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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是昔端妍·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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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空落落的死寂。
他躺在床上,一双比夜更黑的眼睛茫然的看着上方。
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不想看到。
那个人昨天说什么想出去走走,一大早天还未亮就不见踪影。
毕竟以他的性子,长久的留在某一处,与囚笼之鸟无异。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他是凤凰,自当翱翔九天之上,即便羁留某地,终会离开。
他不属于任何人,他只是他自己。
会玩、会笑、喜欢美酒美女、不断遇见麻烦又解决麻烦……他会活的很好。
一个人,千百年。
许久没一个人呆在百花楼,突然静下来才发觉原来那个人带来的无休止的噪音是有温度的东西——他不在,这里寂静冷清的像冬天。
人走、茶凉。
人总会离开,茶总会冷却。
不可避免的想到关于未来,他叹口气,慢慢起身。
走了没几步就靠在桌边借力,一阵头昏目眩。几个月来都是如此,他也渐渐习惯了。一会儿头重脚轻的感觉淡去,他转身去洗漱,然后到花台边准备浇花。
夜里薄薄的雾气还未完全散去,空气里还有点凉意。朝阳在地平线一端缓缓露出头,四周的水汽就越发重了,不多时就感觉发丝睫毛上都沾染了一层水珠。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脑海里莫名蹦出这几个字,他伸出去拿水壶的手一时僵住,摸索了几下才握到手里。
今天天气很好吧——觉得太阳有些蜇眼,他微微后退一步退到阴影处,暴露在阳光下的手突然一阵刺痛,水壶再也把握不住,连带着一盆在边缘的花齐齐往楼下街中掉落。
街上脚步声他听听真真切切,却没有预计被花盆砸到头的叫嚣,直觉风声一紧,耳边传来一阵熟悉而优雅的气息——
“多年不见,就是用这种方式招呼师兄的么,七童?”
花满楼立刻微微负手躬身,长袖垂下盖住他手背上被灼伤的痕迹,“五师兄。”
“你的脸色很差。”
花满楼随他走进屋里,帮他斟茶,“是么,可能天气乍冷,不太习惯。”
“那个人不在?”
“说是出去转转。”
“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带来了。”那人将几件物事放到桌上,是一枚中空的银针,一枚丹丸,和一枚铜钱大小的中有凹空的玉盏。他一手撑在桌上,一手端茶,简简单单却有一股傲然之气——不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只是一种气质。他视线巡睃,最后落在装有彼岸花的玉匣上,“再加上这个,刚刚齐了。”
花满楼摩挲着那枚银针,耳边听得五师兄的声音明明很近,又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一波一波天旋地转,他只好靠在桌边借力,反手撑住桌面,一时忘记了掩盖手背上的伤痕。
“你的手……”看来快到极限了——他皱着眉头,“七童,师兄不说什么,道理你都是明白的。你明知不可以而为之,难道忘记了……”
“师兄,能不能告诉我,沈师姐是怎么过世的?”
他垂下眸子,敛去一瞬迸发的森寒之气,“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师姐当时选择将力量过继是什么理由,怎样才算爱一个人——爱一个人,要为他做多少事。”
“她用自己的血做了‘血祭’,然后……”他闭上眼睛,似是不愿意回忆。
“师姐是心甘情愿,”他攥住银针的手用力,针尖刺破手心的肌肤,血一滴一滴落到地上,颜色比正常的血液要清澈许多,如同掺了胭脂的水,有着娇嫩红润的粉色,“这一切的起因是我的不忍,可我怎能用另一个人的命来验证他的甘心、补偿我当日已然决定放弃的?”
“活下去,”他突然起身抱住花满楼,像一起成长过程中的无数个拥抱,“我们不能再失去谁了。”
“……师兄……我知道的……”
“先让他服下蚀心草,一个时辰后取他眉心、心口、指尖各一滴血,佐以彼岸草汁,在这玉盏中浸泡三天三夜,便可制成‘血祭’之药,救你一命。”见花满楼面无悦色,知他是心有不忍,又道:“至少你已经让他多活了这么久,他也并不是死去——他的生命,他血液里的精髓,由你延续。”
花满楼点头应了,也不知是不是都一一记在心里。
他拍拍花满楼的肩,“师兄有事在身,不能陪你。你的事已不能耽搁,自己要在意。明年三月,若是师兄见不到你,你自当省得。”
花满楼想说很多话,面对师兄却一个字也讲不出。不必设身处地他已尝过失去至亲的感受,那种滋味在漫长的生命里也无法消磨,每每想起总是隐隐作痛。
可我们的确是奇异而自私的种族。
人类的生命短暂而不堪一击,七十古稀九十耄耋,我们是各方面都更加优越,却要以卑微的人类的血液为食才能生存。一面为他们的脆弱渺小叹息,以高高在上的俯瞰姿态;一面却撕开他们的血管,狰狞原始得如兽。
真是尴尬的存在。
他甚至没有和离去的师兄说句告别。就这么呆呆的站在那儿,似乎翻来覆去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想不起。
直到那声温暖如旧的“花满楼”响起。
“回来了?”勉强挤出的笑容,自己都觉得辛苦。
“嗯。”陆小凤进了门就往灶具那边走,“我买了一点补品,不过我之前没弄过这些东西啊,不管好吃不好吃,反正是对你身体有益处的,你可得吃光!”
花满楼依旧勉力维持着笑容,辛苦的连眼眶都酸涩起来,“好啊。”
“要多吃点!你看看你最近……”陆小凤说着就走过来,一手放在花满楼额头上,“奇怪,也不热……”
花满楼被他稍微触及额头就立刻后退一步,转过身去若无其事的装作忙碌,“今天外面很热吧,早上的时候阳光就很强。”
“今天是阴天。”
“哦,这样啊。”
“刚才我在巷口见到一个人,很面熟。”
“你都听到了?”
“花满楼。”
“嗯?”
“……我也从未想过会恨你……因为我感觉到你是爱我的……”
“……不是我想要的结果。总是要有希望……”
“……我活得很快活……这一切,逐渐在离开……”
“我想我也是爱你的,我不能让你受任何伤害,我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像以前一样自由自在——像翱翔九天的凤。”
“所以你要活下去。”
“忘记这一切。”
“那么,恨我吧。为了让你以后不失去生存的意义。”
眉间、指尖、心口的血在玉色的杯盏里有诡异的美感。
初始的甜蜜点滴在心,终了时那些凌乱无法拼凑的只言片语,全被混沌的记忆蒙上血色,透着一股不知是来自蚀心草还是彼岸花的凉苦味道。
他猛地睁开眼,奔涌而出的泪水瞬间被冻成细碎的冰珠,他看着逆光而对自己伸出手的男子,在看到他的黑色斗篷与四周的冰天雪地之后他听到自己心底的叹息。
不是他。
刚才的不是黄粱幻境,是他经历过而又遗忘的细节。
切身的爱与恨,得与失。
宛如一场韶华大梦,当时生死一掷而轻的豪言壮语在梦醒后烟消云散,朝夕耳鬓厮磨的一丝暖意,也徒留死一样的空寂。
究竟谁是血祭,谁活了谁死去,偏偏至关重要的结局,他想不起。
“陆小凤?”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无论谁再这样呼唤他,都再也无法带回当初的悸动。Phoenix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他的模样,艰难的开口,“原来是Nightwalk•Eleven,久仰大名……”
“我终于找到你了。”那人爽朗的笑声在雪山上回荡,他的眉很浓,鼻子很直,还留着很浓的胡子,仿佛可以扎破人的脸。长得的确不算英俊潇洒,但是这双眼睛,这份笑意,却使他看来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野性的吸引力。
“Eleven不过是夜行者内部的一个代码而已,就好像你是Phoenix,顾惜朝是Q。”他忽然俯身盯着奄奄一息的陆小凤,“你还是四条眉毛的时候比较好看。”
陆小凤全身乏力哭笑不得,“你千里迢迢来找我讨论我的胡子?”
“我见到你比较有亲切感而已。”
那人伸出手,陆小凤借力坐起身,一把擦去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我们除了同在Nightwalk混日子之外还有什么交集?”冷风一吹他思维清醒许多,骤然想起他与自己一样不惧阳光,他指指天空,“哦,还有这个。”
“就是这个。”
陆小凤抬着头看着这个莫名出现的男子。
“我姓萧,是花满楼的四师兄。我找了你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