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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下元节行舟祭水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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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玉妻山回来二十多天,转眼十月也将过半。
萧索秋日一过,苏州城便显得热闹起来。清晨的街道上雾气蒙蒙,还未到卯时便有不少商贩摆摊开张。卖早点的小贩最是忙活,蒸笼里蒸出了腾腾热气,锅里的水也已经烧开,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蒸汽透过锅盖檐往上飘,融在了在寂静的晨雾里。
现在还没有客人,小贩抽去了灶下的柴火,只留了一些木炭在里面,只用维持灶里的温度就好。早点铺子忙得热火朝天,对面卖香蜡的小摊贩却极为悠闲,懒洋洋地躺在了靠椅上,等着雾气散开,就该有人出门上街了。
不过奇异的,早点铺子够忙活却不够热闹,香蜡铺子却是够清闲却不够清静。
围了一圈鬼魂……
香蜡是鬼魂的最爱,但凡是卖香蜡的摊铺前,总会召来不少鬼魂。所以冥府的鬼使们抓鬼魂时,只要瞅着哪里有卖香蜡的,一去一个准儿,一抓就能逮到不少游魂。
苏州平日还算清静,应是商贾大城,所以冥府对苏州格外重视,只有之前的马戏班那次是个意外。东郊大火枉死了数百人命,为此冥君还大发雷霆,遣了不少鬼使来将苏州的冤魂清理干净,免得留下什么祸害。因着那次事故,苏州城里不少鬼魂都被鬼使抓走了,往来街上的大多是人,看不见什么鬼魂。
这几日倒是稀奇,街上游荡的鬼魂比火灾多上一倍也没有鬼使来抓。鬼魂们围堵在香蜡铺前,七手八脚地将香蜡抢完了才散开,一口香一口蜡地往嘴里塞。
绝了!
人间美味!
鬼魂们欢欢喜喜地拿着香蜡在街道上游荡,不约而同地往城南某处而去。
淮护河自北奔波而来,绕过城南门又向西静静淌去,林氏绸庄在河流下游,位于苏州南郊。林府家宅也在城南。
此时林府之外围了不少的鬼魂,个个探头探脑朝里看,窃窃私语着。
“真的在这里吗?”
“真的真的,我是听一个水鬼说的,就是在这里。”
“你那水鬼朋友什么来历啊?打听的准不准啊?”
“你这不废话吗,水鬼的消息可比其他死法的鬼要准确多了,也不看看人家是从哪里出来的。”
“这倒是,唉,水鬼命这么好,消息又广,吃得又好,还特别嚣张,鬼使居然也不管。哪像咱们,成天被鬼使撵得到处跑,也只有在这几天才敢到处出来晃悠。你说咱们当初怎么就不是淹死的呢?”
“做鬼别这么没志气,你得往好了想,万一哪天被姽婳大人瞧上了呢,那可不飞黄腾达了?就算下辈子让老子就算做皇帝老子都不乐意,嘻嘻嘻。”
“我呸,被姽婳大人瞧上,你也敢想?你当人人都是枫岭鬼王呢?”
“我就做做白日梦不行吗?”
“白日梦也够呛,枫岭那位在姽婳大人之前就已经是一方恶霸了,又不是靠着姽婳大人才飞升做鬼王的。人家多厉害?做鬼都做到顶了,连冥府的武官都避着她走,人间有几个鬼魂能像她这么嚣张的?你想跟人家比,还不如祈祷下辈子做皇帝呢!”
“我呸,吹得再厉害不还是一路睡上去的!勾上了姽婳大人,又去纠缠青山那位,你当她干干净净呢?”
“青山那位?哪位?”
“我去,你居然不知道青山!”
“我知道青山,幽河的属地嘛。那山不是空着的吗?别说妖魔鬼怪了,人都没一个……”
“你这算哪门子知道啊。幽河现在都传遍了,说青山在成为幽河属地之前,曾经有一位神呢!”
“神?什么神?”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听说挺厉害的一位神,当初还跟姽婳大人抢一个女鬼来着呢……”
“别瞎说!二神抢鬼?我还双龙戏珠呢!”
“啧……那你说是怎么样的?”
“你们说的那个被抢的女鬼,不就是枫岭那位鬼王红叶吗?你们前面说是对的,不过二神抢鬼就夸张了!这两位神可拉不下脸去抢一个女鬼,是红叶自己死皮赖脸贴上去的。她先是千娇百媚地讨好姽婳大人,姽婳大人没让她得逞。她就逃出幽河,投靠青山神去了,死扭着青山神,在她身边做了个近侍。后来青山神死了,她才回的枫岭。”
“我靠,红叶还有这段往事啊,真没看出来她是这种鬼。都做到鬼王的位置了,还能往神身上贴,真他娘的不要脸!”
“那可不是,不然怎么会是近侍呢,近侍什么意思,懂吧?贴身伺候的那种啊,嘿嘿嘿……”
“哦~~~”
“明白明白。”
“诶,你知道得这么多,那青山神是什么来历啊?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做神的,有跟女鬼混在一起的吗?”
“那青山神是什么来历我也没打听到,不过听说是个多情种,身边跟着一大堆妖怪,俊男靓女,各色各款都有,每日,呵呵呵……”
鬼魂笑到一半,突然有个石头扔了过来,劲道不小,一下砸中了他脑门,打下了屋檐。廊下有个花容月貌的少女看了过来,面若冰霜吐了三个字,“给我滚!”
鬼魂们被吓得立刻跳下了屋檐。又围在一起叨叨了起来。
“是她吗是她吗?”
“对对对,应该就是,果然漂亮啊。”
“那可不,姽婳大人手底下出来的,能有差吗?”
“她怎么住到凡人家里去了,不回幽河吗?”
“那谁知道啊,姽婳大人最喜欢漂亮的小姑娘了,会亲自来接她的吧?”
“亲自来接?那可是天大的面儿啊!够吹几百年了!”
……
长婴端着茶盏进了书房,轻手轻脚地靠过去。林清扬正坐在案前看书,案上炉香旖旎,烟烟袅袅,绕过林清扬逗弄细烟的手指,手指纤长白皙,在青烟萦绕中很是好看。
她手背上的纱布已经拆了,好歹伤口不算深,大半个月过去已经长合了,只是留下了淡淡的疤痕,要慢慢才会消。这几日林清扬都不常出门,只在书房呆着,一看书就是大半日。长婴在林府住得越发自在,总在林清扬身边呆着,比小芳还要勤些。
长婴将给她准备的茶端上桌,也搬了个小凳在她一侧坐下,支着脑袋看她。
茶是初夏四月的茉莉花茶,立冬将至,苏州没有茉莉花,长婴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弄来的,想来她会喜欢。
林清扬喝茶其实不挑,有什么喝什么,没有茶,白水也可。
花茶有股淡淡的甜香味儿,长婴是掐着时间端来的,八分烫,正好入口。林清扬果然很喜欢。
“长婴。”
林清扬唤她了。
长婴笑吟吟地回:“嗯?”
“多谢你的茶。”
“不谢。”
于是,接着问:“小芳的身体恢复了吧,这几天怎么没见她呢?”
长婴道:“她怕鬼呢,不敢出门。”
林清扬瞥了眼长婴,缓缓地问:“你对她说什么了?”
长婴微微笑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是小芳自己魂魄的问题。她魂魄离体超过三天,后颈用以连接肉身的魂锁就断了,纵使回到原身魂魄也没有原来那么契合,能看到鬼魂是正常的。”
“仅是这样么?”
长婴告状:“她说我古古怪怪!”
林清扬语气淡淡:“所以呢,你还对她说了什么?”
长婴撒起娇来,十分的理直气壮。
“我说这几天鬼魂变多了,她自己吓的不敢出门的。我说的可是实话,而且还是她先招惹我的,你不能怪我!”
林清扬没有怪她,而是道:“十月十五快到了,小芳魂魄未稳,不出门也好。”
长婴见她并没有怪自己,极是开心,但旋即想到:“十月十五,下元节?”
岁时节令有“三元”,正月十五为上元,七月十五为中元,十月十五为下元。这三元节时,人鬼两界都有祭礼,冥府鬼使在这三元节时也会休沐,游魂在人界游荡不受管束,因此下元节前夕多见鬼魂也是常事。
“对,下元节。上元祭天,中元祭鬼,下元祭水,这下元节祭的是水官,在人间是祈求除灾解厄,也是祈求行商走货平安顺利的节日……”
林清扬说到一半,却见长婴脸色不对,“长婴?”
“长婴?”
唤了两声,长婴却皱起眉头,脑袋里好像也有个女子的声音对她道:“长婴……这是礼数……下元节是……盛会……那位……之前可帮过你……你应当前去道贺……”
那声音忽远忽近,听得不甚分明,长婴只觉得脑袋发胀。
什么盛会?去哪儿?
那声音又道:“长婴你瞧……多热闹……把贺礼给……送过去吧……”
什么?
“长婴?”林清扬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汗涔涔的,还有些发烫。
正头昏脑涨间感觉额上多了一抹清凉,长婴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着她:“姐姐……”
林清扬好奇地瞧着她,“这是怎么了?”
长婴顺了两口气,才道:“脑袋里面,好像有谁在说话……”
“有人在说话?说什么了?”
“说……说要去哪里来着?还要道贺?我、我不知道……”
林清扬抬手替她顺了顺背,转头却见不知何时书房外已围了一圈小鬼,被林清扬瞥了一眼,又慌得跑开了。
长婴拿眼委屈地瞧着林清扬。林清扬给她瞧得莫名,缓缓道:“十月十五那日街上会有祭礼,你要随我出门去瞧瞧吗?”
长婴眼睛一亮,来了苏州这么久,林清扬只许她出过一次门,而那次一出门便惹来无数鬼魂窥视,林清扬实在不放心让她出去,那次过后,便嘱咐长婴不能再出门。长婴呆在府上早就闷烦了,听林清扬要带她出门也不委屈了,仰着小脸道:“说话算话。”
林清扬抬手在她额上点了一下,转头又看起了书。
长婴退出了书房,摸着额头笑开了,不觉身边偷偷摸索过来个小鬼,长婴突然变了脸色,嘴角噙起了一丝冷笑,“对我就这么感兴趣吗?少来这里晃悠,否则扰了她的清静,我叫你们不得安生!”
小鬼魂体一颤,立时飘远了。四周窥视的鬼魂也尽都隐了下去。
见鬼魂散去,长婴这才喘了两口气,失魂似的坐到了廊上,回忆起方才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还有那话里的意思,隐约觉得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长婴脑中混沌,不知坐了多久,方才由混沌中辟出一丝清明,心中喃喃,手指则抚上额头。
刚才林清扬碰过的地方,心头莫名涌上了一层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