的出神。他愣愣的望着慕容冲，似乎不相信这话从他的口里说出来。
“你……当真要离开皇宫，离开我身边？”
“是，苻坚，我要离开你。我一定要离开你，我不想再见到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慕容冲把话说得很绝绝，其实是害怕自己突然又留下了想要待在他身边的冲动。他发了狂似的，把这句话反反复复狠狠的说了几遍。
不知道是要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其实他心里清楚。
哪怕自己的内心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都不可能离开得了。仿佛被训化的鸟儿已经爱上了它的主人，哪怕把笼子打开，它也不知飞向何方。
苻坚仿佛被石化一样愣在原地，久久都没有说话。
那龙袍上的褶皱，仍旧以不自然的姿势留在那里。平时极其爱惜羽毛的苻坚，此刻也忘了整理仪容。他的眼神是那样可怖地盯着慕容冲，双眼通红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他面部表情极其不自然的平静道：“你再说一遍，你说你要走是么？”
接下来，他说的每句话都带有浓烈的寒意，任谁听了都仿佛快要被他冰冷的语调给冻到。
仿佛置身于千年玄冰之下，胸闷至极，不能呼吸。又如芒刺在背，浑身像被一千根银针扎透了似的，活像个刺猬。
慕容冲的疯狂在一瞬间被冻住了。好像活蹦乱跳肆意挥舞着爪子挠人的狐狸被冰封了似的僵持在原地。
就好像是被大人的嘶吼吓到的小孩儿一样，委屈极了。
慕容冲秉着呼吸把话一节一节的往外吐：“我……我，我是要离开，难道……不不行吗……你一天不来，一个月不来，一年不来都成。凤鸣殿变成了冰窖你也不在乎……我为什么不能走？我当然要走……我……我不光要走，我还这辈子都不要再见你了！”
苻坚本来以为，冷了他一个月能够叫他识相乖乖听话，却没想到他更加的叛逆了。
他只感心口疼的慌。
一句话憋在心里，堵在喉咙眼里，上不来又下不去。
又不能真的一气之下把慕容冲推出午门斩首。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气的直捶桌子。
将好好的一叠案牍活生生的给啪的一声砸出了一个窟窿。
桌上的纸墨笔砚全都洒了一地。浓黑的墨水流淌在绛红色的宫殿地砖上形成强烈而刺眼的对比。就好像天地打翻了陈醋，人间下起了瓢泼大雨。
慕容冲没想到自己一席话却惹来苻坚的雷霆大怒。苻坚此时已经在位十四年之久，其王霸之气如雷霆万钧。哪里是慕容冲一涉世未深的小儿能够承受的。他当即吓到躲在床脚瑟缩成一团，良久仍不住战栗发抖。
他的眼睛看不见，漆黑之中不知苻坚行动，便更加害怕。
苻坚砸过案牍之后，怒极反笑：“你就这么想离开我啊，可惜我偏不让你如意。你越是不想承受我的恩泽，我就越是要宠幸你，让你好好感受一下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厉害。”
这帝王一发怒，整个紫宫都跟着抖了一抖。
数十名贴身照顾皇帝的宫女太监见状，十分有眼色地上前来齐刷刷跪一地。
其中有好几个拼命磕头，把头都磕的流出了血来。
“陛下千万要保重身体。不要龙颜大怒啊！”
一时之间，这个未央宫的奴才全都出来磕响头，力劝苻坚不要动怒。
奴才们的呼喊声响如擂鼓，震彻云霄。
很快，这个消息便传到了当朝太后苟氏的耳中。
皇上为了一个男宠而砸了自己的案牍。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轩然大波。
可苻坚甚至不以为意，一向在乎民意的他，这一次连来劝谏大臣的面都不见。
他不再像以往对这件事情含糊其辞，或者干脆不提，此事已示回避。这一次态度之坚决，行为之反常，让许多老臣都感到束手无策。
凡是来劝劝关于慕容冲一世的大臣，通通被苻坚的宫人拦在了大殿之外。
“皇上说了，只要来谈这一事的一律不见。但凡有多言者，休怪不讲情面。”公公操着一副尖锐的公鸭嗓面无表情地传递皇上的口谕。
搞得最后苟太后传来谕旨，亲自干预此事。
一向孝顺太后的苻坚仍无动于衷。
“皇上这一回是吃秤砣铁了心了。”有大臣放下笏板，脱下朝服叹了口气：“既然如此，老臣不如回家种田。”
半晌之后，未央宫的太监拿着手谕出来宣读：“皇上准奏！”
“君无戏言，皇上！”
那大臣两眼一黑，双脚一蹬，就地仰倒，昏死过去。
经过这件砸案牍的事情，朝野上下又开始乐此不疲地传颂：六宫粉黛无颜色，独宠栖梧凤凰儿。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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