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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碰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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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声退下后,明胤和谨奚并排走在段楚晏的后面。看着他挺立的后脊,恪守的步伐,每一步的步距都拿捏的精准,分毫不差,彰示着他的为人,他的人生,都走得四平八稳,谨小慎微。
明胤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努力压抑着自己,平和地问他:“你又怎么了?怎么突然对着皇上开始无差别攻击,你就不怕……”
“怕。”谨奚不等明胤说完便抢先答到,“但是不得不说。”
“这有什么不得不的,又没人逼你。”明胤目送着段将军愈行愈远,有点儿不理解。
“是时间。”
“什么?”
“是时间在逼,南疆进犯的时间不对。”
明胤更加百思不解,不就搞个侵袭运动吗?这还要看黄历
谨奚没理他,继续自言自语:“南疆在之前一直是小范围试探,没出现过闹出人命的事件,我怀疑这些沆瀣一气之徒要在一起搞什么大动作,党同伐异,弑兄,谋权篡位,改天易命……都有可能,虽然只是猜测,但应该八九不离十。”
明胤微微沉思,远处段楚晏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段楚晏仿佛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两个血气方刚的青年为什么行如龟速,他就和心里面有明镜儿似的,亮的通透。
“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皇上没信,你也没证据。”明胤定定地看着他。
谨奚仰头望着灰蓝的天,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大量涌入的凉气让温热的肺部有些不适,他微微皱了下眉,继而说道:“是啊,没证据,也没料到赵匡晟能有这么大的反应。眼下可寄托的只有父亲留下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奏章了。”
明胤第一次听到皇帝老儿的真名,反应了一下,幡然醒悟,当即压低声音吼:“现在还是在宫里,你注意点!”
谨奚堪堪一笑,环视四周空旷的连只鸟都没有的广场,头也不回地指了指早就被他们抛在身后的大殿,故意放大声音说:“放心,那老东西不是千里耳——”
大殿上,龙椅中窝着的那位打了个响亮无比的喷嚏,把周围的侍从吓得魂飞魄散。
总管的老太监常公公共吊起他的公鸡嗓,忙吩咐着婢女把香炉烧的更旺些,又匆匆回到他孝敬半生的主子跟前好声说着:“皇上,奴才去给您拿件披风,这邪风吹的您龙体抱恙了奴才可罪该万死啊。”
皇上心烦意乱,香炉里熏的安神散也没有让他舒服多少。他厌烦地摆摆手,唤了个心灵手巧的婢女过来给他按揉穴位。
恰到好处的力道让他的神智放松下来,思绪也开始胡乱飞:他的弟弟,他真的有那么信任赵敛荣吗?还是说不敢面对。南疆大规模动乱怎么爆发的这么突然?江山社稷会在他这一代断送吗?他能不能把一个完整的赵氏江山交到他的子孙后代手上……
不知何时,他已被温暖的火炉熏的有了睡意,在意识涣散的前一刻挥去了身边的小婢女,便醉生梦死在了温柔乡。
常公公迈着小碎步给主子拿来的披风,也去纡尊降贵的成了被子。
刚回到将军府,颜渊就神色匆匆地跑出来,脸上有说不清的焦虑,还不等明胤问他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他便兀自开口:“不好了,小侯爷,刚刚御史大人来了,听您不在,留下一句‘芳鹧鸢,子时’就走了。这……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儿啊?”
谨奚一听,目光倏然一沉。芳鹧鸢就是个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酒楼,和平时有权有势的官员去的唳鹤阁根本不能比。半夜子时,特地避开朝廷眼线,怕不是真要粉碎这虚假的宁静了。
“知道了。”抬头却对上明胤狐疑的视线,他愣怔了一下,抛给明胤一个无死角的微笑。
明胤脸色一变,“不行。”
谨奚失笑,“哥,御史大人是父亲的同僚,不是什么危险人物,我看他是有要事相商,不去怎么行放心吧。”
明胤心里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说:“我知道,我不是担心你的安慰,我是担心你喝多了回来耍酒疯,那模样,啧啧。”说罢,还摇了两下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谨奚的笑容僵在脸上,再度说话,连声音也变了,“大哥放心,我肯定滴、酒、不、沾。”完了贼一样的逃回了屋。
谨奚一走,明胤脸上的笑意荡然全无。
他们出事这么长时间,谨傲当年那些个同盟好友一个也不见,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冒出来个御史,他们到底想干嘛?
明胤闭上眼睛,他这两天被那些纷繁杂乱,勾心斗角的宫斗大戏压的喘不过气。可现在还不是喘息的时候,他也无能为力。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去查,要去找,可却一点儿头绪也没有……
许久,明胤缓缓呼出一口气,睁眼却发现颜渊还在原地,疑惑的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颜渊冲他狡黠一笑,轻快地开口:“我顺着之前你说的线索查,找到了一个还在世的老巫医,他现在在西坊的一条小街巷里开了个医馆,说不定他知道点什么。”
明胤一听,差点儿一蹦三尺高,兴奋地嘴角抑制不住上扬,抓着颜渊一通摇,“真的假的?我们现在,不不不,不行,这么过去太唐突了,我们得……”
颜渊把抓着他的咸猪手拨拉下去,抬手打断他,“停停停,我已经打听过了,这个老巫医先前和老将军有过故事。当时两军交战,老将军是主和派,左将军是主战派,两人差点儿因此闹了内讧,不过好在都能暂时识大体。有一次,夜里我们的军队遭到突袭,主和派本想谈判求和,本来是快成了,不知道主战派怎么在中间横插一杠,搅黄了。当天晚上双方激战,老将军本就是揣着和平解决的念头去的,轻装上阵,结果中间出了这楼子事儿。当时受了挺严重的伤,就是被这个老巫医救下捡回一条命。当时那个老巫医还不是重要人物,只是个无名的小郎中。但算起来和老将军还有过命之交呢,应该不会拒绝你。”
听他说了这么多明胤激动的心差不多已经平复了,开始认真审视这个遗留已久的隔代问题,但同时,有一种隐隐不安的感觉从心底蔓延。
到底,怎么了……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将所有不舒心的事叹息出去,对颜渊摆摆手,“知道了,但是可能不会这么简单,明天换一身行头,去看看是怎么个情况。”
夜深,打更人敲响了子时的锣,而谨奚已经站在芳鹧鸢的门口。已经这个点了,芳鹧鸢依旧灯红酒绿。门口莺莺燕燕,熙熙攘攘,地豪土绅被脸上抹着劣质胭脂的姑娘们很享受地推搡进去。他一身素衣站在这儿,格格不入,分外扎眼。
门口有几个姑娘盯了他半天,觉得他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又容貌姣好,一直向内张望,估计第一次来这地方,生分得很。都想上去碰碰运气,能够陪这种姿色的公子,一晚不要银两也值了,却又个个临阵脱逃,不知在怕什么。
一群姑娘在门口推推攘攘的同时,二楼有个女子瞧见他,不动声色地走了下去。
谨奚一直站在原地,不远处的姑娘们对他图谋不轨他又一清二楚。正当他举棋不定之时,一个姑娘对他徐徐走来。不是那堆姑娘里面的。她长得清新脱俗,在一堆姹紫嫣红中着一身素裳,举止间都流露着不属于这儿的端庄典雅。
但她走过来,谨奚还是闻见了一股刺鼻的胭脂水粉味道,让他头晕脑胀,颇为不适应地皱了皱眉,差点后退三步。
女子没在意他这失礼之举,远处不少人纷纷议论。
“白淼她怎么会下来”
“嚯,这头牌也抵不过一副好皮相啊!”
“哟,我还说,这白淼平日里装的什么清高啊还只卖艺不卖身,我呸!”
“啊!这小子!我的淼淼!老子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白淼在一片乌烟瘴气中开了口,声音不疾不徐,像在囚笼中的金丝雀一样婉转动人,丝毫不受外界的干扰,“这位公子,这边请。”说罢,缓缓侧身示意。
谨奚会意,微微颔首,“多谢白姑娘,有劳了。”
白淼云淡风轻的胭脂脸上不见一丝表情,活像一具木偶,“公子好耳力。”
谨奚没有回答,跟着她走上了二楼最里面的隔间,把所有污言秽语阻隔在了外面。
果不其然,御史温固怀已经等候多时了。白淼替他们插好门后走到角落抱起琵琶开始弹奏。两人没有客套寒暄,直入主题。
谨奚先乖巧地叫了声:“温叔叔”,算是走个过场了。
温固怀微微点头,把桌上的干果盘子向他推近一点,说:“奚儿,你知道我一直不去看你的原因吗?”
虽然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但谨奚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瞪起了两只不谙世事的小鹿眼,茫然地摇头。
温固怀闷出声苦笑,无奈地叹了口气,颇为语重心长地说:“奚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在我这儿还不能敞开心扉吗?跟叔说说你真实的想法吧。”
谨奚笑了一下,没说话,拿起一个橘子剥起了皮。
“唉,那好吧,我来说。”白淼的琴声陡然增大,“沐辰这一走,原先他麾下的人纷纷倒戈,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谨奚,见他还是慢条斯理地剥橘子,老头有些无奈,端起茶杯喝了口水。
“现在愿意袒护我们的人不多,形势很严峻,之前陛下那儿盯着紧,还有一波未知的人手,我猜是段楚晏的人。我今天才得以脱身去看你们。唉,最近别来无恙吧”
“嗯,挺好的,不劳温叔叔费心。”修长的手指在一点一点剔除着橘子的白丝,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见他没什么反应,温固怀也不知道应该是个什么态度,干巴巴地继续说:“现如今只有我,谢林远,周敬敏,邓骘恒这四个出生入死的兄弟能信得过了。我这次来就是想提醒你,万事多加小心。听说你今天出言不逊,把皇上气的不轻,奚儿……应该长大了,别这么我行我素,现在不比当年,有老谨护着你,天不怕地不怕的,现在没人兜着你了。你……唉……”说罢,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还在那儿和那个快秃了的橘子较劲。
“我知道,谢谢温叔叔,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先别操心我了。”说着起身要走,把那个干干净净的橘子放在温固怀面前“喏,吃橘子。”
“谨奚!”
谨奚顿住。
“万事小心!还有……别自己硬抗,还有我们这帮老家伙呢。”
温固怀说了句这掏心掏肺的话,谨奚也只是扭身,对着温固怀微微弯腰,走了。
还没走到楼梯口,白淼便追了上来,轻轻的叫住他,就如同她本人一样,没有血色。
“谨公子,外面这么多人看着,现在出去不方便,如果不介意,到我房中暂住一晚吧。”
谨奚当然知道现在出去疑点重重,但在人姑娘房中留宿,有伤风化,所以准备微笑着拒绝。
没想到白淼先发制人,“没关系,您不用顾虑,那地方顶多算个我疗伤的暂留地,您不用想太多。”
谨奚早就料到她不是等闲之辈,但没想到她的职业这么高危,不由自主地问了句,“那你……”
“公子的问题我都无可奉告,我今晚还有任务,您在我房中放心休息,有门禁。在下先行告退。”说完,向后退一步对谨奚微微弯了弯腰,翻身跃出窗户,在夜色的掩盖下,像蝙蝠一样“飞”走了。
望着她轻盈的飞岩走壁的身影,谨奚心中升起一丝叹惋。都说段楚晏一党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他们又何尝不是呢?这么柔弱的一个姑娘,却要替他们的黑暗勾当买单。
谨奚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转身望了一眼楼下,一片歌舞生辉,不知道敌人在哪个角落磨着爪牙等他出现。
谨奚犹豫了一下,转身上了三楼。
房间在走廊的尽头,大概是方便掩人耳目。推门进去,里面只有一张简陋的床铺和梳妆台,空气中有着浓丽但不娇媚的雪松味道。
谨奚微微翕动鼻翼,他从这清冽的雪松气息中嗅到了淡淡的草药味以及……血腥味,却独独没有方才扑鼻的胭脂味。
他们培养的杀手真奇特。
大概是因为没住过,所以床上连被子都没有。谨奚缩手缩脚的委身在这张小床上,随便动一下都会引起惊天动地的声响。他有些头痛,对于最近突发的变故,饶是再怎么刀枪不穿,也不免应接不暇,力不从心。
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