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45、尝试

　　秦峥仍是蹙着眉：“不知道。”

　　秦峥总觉得尤格颜苟瞒着什么事，而且肯定不是好事。一阵隐隐的预感涌上心头，让他为眼下停滞不前的现状更加焦虑不安起来。卫翎看出了秦峥的心思，却不知从何劝慰，因为他自己心里也在莫名打着鼓。

　　这时二人脚下出现一丝细微的动静。卫翎低头看了一眼，一排蚂蚁顺着门槛爬了进来，盘旋在他脚下。穆存的蛊术近来熟练了一些，已经能驱使蛊虫跟着他的气息，卫翎不必再小心翼翼地把院子里的仆从全赶出去，防止旁人看见了。卫翎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看窗外，然后合上了窗户。

　　投射进来的阳光被挡在窗外，屋子里忽地添了几分冷暗。蚁阵聚集在空地上，渐渐拼合成完整的文字。

　　“尤格颜苟给十名术士秘传蛊术，且十人蛊虫不相冲突，存疑。开战时锁住其他术士不让外出看见战况，似有隐情。一术士名唤尉迟风，抢在我先阻止尤格颜苟击杀齐军，且在尤格萨隆遇险时自请救援，疑为二王子细作。”

　　二人绕了半天才消化下这巨大的信息量，头疼地对望一眼。

　　“旁支细节一大堆，一时也理不出头绪来，”秦峥沉吟道，“不过有一点，若尉迟风真是尤格萨隆派去的卧底，倒可以让穆存悄悄把火往那人身上引，自己埋得再深一点，探清楚尤格颜苟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卫翎点点头，又苦恼道：“现在只有穆存传给我的消息，我却没法回传，两边沟通太不方便了。”

　　秦峥也认同：“若用寻常信鸽，怕是被截胡了，反陷他于不义之地，还是小心点，别打草惊蛇。”

　　秦峥说罢便要去练兵巡视，卫翎送其出门回到房内，看见桌上摆着的那本不起眼的册子，其上的墨青书封忽然引得他心中一动：那上面，记载了初步的召蛊方法。

　　先前秦峥的警告又撞进脑子里，卫翎答应了秦峥不轻易尝试，只是他又在心里暗想：若找不到和穆存传话的方法，就会一直被动下去，现在时间越来越紧迫，秦峥嘴上不说，其实自己看得出他急得不得了……召蛊之术只是最粗浅的一种，连入门怕是都算不上，就稍稍尝试一下，不行就收手，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他拣了个瓷杯，随便从屋外草丛里抓了几只蚂蚁，回到桌前，翻开书册扉页，照着图示拿出一把匕首，在自己手指上划了一道。随后，他并起手指，在瓷杯内轻捻了一滴血，然后照着书上的指示念起咒语。

　　几只蚂蚁身上平白冒起缕缕青烟，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捉住了一样，停滞了动作。卫翎认真看着杯中的动静，见有了成效，便想翻到下一页看看接下去的方法。

　　忽然青烟愈发浓重，几只蚂蚁竟原地化成了一滩黑水。卫翎愣住，不知怎么回事，冷不防胸口传来一阵猛烈的刺痛，随即滚烫的热度从胸膛烧上来，喉头莫名一甜。

　　卫翎偏下头，哇的一声涌出一大口鲜血，把瓷杯和桌案染得一片血红。他颤抖着拿袖口胡乱擦拭桌上的血迹，不小心带倒了瓷杯，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瓣。“不行，不能让秦峥知道。”卫翎想站起身，撑了撑站起一半，结果眼前一黑跪在了地上，膝盖压着瓷杯的碎片，瞬间划破了衣物撕开皮肤。可他丝毫没有感觉，抓着椅子的手脱力滑下，整个人就栽在碎片上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他听到无数个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带着不同的气息和情绪，像是在地狱和人间穿梭的梦魇。

　　“翎哥哥，父皇说你娶了我，就是凉国最风光的驸马爷了。”

　　“光羽，朕的乘龙快婿可不是人人能当得，摇光能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大学士，今非昔比啊，酸书生变驸马了！”

　　他看到自己摆出不同的笑容回应着他们，眼神里却全是空泛的迷茫。

　　我是谁呢？我到底是谁？

　　严晟一袭明黄龙袍，站在他面前威严地道：“凉国已灭，你既甘心替公主顶罪，日后你便是大齐的阶下囚，永无翻身之日。”

　　他茫然又低落地想到，对啊，凉国没了，我是阶下囚。

　　“别听他的，光羽。”秦峥走过来一把抓起他的手，像无数次出现在自己记忆里的初遇那样，向他的手心传递着温暖有力的触感。秦峥对他说，“你是我要携手余生的人，我的爱人。”

　　卫翎眼眶一热，想对着光明的方向向他走去，可是忽然之间，天旋地转，梦境的廊桥和山河转瞬塌陷，世界碎成一片片光怪陆离的剪影。他伸手，想拼起眼前的碎光，冷不防被扎破了手，鲜血在他指尖绽开一朵妖艳的莲花。

　　他听见背后有人似是怜悯似是轻蔑地笑着：“爱人？真是最飘渺可笑的身份。”

　　“你是谁？”卫翎猛地回头，却发现声音的来源处是一片混沌的虚无。

　　那人藏在混沌之后，听见卫翎的话又笑了一声：“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倒先问起我了？”

　　“出来。”卫翎冷冷地望着声源道。

　　“卫翎啊卫翎，你每天都在焦头烂额，都在拼命筹谋，你可知你到底为谁生，为谁死，你在人世间，到底作为什么存在？”那声音又穿出混沌，传到了卫翎耳中。

　　卫翎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

　　“世间多是痴人，像蝼蚁一样，执迷不悟，颗粒无收。”那人似是惋惜地长叹着，又话音一转轻笑道，“不过没关系，等你看清楚的那一天，会来找我的。”

　　剪影和混沌忽然一齐消失了，在眼前的只剩黑洞洞的虚无。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虚浮地飘在了半空，又猛地下坠，咚的一声，跌到了实处。

　　“我的亲娘，总算醒了。”吴星在一旁拍拍自己的胸口，对秦峥道，“将军放心，军医说醒了就没事了。”

　　卫翎吃力地睁开眼，就看到秦峥俯在他床前，握着他的指尖，赤红的眼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简直要把人生吞了。卫翎头脑还在发懵，感觉到自己的指尖有点麻了，轻挣了一下，没挣开，只好开口沙着嗓子轻声道：“我手麻了，你松松。”

　　秦峥下颌线一紧，却握的他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