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234、吊诡

　　吃便饭可真是郑冲才能扯出来的话，不过卫翎本就嘱咐他，来找人时不要太招摇。

　　吴星知道这里人多眼杂，很快明白了郑冲话里的意思，顺着点了头，笑道：“好久没吃将军府上的菜了，这就来。”

　　来到秦府，郑冲还真煞有介事地着后厨准备了一桌饭菜，然后留卫翎吴星两人在屋里，自己带着其他下人退了出去。

　　卫翎替吴星斟上一盏清茶，道：“吴将军请坐。”

　　吴星依言坐下，看卫翎似乎比前几日更瘦削了，温润的轮廓平添几分冷硬，竟隐隐有了几分他们大将军的影子。于是吴星不自觉地正襟危坐，沉声道：“卫公子找我来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不过闲聊几句家常罢了。”卫翎忽然温和地笑着打了个太极，倒让吴星有些怔愣。

　　不过很快吴星就明白他的用意了。

　　“听说吴将军被皇上任命为禁军总领，想来事务繁忙，卫某贸然邀将军过来，会不会有点打扰？”卫翎一边操着他一贯温和平淡的语调悠悠说着，手指似是不经意在杯沿靠了一下，搭在茶案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划了几道。

　　“管理禁军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倒称不上多忙，这点时间还是抽得出来的。”吴星毫无察觉一般接着他的话，眼睛不动声色地垂下去扫了一眼。卫翎在这短短的工夫里，用茶水潦草地写了八个字：

　　圣听已察
　　隔墙有耳

　　吴星顿时明白了。皇上已经觉察到了自己身边的卧底，并且透露给了卫翎，也就证明皇上此时更相信的是他们这边。

　　“隔墙有耳”看起来和前面那句说的是一件事情，但卫翎特意把这句话留在后面，也就是说这二者并不是重复。

　　“耳朵”不仅在宫墙后，也在将军府的墙后，大大小小的他们每天经过的院墙，在任何一个他们想得到想不到的地方。

　　原以为黑莲宣战之后，会把重心转向战场，但现在看来并不如此。埋伏在京师暗流涌动的势力不减反增，不知在谋划些什么。

　　吴星想到在来秦府之前心头忽然涌起的那阵异样，当时说不出感觉，像是被什么人窥视一般，现在一回忆，顿时后背冒起冷汗。吴星看向卫翎平和的面色下压抑的眼神，意识到被暗中窥伺的恐怕不止他一个。

　　吴星此刻才明白的东西，卫翎早在几天之前就隐隐有所觉察。他见吴星很快回过味来，便很快随口闲聊着写了下一句话。

　　卫翎嘴上说着的是：“吴将军整日奔波辛苦，还要多注意休息。一会让郑冲兄弟去后厨舀一盅梨汤，给吴将军带回去驱寒。”

　　手上写的是：注意身边之人，来历不明吃食切莫入口。

　　吴星笑答道：“无妨，皮糙肉厚的，再不济找阿木讨点草药来喝就是了。”言下之意是自有分寸，有木枯子在，毒药一类的暗算害不到他。

　　卫翎稍放宽了点心，又道：“如此甚好，如今京师禁军是吴将军主事，半点岔子都出不得，京师的安全，便是圣上的安全。”

　　——眼下身为齐国国君的严晟被暗中的多方势力觊觎，其处境是最危险的。卫翎此意是暗暗提醒吴星在接下去的时间里要严格保护严晟的安危，防止他被黑莲暗算。吴星很快明白过来，只简短地回道：“卫公子放心。”

　　树叶细细簌簌地在枝头晃动，静谧的夜晚不时会传出时高时低的人语，油灯下两个人影对坐谈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琐碎家常，一丝端倪也未曾透露，似乎这当真只是一顿闲来无事的老友聚餐。

　　屋外混在树影里攒动的飞禽走兽，影子或闲适或吊诡，最后都静悄悄与黑夜融为一体。

　　与此同时的南疆边界，秦峥刚刚结束函城附近的一场小战役，在不远处起起伏伏的兵荒马乱中独坐军帐。

　　副将刚领了军令出门下发，卫兵在找军医取药的路上尚未回来，他撑着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压制着疲态和烦躁捏了捏眉心，便起身走到沙质地图前，拿起一枚小旗，对着眼下的局势在心里飞快地排兵布阵。

　　但在筹谋的同时，秦峥内心深处的一点犹疑又隐隐地出现。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仗打得似乎不是那么爽利，甚至有些拖拉。

　　这种想法说给那几个部下听恐怕没人会理解，毕竟就连秦峥本人坐镇，用全力周旋帷幄，全军也只能在这场战争中堪堪维持，每天都是真刀真枪，血肉横飞的生死时速，哪只眼睛看到拖拉？？？

　　秦峥无法和他们说清楚这点虚无缥缈的想法，索性只得闭口不提。但疑惑还是会时不时地，冒出一个头来：靳云分明一副恨毒了所有人，巴不得所有他的仇人即刻暴毙的样子，怎么现在显得好像……有点不紧不慢？他当真是那种，有闲心在边疆和他们拉锯战，搞蚕食策略的人？

　　时人天涯海角，各怀心思，在这个看似普通的夜晚，把粉饰太平的静谧掀开了一角，底下的惊涛骇浪，无声探起了头。

　　奔波的马车里，洛臻颠着手展开地图，抓起笔飞快地划下几个圈，把刚刚走访过的小国情况记录下来。

　　金率在旁边一边搓花生米吃，一边道：“我借了秦将军的‘天罗’在各地打探消息，和你进宫访问的有些出入，那些阳奉阴违的，可以直接划到危险名单里了。呐，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说着，金率把果盘递给洛臻，洛臻毫不客气地抓了一大把花生米塞进嘴里，含糊地说道：“还有拒绝接待的部落小国，全都要尽快整理出来报给朝廷，还得给秦将军留个备份，省得打到那边再被自己人捅刀。”

　　金率想到这个便来气：“这些番邦属国，和大齐建交多少年了，说叛变就叛变，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外交不讲道理，只讲利益。”洛臻拍拍手上的花生屑，耸了耸肩道，“你在礼部多待一阵就会知道，不是什么人都尊崇君子风范的。”

　　阿萧这时小心地开口道：“可是少爷，离咱们上次敲打这些小国也没过多久，他们连北疆王子的面子都不肯卖，这次怎么就甘心听黑莲那群人的？”

　　阿萧的话正好戳中了洛臻的隐虑，他因此陷入沉思。

　　无利不起早，既然有那么多小国选择投靠黑莲，就证明这一次，黑莲给他们的诱惑远远大于北疆，甚至能让他们放弃在大齐庇护下安定的生活，冒巨大风险赌这么一把。

　　更有甚者，也许还为黑莲凭空出现的二十万军队贡献了些许兵力。靳云到底是拿出了什么筹码，诱得他们孤注一掷地搅和进齐国与黑莲的纷争里呢？

　　礼部派出可信能干的官员，在洛臻的安排下，从南到北，逐个与周边邻国来回试探角力，终于探到一点不太明确的消息。

　　当初那个险些被尤格萨隆劝动，然后在洛臻提醒下幡然醒悟的乌兹国国主，在接待洛臻时，意有所指地提了一句：“黑莲教主后手不止在战场，请大齐陛下小心身边人。”

　　洛臻闻言便一皱眉。

　　宫里的荷妃是黑莲内应，他们早就知道了，这次洛家被构陷最终又无罪释放，可见严晟应该是想通了个中关窍。

　　而且他妹妹洛珂还在宫中平安无事，照她的能耐，再添一把力完全没问题，荷妃早应该是一枚废子了，被挖出来只是早晚的事。

　　那乌兹国王说的身边人指的又是谁？黑莲除了荷妃还有别的后手，还是说，难道荷妃走到这步死路，还能有翻身的余力？

　　不管是哪一种，听起来好像都不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