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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5、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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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出完诊的木枯子抱着诊箱从中穿行,走了一阵却发现前面的路被密集的人群堵住了,不由轻轻皱起眉头。
边上有人怪道:“前面怎么回事,这么多人?”
立刻有人回答他:“你不知道?最近多事之秋,京师要改进城防,从城门到宫门这片儿都要调整,宫里派了大官来实地查访呢。”
“改就改了,这有什么新鲜的,那么多人挤着看?”
这也是木枯子心中的疑问,不一会儿,她就听见那人回答:“嗐,他们都是来看那大官的!你当提出改进城防计划的人是谁?咱们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大学士卫翎!听说此人文武双全,长得好生俊俏,这等人物站在大街上,多难得的事儿,当然要去看看啦!”
“大学士还管城防呐?”路人了然地哦了一声,又兴奋起来,“难怪大家挤着看,机会难得啊。欸欸前面的让一让让一让,给我看一眼……”
木枯子听完之后,忽然放弃了往前挤的想法,转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打算绕个无人的小道回医馆。刚走进窄胡同,她一抬头,便顿住了脚步。
提出改进城防,亲自来街上考察,结果收到了百姓无比热情的欢迎和围观,一时有些招架不住,便找了个借口从现场脱身,找了小路打算出去透透气,好巧不巧就在这条窄巷子与木枯子狭路相逢了。
木枯子脸色不太好看,看了他一眼,刚准备转身离开,然而卫翎的声音比她转身的动作更快。
“木姑娘,”卫翎看着她面色如常地道,“我请你去茶楼坐坐吧。”
沿街茶楼雅间。
楼下小贩叫卖和路人吵嚷的声音穿杂在一起,给午后的街道增添许多活气,然而雅间的两道身影相对而坐,冷淡又疏离。
木枯子面无表情地拿着茶杯喝了一口,道:“卫大人身居高位,想必忙得很。民女不敢耽误大人时间,您有什么话吩咐就是。”
卫翎露出了些许苦笑,摇头道:“木姑娘,我们现在当真连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喝顿茶也做不到了吗?”
“我师父还有黑莲的事一日不查清楚,你在我这里便一日不是清白的。”木枯子冷冷地道,“卫大人,不必费劲到我这里假惺惺地剖白。除非我师父起死回生站在我面前说你和黑莲没关系,否则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卫翎轻轻叹了口气:“不管你信不信,我与黑莲唯一的关系就是朝阳公主,现在公主已死,我与他们再无瓜葛了。”
木枯子不答,从鼻子里轻哼一声算是回应。
卫翎顿了顿,又道:“罢了,不提这些。关于慕容皇室,木姑娘应该还有很多疑惑。正巧今天碰见了,卫某便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吧。”
木枯子很想说自己不感兴趣,奈何许多疑问确实盘踞在自己心头许久了,于是她一言不发地坐直了身子,假作心不在焉地望向窗外熙攘的人群,耳朵倒是一直听着卫翎那边的动静。
卫翎自顾说了下去:“家父家母去世之后,我被慕容皇室接走抚养,皇室有些旧事我也听说过一些。那年芳贵妃进宫,与宫中皇后同年诞下一女,芳贵妃的女儿平安长大,但皇后却遭遇难产,一尸两命。皇后被追封下葬,女儿也赐了名字,封悼安公主,葬于皇陵。”
卫翎没有多说,但木枯子已经明白了,那位悼安公主,名叫慕容玉衡,尚未出生就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被乔默调换出来,改头换面,苟活到了今天。
至于是谁想害她,其实也很了然了。半路进宫的宠妃,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深宫把戏,用胎儿当作武器的腥风血雨……但有一点木枯子仍然不明白,她只是不能继承皇位的公主,为什么非要对她赶尽杀绝?为了后位吗?
卫翎明白她的疑惑,静默一瞬,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测:“皇后的子嗣只有你一个,按理说不至于对芳贵妃产生太大威胁。芳贵妃一入宫就不惜动这么大手笔害死皇后,也许不是为了争权,而是为了灭口。”
灭口……木枯子闻言若有所思。一个与外界隔绝的深宫女子能做出什么值得被灭口的事?只能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东西。
可芳贵妃若只是个刚入宫的小小妃子,她能有什么不能被人知道的秘密?唯一的解释,就是皇后听到的,是芳贵妃背后的组织,还有他们藏着的更大的秘密。
“自我记事起,凉国国主便一直情绪暴躁,阴晴不定。后来摇光也出现了这种情况。我原以为这是慕容皇室遗传的隐疾,可现在看来,摇光身上的蛊,恐怕早就种下了。”
卫翎神色微冷,淡声道,“控人神志,腐蚀朝政。芳贵妃一开始就是黑莲埋到凉国的棋子,而凉国覆灭,只是靳云步步为营下了多年的一盘棋罢了。”
根本没有什么国仇家恨,血海深仇,恩怨纠葛是他们玩弄人心的一场巨大闹剧,用慕容皇室支起破落苍白的背景,慕容常、慕容摇光,还有他,不过是被拉到台前极尽嘲弄戏耍的小丑。
可笑他几番挣扎崩溃,在两难的境地里求索不得,骗人骗己。而摇光,一生沉在虚无的泥淖中懵懵懂懂,生命的结束,是在从未爱过自己的亲生母亲手里。
他还有寻到真相,窥见天光的机会,摇光呢?她本该无忧无虑的人生,成了这样让人肆意涂抹,苍白又荒唐的样子,连存在的意义都找不到。
卫翎深吸一口气,很快收敛了自己发散的心绪,重新抬起眼时,神色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淡然。
木枯子听罢,略停顿一阵,才生硬地说道:“其实你没必要特意来告诉我这些,那些王孙豪门的恩怨本来就跟我这个流浪儿没什么关系。不过……还是谢谢你。”
“抱歉,木姑娘,我此番特意寻你,重点并不在真相上。”卫翎说到这里,下意识向窗外看了一眼,目光轻轻扫了周围一圈,确定没有人能听到他的话,这才压低声音道,
“重点是我希望,真相是由我亲自告诉你的,而不是你听了别的什么人说的话。我现在说的每一句都有真凭实据,但之后你听到的东西,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的。”
木枯子一愣,刹那间明白了卫翎想说的话,磕绊了一下才接道:“你是说,那些人……会把主意打到我身上?”
卫翎轻轻颔首。
木枯子啼笑皆非,只嗤了一声道:“卫大人,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别说我对慕容氏毫无感情,只认我师父一个亲人,那些恩怨根本影响不了我的判断。就算我要做慕容氏的二十四孝好公主,背上什么血海深仇,这段时间黑莲的所作所为我也见识了个遍,到底兴风作浪的是谁,这点是非黑白我还是分得出来的,难道我会受黑莲三言两语的蛊惑挑拨,把齐国当真凶,现在倒戈去造反?我也得有那个能耐啊。”
卫翎摇摇头:“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告诉你凉国的旧事,就是想让你知道,黑莲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届时你真遇上的话,也得小心提防。”
“那若真遇上又能怎么办呢?”木枯子冷笑道,“找你求救?”
“不,”卫翎忽然斩钉截铁地道,“谁都不要相信,也不要信我。用你自己的判断来选择。”
木枯子一时哑然,觉得卫翎有些莫名其妙。但卫翎却没有再解释,起身彬彬有礼地对她道:“时辰不早了,我送木姑娘下楼吧。”
照卫翎一贯的礼数,一般都会要送到目的地,这次只说送下楼,想必也是对他们二人见面被人看到有所顾虑。木枯子有些想不明白卫翎的谨慎,但她心底的偏见还没消,也就没有多问,摆了摆手,自己走下楼,汇入人流中离开了。
……
卫翎望着木枯子离开的身影,眼神微微发暗,像是酝酿着忧思和悲哀,填进罩在眼前,总是看不见又摸不着的大网里。
他看着外面的天色,想起日子已经到了年关。秦峥在险象迭生的南疆战场,挣扎了快两个月了。他在京师这张看不见摸不着,令人窒息的大网下,也困了快两个月了。
悬在头顶的刀什么时候会落下,先砍在南疆还是京师,没有人知道。
大部分人对于战事非常乐观,觉得在战神秦峥带领下,黑莲那点蛮夷之兵根本登不上台面,不可能有大作为。但是黑莲的人是什么样的存在?乔默为此叮嘱过卫翎两次,以他们的能力无法抗衡,不要掺和。到最后,乔默自己也丧了命。
现在的黑莲,是养精蓄锐十几年爬出来的索命鬼,他们现在连靳云的计划,黑莲的下刀点在哪里都不清楚,何况齐国内部自己都不是一心,骤然落刀之时,他们真的招架得住吗?
卫翎攥着手里的茶杯,手指无知觉地痉挛到发青,才慢慢松开,一刻钟后,又镇定地走下楼,回到改进城防的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