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46、蹊跷

　　秦峥的手劲大得让他生疼，他的全身知觉渐渐被唤醒，这才感觉到自己周身上下火辣辣的刺痛，与之对比明显的是从周边肌肤直窜到心头的寒冷。昏迷前的回忆钻回了卫翎的脑海中，只是仍是混沌，他费力想记得更清楚一些，结果脑袋也跟着疼起来。

　　“嘶——”卫翎倒吸一口冷气，抬起另一只手盖在了自己额头上。

　　秦峥见状心头一紧：“怎么，还撞到头了？你说你，还整日里数落我不顾惜身子，我才出去多久，你就作成什么样了？”

　　“我……”卫翎艰难地张了张嘴，看着他轻声辩解道，“我看坪州久攻不破，我也着急，就想着稍微……稍微练一点点。再说穆存不是也练了，也没出什么事么？我觉得我平时身子骨还算硬朗，真的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卫翎不开口还好，一说话，直接引爆了秦峥压抑的怒气：“我把书给你的时候，说没说过要你谨慎？你有没有答应过我只看看，不会自己动手练？就你这样还说自己硬朗，还敢练这种伤元气的歪门邪道，你是觉得这几日过得太安稳了，非得找个新奇的法子死一死是不是？”

　　秦峥极少在卫翎面前动这样真格的怒，把吴星都着实吓了一大跳。吴星回头看了看，远远的还有几个仆从在收拾屋子，他便走过去借口把人都打发了出去，回到房内忧心忡忡地对秦峥道：“将军您别太激动，当心隔墙有耳。”

　　倒在血泊中的卫翎是被打扫的仆从第一个发现的，当时仆从吓得大呼小叫，好多人都被引来目睹了这一幕。军医来之后也说不清卫翎的病情，吴星赶到，只用卫翎旧疾发作的理由搪塞了过去，并没有透露实情。可秦峥方才气昏了头，差点把蛊术的事喊出来，吴星只好赶紧把旁人清走，暗暗在心里盼着仆从没有听到多少。

　　秦峥自知失言，只是急怒攻心，实在忍不下去，闭眼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算冷静下来。

　　旁人不知道，当他赶到，看见倒在血泊里的卫翎时，心里倏忽像被挖走了一大块，空洞淋漓地直冒鲜血。卫翎像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倒在地上，身下的血液凝结成黑红的浆，整个人一点生气都没有，被手足无措的士兵围在中间，看起来孑然又孤冷。秦峥失魂落魄地冲过来拨开人群，比捧起花瓣还要小心地捧起他，才发现他的身下还压着一大片散落的碎瓷，扎透了皮肤，在浸满暗红的血迹的白衣上还在渗出更醒目的红色，仿佛一片孤叶躺在烈日里被一点点蒸腾走生命力。然而秦峥看到那些新鲜的血迹，甚至松了口气。秦峥清晰地感觉到他在不断减弱的生气，可那一刻秦峥想到的是，还有得减，还好没有彻底消失。他不敢想象，如果当他赶到时，躺在地上的只是一具凉透了的尸体，他该怎么办。

　　卫翎自知理亏，沉默地紧抿嘴唇，良久开口道：“可能是因为之前被黑莲的人盯上，他们在我身上放了什么，我才会对蛊术反应这么大吧，他们这局布得真够远的。是我疏忽大意了，害得你为我担心，对不起。”

　　“你就算掉进地狱，我也会拼命把你拉回来。”秦峥沙着嗓子道。

　　卫翎反扣住秦峥的手，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宽慰道：“我知道的。你别怕，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秦峥重重地出了一口气，看着卫翎道：“光羽，你可别再作死了。平时老老实实，每次一出事就是惊天地泣鬼神，再来一次，我就真的要被你整死了。”

　　“是啊卫先生，我也被你吓得不轻，末将打了这么多年的仗，都没见过一个人能呕出这么多血。快别折腾了，你这身板，可不够你吐两次血的。”吴星在一边帮腔道。

　　卫翎很是不好意思地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们，绝不碰蛊术了。”

　　“这还差不多。”秦峥冷哼道。

　　卫翎为了不让秦峥再担心，又撑着和他二人说了会儿话，很快犯起了困意，眼皮沉沉地往下耷拉。秦峥知道他失血过多，现在虚弱得很，便不再和他搭话，强逼他躺下休息，见他看起来确实无恙了，才着手处理方才搁置下的公务。几个将领之前来找秦峥，他没空闲搭理，晾在了一旁，此时回想起来才觉得失礼，匆匆赶去校场找人了。

　　卫翎侧躺着看秦峥匆匆远去的背影，浓重的困意却又消失不见了。方才做的那个梦，此时重现在了自己脑海里。卫翎理智上觉得荒诞不已，可不知怎么地又屡屡反刍回忆，那种迷茫无措的感觉，那阵天崩地裂的坍塌，还有混沌之外，那个始终萦绕着的阴魂不散的声音。他不明白那个声音里为什么会有嘲讽和怜悯，就像是有个人躲在幕布后面，看戏一样地看着自己，品评自己的人生。这让卫翎莫名地很不舒服。

　　卫翎晃晃脑袋，想把这些奇怪的想法晃出去，给自己留一点冷静思考的空间。他想，他对蛊术的反应这么大，应该和黑莲脱不了干系。从头到尾，他和巫蛊接触最近的一次，就是芳贵妃骗他带走的子母蛊。后来这支蛊间接害了秦峥，害了云隐子，独独他一个与之接触最紧密的人毫发无伤。那只蛊的威力有多大，在越城就已经领略一二了，而他既能逃过一劫，黑莲在他身上下的功夫，八成不比造那支蛊少。

　　卫翎想到这里，心中一动：会不会是黑莲想在我身上藏下这个秘密，等到时机成熟再加以利用，结果自己无意接触到蛊术，意外地把这个秘密提前触发了呢？这个触发，是不是应证了穆存之前所说的，不同主蛊虫相冲的说法？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说法就没有问题了，那为什么还会有前夜里十名术士一起驱蛊的情形出现？

　　卫翎仰面枯躺着，睁着大眼睛瞪着床板，半天一动不动，忽然诈尸一样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屋外有个火头军正在打扫，忽然看见病倒在床上的卫先生一阵风似地刮过来，扑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臂急促地问道：“秦将军呢？他去哪了！”

　　士兵被卫翎亮得骇人的眼睛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将军去……去校场了……”

　　士兵还没说完，卫翎看也不看便甩下手夺门而出，中途被门槛绊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却毫不在意地跺了跺脚，继续疾步向校场奔去。虚浮的脚步加上风风火火的速度，卫翎看起来简直要插上翅膀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