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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草木心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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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
“嗯。”
“可有什么话留下?”
“她希望我能替她和水道一声再见。”
“真是个傻孩子,当年我若不宴请水,我的孩子说不定还能好好的活着。”
“您的女儿说,她此生无悔。”
“女儿?我至始至终不过一个儿子而已。”
儿子?我忽然想到月说的那句,我以前不是这个模样。
“你们要的东西已经拿到,赶紧走吧。”
我将枯木紧紧的握在手里:“青族长,对不起,谢谢,再见。”
一个眨眼后,我已回到大树下,道士和中山装在等我。
“成了?”道士问我。
“我也不知道成没成?他们给了我这个东西。”我摊开右手的手掌心,想让道士和中山装看一看我掌心里的枯木,然而枯木不见踪迹。
“什么东西啊?绯衣,你不会是被他们糊弄了吧?”
我摇了摇头,应该不会,青族长的眼泪不似作假,最重要的是,月和空间一并消失了。
“他们给你的到底什么东西?”道士问我。
“是一截枯木。”
“枯木?难不成是神木?算了,绯衣,你赶紧看看自己的左脚,若真的拿到了东西,你的脚应该好了。”
“哦。”
我的鞋袜在出门时已自发的穿回去,脱下左脚的鞋袜,露出的是一只正常肤色的脚。
“太好了,绯衣,你没事了。”中山装雀跃的说。
“嗯。”道士也是点头。
“既然没事了,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中山装问。
我刚准备说水的事情,道士却说:“骆师兄,我想带容姑娘去见个人。”
“见个人?谁啊?”中山装问。
“你见过的。”
“哦,那个家伙啊。这么无趣的人,为什么要带绯衣去?”
“我一早答应带她去的。”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约的?”
对于中山装的一连串质问,我实在没有心情和他调侃。也不知怎么回事,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唉,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啊?清君冷淡我是知道的,不过绯衣啊,你的身体全好了,又是什么时候染上和清君一样爱装深沉的毛病了?”
“你错了,深沉才是我的真面目。”
中山装假意呕了呕。
“咳咳。”道士咳了两声,“走吧。”
我竟不知道士带我去的,恰恰是那一片湖泊。那个我在月的空间里看到的,名叫水的少年,他正坐在湖泊边上,静静的垂钓。
道士指着湖泊边的少年,对我说:“看到了吗?”
“看到了。”
“他就是小道想带你见的人。”
“真巧。”
巧合,原本就是世间诸多故事的契机,若然没有这些那些的巧合,又何以产生故事?
“你说什么?”小道问。
“哦,我说真好看。”
“可惜还不够好看。”中山装说。
“什么?”
“若他足够好看,便不会只能终年坐在那里。”
“道士,你认识他?”
“算是吧,早年随师父来精怪一族,有幸见过几次。”
“为什么想带我来见他?”
“想让你听一听他的故事。”
“说起来,绯衣似乎和故事很有缘分。”中山装感叹道。
“你怎么知道人家愿意告诉我他的故事?”
“小道的确不知道,不过容姑娘可以去试一试。”
“我为什么要去试?他的故事,和我相干吗?”
“绯衣,我记得你最是好奇了,今日,怎么怪怪的?”
“容姑娘,逼迫你去听一个故事,是小道的私心。不过,请相信小道的好意。”
“我相信你的好意。”只是你的好意,未必对我是一种好。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湖泊边的少年,本是我要去见的人。
“那,请。”
道士和中山装并没有随我靠近湖边。
我靠近的时候,少年惊喜的转身,唤了一声:“阿月。”然后,他一看清我的样子,便很是失望的回转而去。
“你好。”
“我以为是阿月来了,你身上的味道,很像他。”
“阿月是谁?”
“阿月是我的一个朋友,我唯一且最好的朋友。”
“你在等他?”
“嗯,他曾说过,每天都会来湖边陪我钓鱼,可是,他很久没有来了。我总在想,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不来?”
我知道少年口中的阿月是谁,我也知道为什么阿月不来湖边,可,为什么少年不知道?
“他若不来,你为何不去找他?”
“找他?他既说回来,我便等着。”他忽又问我:“你是谁?”
“我叫容绯衣,和他们一直起来的。”我指了指站在远处的道士和中山装。
“哦,是他们啊。”
“对。”
“你们是朋友?”少年问我。
“嗯。”
“那么,你一定知道什么是朋友,对不对?”
我一时有些莫名,水和月是朋友,可水却问我什么是朋友?
“我不太懂,难道你不知道什么是朋友吗?”
“我知道啊,可阿月不知道,所以,你能不能告诉我,然后我就能告诉阿月了。”
“你既然知道,早可以告诉阿月,为什么要等我告诉你,你才能告诉阿月呢?”
“因为阿月不满意我的回答,所以,我一直在想怎么能给阿月一个满意的回答。”
“那么,在我回答你之前,你能先告诉我,你是怎么回答阿月的吗?”
“当然可以。嗯……让我想想,因为时间好像过去了很久……”
“我不着急,你慢慢想。”
这真是一片很美丽的湖泊,水色清澈,深可见底,湖中有许多七彩的小鱼,还有一些颜色特别的水草。精怪一族里的风,是春天的微风,吹到人的脸上,又柔又软的。
“朋友是可以陪你一起哭一起笑的人,是可以陪你走遍天下赏不同风景的人,是可以永远陪伴你左右的人,是……我说不好,总之,朋友是天底下对你最好,最重要的那个人。”水如是说。
“你曾天天与阿月相见?”
“嗯。”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就是你说的那种,可以陪我哭陪我笑的人,可以陪我赏景观花的人,可以陪着我成长的人。但,我们不会天天见面。”
“啊?为什么?若不能天天见面,那不会很想念吗?”
“不会,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依然是两个人,过着两种生活。”
“……”
“彼此牵绊相依的生活,不是朋友,是伴侣。”
“不,你瞎说。”少年激动的丢掉手中的鱼竿,他很是张皇失措,显然是被我的话语给惊到了。
“我是男的,阿月也是男的,我们怎么可能是——是——”
果然,月曾经是个少年。
“为什么不可能?”
“就是不可能。”
“好吧,那么,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当然。”
“天界的公主?”
“你——你——怎么知道?”
“为什么喜欢她?”
“曾经她是我见过最美丽,最善良的人。”
“你想念她吗?比你想念月更加的想念?”
“我……”少年的眼睑微微下垂,他的语意很是低落,“不,我不想她。”
“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想她?”
“因为她骗了我,她根本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你叫水对吗?”少年轻轻的点头,“世间有很多种的情,你对天界公主生出的是悸动,这样的悸动,甚至连喜欢都不算。”
“是这样的吗?”
“你曾天天去天界,去见她?”
“嗯,她是一个伤情的人,她有一个伤情的故事,我很喜欢她的故事,很想陪伴她。”
“我猜,公主的伤情是为了另一个人,而你,并没有为公主的伤情而伤情,对吗?”
“嗯。”
“那么,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你的阿月之所以不来,是因为他有了新的朋友,他不要你了,他……”
我的话尚未说完,少年的眼中掉落了大颗大颗的泪珠。
“阿月不要我了?”
我忽然很是后悔,我到底在做什么?这是一个天真到近乎单蠢的少年,他不过是个终日坐在湖边等一个人的少年,他什么也不知道,他的心中满怀着期待。
“你和我说了这么多,你认识我?你也认识阿月,对不对?他在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我?”
我想,这一定不是道士想要我听到的故事。我甚至觉得,道士根本不知道少年等待的是谁?少年曾经为天界的一位公主,几近身死。人人都以为,少年的不开心是为了那个天界公主。
“容……容姑娘,请你,求你,告诉我,好不好?”
“你真的想知道吗?”
“是的,我想知道。”
此时此刻,我是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我刚刚夺走了月的生命,又将夺走水的期望。
“月托我转达一句话。”
“什么?”
“再见。”
少年再也站不住,他蹲在河边,嘤嘤的哭泣。
“对不起。”除此,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他在哪里?”少年抬起头,问我。
“我不知道。”
道士和中山装跑了过来,中山装问:“这是怎么了?绯衣,你该不会欺负人家了吧?”
“嗯。”
“哈?啊哈哈,那个——”中山装一把将我拽到一边,悄悄的问我:“你没事干嘛欺负人家?还把人家给欺负哭了?”
“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也不能这么狠啊。”
“……”
道士扶起少年,劝慰了一番,片刻后,少年收住眼泪,沉默的望着湖面。道士,中山装和我,一时有点尴尬,中山装示意,我们是不是应该偷偷溜走算了?
少年转身,望着我们。
我曾读过很多一夜白头的故事,那种顷刻间的幻灭或者成长,直令青丝全白。今日,是我第一次亲见,少年清澈的眼眸再不清澈,仿佛是晨间裹着浓雾的沼泽。
月守护千年的少年,已不再。
“容姑娘,我在这湖边垂钓,很多年里未曾钓上过一尾鱼,可就在你来的刚才,我几乎钓上了一尾,却在你来的前一刻,鱼跑了。”
“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从来没有的难过。”
“我本是这片大湖里的精灵,天生有灵,却是无心。可一千年前,我忽然有了心,我本以为,自己就像精怪一族里的草木一族,不知何时生出了心,却原来……”水摸上胸膛,他的指节狠厉而苍白。
“不要——”道士一把拍掉水的手,“你干什么?”
“我只是想把心挖出来,看一看它是谁的?”
“你若挖出来,你胸膛里的那颗心便是真的要死了。”
少年的手再不能狠厉的抚上胸膛,他只敢颤巍巍的捧着。
“是不是很难受?”
少年点头。
“你此间的难受,阿月体尝了千年。”
少年再次蜷缩在地上,只是不闻嘤嘤的啼哭。
“水,你的胸膛里,包裹的是月的心,那颗爱你的心。”
所以,你要珍惜。不论多么痛苦,请怀揣着这颗挚爱你的心,活下去。
我们出山的时候,是次日的早晨,我们在北山的半山腰处,正好目睹旭日初升之景。阳光照亮半片山林时,树叶油绿而光亮,水色清明而绮丽。
“容姑娘,阿月是谁?”
我以为道士不会问我。
“道士,你最初准备让我听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
“水的故事,在精怪一族很出名,我知道的那些关于他的事情,全不是他告诉我的。”
“能和我说一说,你听到的故事吗?”
“水曾爱慕于一位天界的仙子,然而碍于天道,最终不能善终。仙子被天界圈禁,水受了重伤,虽未死,却每日只在湖边,不言不语。”
“所以,你是想通过水的口,告诉我天道的残酷,不同族间不可相恋,你是想让我目睹水的惨况,以此来警醒我?”
“对。”
“道士,你听说过早恋吗?”
“什么?”
“早恋的少年少女,如果你试图强硬的拆散他们,那多半是种相反的结果。你知道为什么吗?”
道士摇摇头。
“我知道,因为少年少女最有叛逆心,你越不让他们做什么,他们越是要做什么。绯衣,我说的对不对?”中山装做了回答。
“很对。所以道士,很多你担心的事,原本不是事,可因为你一再的提醒,才让事情成了事情。”
“……”
“道士,我能对你说的是,我尚且不确定自己对神仙师傅生出的是情意还是什么别的,但,我准备去弄清楚。”
我要弄清楚自己对神仙师傅的心,我也打算弄清楚神仙师傅对我的心。我不是精怪,没有一千年的时间去耽误,我若是能活一百年,也不过剩下六十来年的时间,我不想稀里糊涂的踏上黄泉,我喜欢死的明明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