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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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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往事的时候,邵秋抚着佟春的过雨剑,用指尖撩拨着那朱红的穗子。
她是许久之后,才知道过雨剑的伤痕是什么样子,毕竟佟春不喜战,不杀人。
那是佟春求娶她的第二天,他们到城郊收租,偶遇贼人,邵秋护住引路的佃户,佟春拔剑砍了过去。
见到那剑痕的时候,她呼吸一滞。
与邵城颈上致命的那道伤,一模一样。
那个“三”,许是一个未完的“春”?
怀疑,憎恨,后悔,种种清晰滋生。
直到佟春叫住她。
断风过雨,谈风叙雨。
邵秋猛然想到,然后提刀指向佟春。
“再见之时,我们打个明白。”她握着刀的手都在颤,强逼着自己镇定。
当然不是因为她那时又打不过他了,而是,给彼此时间,慢慢调查出往事。
佟春一瞬明悟,点头应下,就此别过。
他们许久没见过面,有一次在城外偶遇,眼见的有人跟踪,只好以骂架交流。
再之后许久不见,裹年糕的纸,盛酒的坛,城外的雪,甚至树下的落叶。
他们开始用这些零碎的东西交流着信息。
终于时机成熟,将决战之地定在七情山,并散播出去消息。
不语阁。
知道大小江湖事的不语阁,才是重重幕后藏着的人。
在邵秋意外遇到瞎子书生杜无见时,更确认了这一事。他便是不赞成不语阁现在的行事,才被弄瞎了眼逐出来。
要是他们知道他们最重视的《三念真经》是假的,又当如何?
邵秋放下穗子,抬头看了看四周。
没有人。
这已经不是他们见面只能骂架的时候了。
“醒啦。”邵秋拍拍佟春的脸。
他睁开眼,定定地望着女孩的面庞。
“子时了。”邵秋格外煞风景地提醒着时间。
“嗯,我走了。”佟春站起来,理顺衣袍,“佟昌还在寺外等我回心转意,替他赚钱卖命呢。”
“你要回去?”邵秋问着。
“不,我要出家。”佟春一本正经地说,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知真长老这个主意好归好,就是太违和了。”
“好歹有时间沉淀一下剑法吧。”邵秋看着他肩上的伤。
包扎的绷带掩在衣袍下,想来不重,她也是及时止了势的。
但是这样的法子,太不佟春了。
“好。”看着邵秋的心疼,佟春郑重地点头应下,“下次不会了。”
“去吧。”邵秋回望七情山。
“再会。”佟春恋恋不舍,却也只得转身离去。
他终于还是回了头。
“我会想你的!”邵秋在他身后喊道。
佟春笑笑,不再恋栈,径直离去。
……
邵秋跑遍了大江南北,行踪飘忽不定,每个地方,她与佟春都是闲散江湖客的谈资。
无非附会一些杀人故事,说邵城邵秋一脉都是魔徒,也有说佟春忘恩负义的,也有说他大义的。
她并不怎么在意,只点一壶酒,一面听一面独酌,之后再去做自己的事情。
说来惭愧,她还是挂在不语阁名下的“风行者”,就是做乱七八糟任务的江湖人。
于乔耿杜四位也是,不过他们只接杀人的买卖。
欲杀人但不能或不敢者付钱,他们杀人收钱,不语阁取些抽成,作为挂任务和保密的资费。
七年来,邵秋只为磨一刀。
杀人的一刀。
翻过年去,渐渐有别的江湖事盖过邵秋一事的风头。
邵秋披着斗篷,看客栈小二卸下檐下的灯笼,知道,元宵节过去,二月二要到了。
二月二,龙抬头。
武林盟十年一度盟会之时,既是武林盟主的换届,也要解决一些积压已久的事情。
她的事,在某些人眼里也是该解决的吧。
但是她和佟春,也要借机解决一些旧怨,邵城的冤情枉死,他们的满身污名。
七情山一战引的蛇,也该出洞了吧。
白雪化,青草生的时候,邵秋再次来到江岸乌渡口上,望向江那边的七情山。
这次的武林盟会,正是在七情山下,由六欲寺里,上一任的武林盟主知真长老主持。
“春雨贵如油,哦,冰雪融化润万物,浮萍铺开绿乌渡,花儿生发绽笑颜,禾苗生发望秋谷……”
橹歌声声,乌篷已至。
“姑娘可是要上船?”老翁撑着木桨,笑眯眯地看向邵秋。
她又看到了壮汉、樵夫与书生,都在船头坐着,问一壶酒。
“上啊。”邵秋浅笑着说道。
乌篷晃悠悠泊在江上,老翁一边撑着船一边说道:“《三念真经》一事,到底因在老夫身上,恶果也有老夫一份,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夫总得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办喽。”
“在下已经和大家坦白了。”书生腼腆地笑笑,“在下也不能看着邵姑娘孤身涉险,而无所作为,只等结果。”
“俺就凑个难得的热闹。”壮汉挠挠头。
“我也是。”樵夫饮一碗酒。
“我不是孤身哦。”邵秋抱着刀看江水,酌一盏温酒,到底是没拒绝他们。
山上山下人都多,熟人也多,邵秋没有托大,戴上厚厚的幂篱,再把断风刀裹得她都认不出,然后才肯下船。
五个人到底过分打眼,他们拆做两拨,四位先进了酒馆,邵秋后至,点了一壶二月春。
还是听天南海北的江湖人话是非。
“这次的武林盟主啊,我觉得知真长老还可以任一届。”有人说道。
“不然,俺觉得得是那劳什子阁的阁主,据说他不打算躲猫猫了,要出来见人了。”一莽汉反驳。
“亦不然,看去年仲秋邵大姑娘与佟三公子一战,谁敢说不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胜的是哪个蓝?魔头邵城?”有人冷冷问道。
“你见过邵城杀人?”一剑客反驳。
“总有恁多人见过。”那人板着脸说道。
“那就是说,你没看过。”剑客摇摇头。
“你!强词夺理个甚!”先开始那人拍桌而起。
眼看就要打起来。
“诶我说你们,有本事在武林盟或者邵秋面前分说,别误了别人吃酒。”樵夫拎起倚在桌角的斧子。
那两个人怏怏坐下,犹自互相瞪着。
邵秋看了看碗底,果然贴着一张纸。
“老地方见。”
反面不一样。
“随时恭候,不问时间。”
“我去了。”她对着老翁唇语一声,结账离开。
桂花树还未生芽,光秃秃的,好在枝干瘦削别具一格,也算漂亮。
树下的人尤其漂亮。
佟春没有带他的过雨剑,满头青丝尚在,一身苎麻衣,格外素净。
“好久不见。”邵秋与他同时说道,然后相视一笑。
“长老说我红尘中有牵挂,佛门不收我,只允许我带发抄抄经书。”见邵秋盯着他的头发,佟春说道。
“没被人追踪,看来轻功有长进。”邵秋回道。
“我是来拾柴的,他们不至于追着我不放。”佟春一指桂树下放的柴火捆。
一时静默,两个人凝视着彼此,只闻春日的江水缠绵,草丛里虫儿窸窣。
“我想过你。”邵秋别过视线,脸和耳边都有点绯红。
“何时想我。”佟春好笑地问道。
“练刀时想你,吃饭时想你,饮酒时想你,梦里也是你。”邵秋瞪着他咬牙说道。
“噗。”佟春笑出声来。
“今年我没出去看戏,可是出了什么新的折子?”他已是了然于胸。
“《邻对梦》,菁光班的新戏。”邵秋有些懊恼地交了底。
“等此间事了,你带我去看。”佟春说道。
“好。”邵秋一颔首,然后拔出了断风刀,“来,先打一架。”
“我没带过雨剑,下次吧。”佟春一摊手,“况且,明日就是二月二武林盟会,那时自有许多架可打。”
邵秋看着他,举着刀。
佟春抬起手:“好好好,盟会之后,我定陪你痛痛快快打上一架。”
“你说的。”邵秋收起了刀,执拗着。
佟春知道她是紧张了在排遣情绪,连连点头:“我说的,说定了。”
……
武林盟会,比那一约战热闹多了。
毕竟那时来的,除了个别有事的人,都是闲的没事到处看热闹的人。
而这次,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相对应的,闲人也来得更多了。
六欲寺特地开放了前厅和演武场,来堆放这些有事没事的人,避免他们过度打扰佛门清净。
武林盟会第一件事,由前任武林盟主进行十年总结。
“不用急。”老翁笑眯眯地拦住几个年轻人,“知真那人顶啰嗦,不想耳朵长茧,就等等再进去。”
于是五个人愉快地晃过六欲寺的田,老翁一边逛着一边点评着:“这茄子长起来大概不错……”
最后的结论是:“邵秋啊,你小情儿和知真长老关系不错罢,秋日记得带我们来六欲寺蹭个饭。”
“小情儿?”壮汉惊讶了。
“好。”看着老翁那一切了然的样子,邵秋也不再隐瞒,“等瓜熟蒂落时,我们再过来。”
瓜熟蒂落,一语双关。
“你们莫打哑迷啊。”壮汉茫然地挠着头。
樵夫若有所思,书生知道的最多,只摇着扇子。
“老衲说完了,大家有什么要说的么?”知真笑眯眯地看着所有人,神色大概是希望着最好不要有事。
“却有一事。”一皂袍人抱拳,不掩倨傲地仰头说道,“不知邵秋杀人一事,长老以为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