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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黄泉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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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过ABO吗?”
这题对于一个刚上小学的女鬼,实在太超纲了。
“这是18岁才学的知识,一切要从某个绿色网站开始讲起……”何嘉荣一边胡扯拖延时间,一边暗中扯着那根红绳,心里大骂闻七。
小女鬼一脸迷茫地听着一堆希腊字母Alpha、Omega、Enigma,表情呆滞得像在上英文课。
“我……我不要听这个。”她摇头退缩了半步,“我要去玩球。”
何嘉荣温和一笑:“知识点还没学完,玩什么球?”
小女鬼恐惧地看他一眼,转身跑掉了。
何嘉荣刚松了口气,忽然表情凝住了。只见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从通道拐角走了回来,手里还牵着个瘦条条的女人。
女人走姿怪异僵硬,肤色青白,脖子上一块深红胎记。小女孩拉着她,指指何嘉荣,嘴里不知说些什么。女鬼蓦地看过来,脸也是一团漩涡,但何嘉荣从那团浆糊里读出了怒气:你都教了我女儿些什么?!
何嘉荣:“……”他嘴唇动了动,手背在身后掐了一个决。
阳气很弱,几乎感应不到,他的体内也是空空如也。
女人迈着僵硬的步伐缓缓走来,小女孩在她背后探头,冲何嘉荣露出一个得意而扭曲的笑容。
这时,不知哪里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女人猛然退了半步,回头抱住小女鬼,顾不上何嘉荣,姿态僵硬地跑了起来。
小女鬼吓得尖声大哭。
何嘉荣回头一看,昏暗的通道骤然亮起了两道雪亮的车灯。
但光不一定意味着安全。如果周维克说的没错,这辆车不撞到人是不会罢休的。
危急时刻,何嘉荣脑中转得飞快。
倘若他站在原地,那么黑车一定会先撞了他,再往下去追那对母女。但如果他和女鬼同时出现,黑车大概率会去撞女鬼,他就有机会能够脱身。
他立刻拿定主意,也跟着她们往下跑。
小女鬼挂在妈妈背上哭得一抽一抽,转头问他:“你……你不是怀、怀小宝宝了?怎么还、还跑步?”
女鬼扭头瞪他一眼。
何嘉荣淡道:“四个月,稳了。”
无论他们怎么跑,螺旋通道永无尽头,背后的轰鸣声越来越近。何嘉荣匆忙回头一瞥,漆黑的车头从弯道口拐了过来,横冲直撞地扑向他们。
女鬼缓缓站住,麻木地抱着女儿,放弃了躲避。何嘉荣能猜到她的想法,她们大概已经被困在这里撞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但她们是鬼,无论死多少次,还会重新再活过来。
何嘉荣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刻意跑在通道另一边,只等黑车撞过来,他就能脱身。
然而,看着小女鬼将漩涡脸埋进妈妈的肩窝,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先于理智做出了行动。何嘉荣暗骂一声,掀开T恤掏出那只皮球,重重往地上一砸:“喂!这儿呢!”
拍皮球的声音惊动了那辆车。伴随着刺耳的轮胎抓地声,它车头漂移打了个弯,狠狠向这边撞来。
何嘉荣右手掌心向上,左手虚拱覆盖,按栻于心,轻声念道:“逆则吉兮吉不全,顺则凶兮凶不畏……”每念一个字,他的脸就白一分,仿佛生气被抽离了身体,化作掌心微弱的金光。
黑车轰鸣着直冲而来,眼看就要撞上。就在这时,何嘉荣感觉小指微微一热。
眼前闪过一个颀长人影。那人神情冷酷,左手撒开拉紧,一时间红绳纵横,在通道中织成一张巨网,与轿车重重相撞,看似柔软的绳索竟将那辆车硬生生割成了数十块。
钢铁碎片崩裂满地,撞到墙壁又反弹下来,零零落落,仿佛下了场炽热的铁皮雨。
“做的不错。”闻七收起绳子,冷静点评,“如果你在车出现的时候拽住她们,应该能解决得更快。”
何嘉荣噎了一下:“不是,我好歹帮了你的忙,你就这么谢人那?”
闻七看着他,忽然勾唇一笑:“谢谢。”他平常冷得像冰,偶尔笑起来却很旖旎,舌尖和嘴唇一样的殷红,牙齿白而尖。昏暗的灯光下,眼神流转着几分似人非人的妖冶。
何嘉荣有点不自在,移开了视线,不再说话。
闻七拉过他的手,轻轻一碰尾指,解开了相连的那根红绳,只剩了那枚尾戒。
闻七淡道:“准备出去了。我在里面待不了太久。”
“我知道了!”脚边突然传来小女孩清脆的声音。
何嘉荣低头看去,只见她伸手一指闻七:“你,Alpha。”又一指何嘉荣:“带球跑。”
何嘉荣:“…………”
什么带球……不是,你这举一反三的是不是太快了点?
闻七难得流露出困惑之色:“她在说什么?”
“呵呵呵,小鬼当然是说鬼话了。”
他拎着小女鬼塞回她妈手里。转头只见闻七站在那一堆废铁里,垂眸看着什么。下一秒,他摘下手套,从驾驶座的残骸中提起了一团……深黑的浓雾。
浓雾出现的瞬间,何嘉荣感觉到极强的阴煞之气,连他身旁的小女鬼都抖了抖。
“怎么?”
女孩没说话,更深地依偎在母亲怀抱里。而女鬼望着那团雾气,呆呆地,看不出喜怒哀乐。
接下来令人震惊的一幕出现了。闻七从怀中掏出一只细长的玉色烟斗,敲了敲。
黑雾被从斗钵口缓缓吸了进去。它似乎意识到什么,拼命挣扎起来,不断发出凄厉的哀嚎。然而都是徒劳。很快黑雾彻底消失了,而那烟斗的颜色稍微加深了一些,变作浅灰。
闻七托着那枚烟斗,常年不见日光手指搭在斗柄上,泛着玉骨似的微光。他偏头轻轻吸了一口,烟气在他口鼻间萦绕,模糊了他冷厉面容,只余一张殷红的薄唇。
很快,何嘉荣明白了他所说的“待不了太久”是什么意思。以闻七为中心,地面龟裂出几道缝隙,蛛网般向外延伸,很快布满了墙体。缝隙间,路灯光和水泥车道若隐若现。
小女孩突然哭了一声:“爸爸。”
阴路垮塌了。
他们重新回到了入口的车道。路边倒着一把撑开的黑伞,闻七弯腰捡起来,一手还拿着那烟斗。
何嘉荣皱眉看他:“你这是在做什么?”
闻七没有回答,反问道:“你知道为什么黄泉路会关不上?”
“生魂死后,徘徊不愿离去。”
“嗯,不肯离去的生魂很多,却不是人人都能留下。能留住阴路的鬼……或许已经不能称为鬼了,只是一团满怀执念的戾气,代价是魂飞魄散,不能投胎转世。”
戾气是阴煞之物,自然能压制住他体内作乱的阳气。何嘉荣看向他的面孔,吸了烟雾之后,眼尾的红丝已然淡去许多,嘴唇也不再红得滴血。
可戾气……那是能随便吸的吗?这无异于饮鸩止渴。
闻七又抽了一口,见他还在看自己,道:“你可是担心那对母女?无妨,她们只是被困住的生魂,没了那戾气,很快就能去往阴司。”
何嘉荣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两人并肩往外走去。
“所以这条路的执念是什么?撞人还撞出瘾了?”
闻七眼中闪过一抹嘲弄;“不,他想留住的是‘家’。”
想要家,所以构建了一个囚笼,反反复复将家人杀死。活着的时候这样,死去了也是这样。一切永无止境。
何嘉荣一时迷惘,无话可说。
“哦对,办事只是顺道,其实我今儿是来找你的。”闻七夹着伞,用空出来的手掏口袋,“有人给我带了线索。”
何嘉荣没问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儿,像他们这样的人,多少都有些办法。
他眼尾扫他一眼:“六壬式盘?”
闻七点头,换了一边口袋翻,动作渐渐慢下来。过了片刻,他重新撑好伞,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何嘉荣追上两步:“喂,线索呢?”
“忘带了。”
“…………”
。
次日一早,何嘉荣来找周维克。却见地库围了一圈人,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他想起昨晚的事,挤进人堆里看了一眼,底下好像有几个人在争吵。
“这是怎么了?”
看热闹的阿姨看他生的漂亮,心生好感,竹筒倒豆子似的讲了起来:“哎,有个女的在车库烧纸,保安劝她走,她不同意,两边就吵起来了。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这上半年出了一起事故。有一住户,男的,开车把他老婆孩子给撞死了,就在这弯道。好像是小孩在车道上玩球吧,他心慌把刹车当成油门踩了,老婆扑过来想救,也给一起撞死了。一家三口就这么没了,惨呐。”
地库吵得厉害,何嘉荣想下去看看,被保安给拦住了。何嘉荣笑笑:“我跟她家属认识,帮忙来劝人的。”
保安看他不像记者之流,将信将疑地松了手。
何嘉荣走下去,只见一个白色职业套裙的女人,约莫三十多岁,样貌端丽,横眉冷对地站在路口。她怀里搂着只不锈钢盆,另一只手是一沓黄纸,肩上最大号的爱马士Garden Party敞着口,堆着元宝纸马等物。
“再说一遍,我是在墙根底下烧,没碍着车辆进出。盆我也带了,半点灰没给你搞脏。你凭什么不让?搞搞清楚,我妹是这儿业主,就死你脚下这地儿,你要拦着也不怕夜里撞见她。”
保安脸色很难看,劝道:“姐,我也是没办法,其他业主都投诉了,咱这事儿确实不好办呀。您要是清明来,大家也能谅解,今儿又不是年节的,您在这烧纸……”
女人杏眼一瞪:“我妹昨晚托梦,说她终于解脱了。我不得给她烧点?我没碍着谁。谁给你投诉,你让他找我来呀?我跟他理论理论。”
“哎呀这怎么行呢,姐……”
双方争执不下,突然有人幽幽说了一句:“你这纸钱不对。”
女人和保安都愣了,扭头看见不知哪冒出一个俊秀的年轻人。
“哪儿买的?”
女人怔怔地说:“我……我超市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