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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相思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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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庭筠去了战场,听说大军出发那一日萧宝瑟站在城楼抚琴为三军践行。
小鱼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正在翻六寿为我淘来的话本子,也没在意听,只对她敷衍道,“鱼姐姐,您老人家方一百个心吧,萧宝瑟嫁不成周庭筠。”
那场仗打了一年多,周庭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和十七年的秋天了,周氏满门都是立下赫赫战功之人,加官进爵当然不用说。父皇更是将周庭筠指给我做了驸马,为这个事萧宝瑟同我闹到如今。
而周庭筠呢?大约没有想到自战场归来结果是这样,想来便如同我那日在元极殿所言,好男儿志在四方,将他困于小小的方寸之间,便如同将翱翔之鹰断翅。娶了我便是他梦碎的开始。
我合上书页,坐在榻上发愣。
书房里静悄悄地,六寿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合上了窗,他大约是怕我触景伤情。窗外只有几株芭蕉,伶仃萧瑟。其实那里原本是一片杏花林,因为周庭筠曾经对我说过他喜欢杏花,我便将这里种满了杏花。后来萧宝瑟告诉我傅玄清最爱的便是杏花,我便将命人尽数砍了去。
风过来轻轻扫开了刚刚合上的窗子,我同六寿道,“放着吧,莫管了。”话音刚落便见小鱼端着药进来,“殿下,进药的时辰到了。”
我皱了皱眉,“拿走吧,本宫不想吃。”
见我这个反应小鱼吓坏了,搁下药碗便跪在地上恳求道,“殿下,您不能如此!驸马去了您便不要自己的性命了吗?”
“我并非不爱惜自己的性命,小鱼,我只是觉得……”觉得什么呢?我是锦衣玉食的公主,日子并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大约在旁的人眼里,我最大的败笔便是与一个不爱的人成亲了。我停顿了很长时间,想不出一个恰当的语句去表达自己的想法,我缓缓地同他们说,“我只是觉得这样的日子让我倦怠。”
小鱼听我这样说,垂着头跪在地上,默默地掉眼泪。六寿大着胆子上前,“殿下,奴婢知道您心里难受,您想着驸马便去见上他一面吧!”
“我不去,他一定很不愿见到我。”
“殿下!”六寿哭着向我叩首,“奴婢说句不知轻重的话,这些年您对驸马如何奴婢等都看在眼里,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您朝前看吧!”
不可能的,我同驸马都知道,过去的事情是无法一笔勾销的。我叹了口气,“将药拿来吧。”
大理寺的府台距离公主府大约半个时辰的路程。我坐着马车赶到的时候,将好撞见我的婆婆周夫人。
我是很喜欢周夫人的。
我的母亲走得早,少年时期陪伴在我身边的只有小鱼。与周庭筠成亲后,周夫人对我很好,她应当是很疼爱周庭筠的,于是连我也跟着一起疼爱了。如果有人问我世上的母亲是什么样的,我想我会回答是周夫人的样子。
周夫人坐在轿子里,我隔着帘子向她行礼,“母亲。”
她不出声,下人也不敢说话,很多年没有人给我立过规矩了,小鱼在旁边唤我,“殿下。”我摇摇头。
很久之后我听到轿子里周夫人说,“我来接庭筠回家。”
我值起身子,“我来送他最后一程。”
“去吧。”
郭巳听说我来了一早便等候在门前,迎着我进了大理寺。
我将小鱼留在了门外独自走向周庭筠所在的房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躺在竹制的床上,穿戴得整整齐齐,仿佛睡着了一样。我一下子停在原地不敢再向前一步。不知道谁在后面轻轻推了我一下,我惊醒,慢慢走向他,短短几步路仿佛走了很久,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他就那么躺着,和多数时候一样,不爱笑,不爱说话,仿佛是我一直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没了。
“周庭筠,我来了。”
我坐在他旁边的地上,轻轻拽起他的袖子。你是不是很生气,我没有听你的话,我又来见你了。不过这一次,你没有办法再对我皱眉了。
仿佛过了很久,有人提醒我,“殿下,时候不早了。”我抬头见聂云归站在我面前,逆着光看不清表情。
“本宫该走了。”
聂云归见我要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盯着他那只手,他自己仿佛也是吓了一跳,倏而便松开了。
“聂寺卿有话便说,本宫不喜欢吞吞吐吐之人。”
“行人已经做完检查了,驸马受了很重的外伤,但是不是致死的原因。公主难道真的愿意这样将驸马含含糊糊地下葬吗?”
我好累,一句也不想多说,“聂寺卿,一次尸检不够查清楚吗?周夫人现下便在大理寺门前,等着接儿子回家。”
“倘若微臣告诉殿下,驸马死于中毒。殿下还会这么说吗?”
“你说什么?” 我不禁蹙眉。
“殿下没有听错。”
我站在原地有那么一刻手足无措,众多情绪来不及分辨。
此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聂寺卿不要想着从她这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因为她心里有鬼,凶手分明就是她。”我回过头,原来是萧宝瑟来了。
她看到周庭筠那一刻,眼泪像水珠子一样往外流,不知道的人大概以为她才是周庭筠的妻子吧。我也没有看聂云归地表情,转身便走,大约在旁人眼里我这是落荒而逃吧。
小鱼上来扶我,我一把攥住她的手,“上官,我好痛。”
小鱼说,“我知道。我知道。殿下,我们走吧,离开这。”
萧宝瑟伸手拦住我的去路,“阿姐这是要去哪里?周庭筠还躺在那里呢!当初阿姐从我手里将周庭筠抢走,今日如何便弃之不顾了?做人妻子便都如你这般的吗?你在心虚些什么?如今这般就要将表哥下葬,莫不是要掩盖证据?你都不问问聂寺卿,表哥中了什么毒又为何会中毒吗?”
萧宝瑟这几几句话轻飘飘地落在我的心上,我竟茫茫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大约是萧宝瑟同我对质中唯一一次占据上风。
我听见小鱼对萧宝瑟说,“永怡殿下婢子求您不要再说了,您没瞧见我们殿下已经难过的说不出话了吗?您为什么总说我们殿下是凶手,就因为我们殿下不曾为驸马掉过眼泪吗?那么您判断的方式也过于武断了些。”小鱼她,还是和从前一样会吵架啊。“殿下,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
这时候聂云归突然说话了,“永嘉殿下既然无法帮助聂某说服周夫人。那么聂某可否向殿下请求一件事?”
“周大人,有什么话明天再说成吗?明天公主殿下必定按时赴约。”
“陆尚宫,聂寺卿奉旨查案,你这般推三阻四,是何道理?”萧宝瑟斥责道。
我松开了小鱼的手,“无妨,本宫便答应聂寺卿的请求。”
“多谢殿下,请殿下随我来。”
小鱼想要再跟着,我看了一眼萧宝瑟,小鱼便留下了。“永怡殿下,婢子陪您在此处等着,您放宽心,我们殿下不会走的。”
我跟这聂云归绕过曲曲折折的回廊,看样子是行往他的官署。
“前方便是微臣的官署。殿下若不嫌弃,可前去坐坐。”
我疑惑的看向他,费了这么大周折拦下我不是有事相求?他却对我笑道,“微臣看得出来,殿下对驸马用情至深,走出这么远了殿下的手仍然一直攥着未曾松开。感情一事原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臣和永怡公主不一样,臣只是查案,并不想针对殿下,也许还能帮助殿下解开心结。”说完他率先走了进去,我想了想最终还是跟上了他。他的房间布置的很简单,简而言之,放眼望去全是卷宗。
只见他从书架上抽出一个四方四正的锦盒递与我,“布置殿下可识得此物?”
我摇摇头,我接过锦盒。
“那日微臣前往静园搜检,在驸马的书房发现了这样东西,思来想去烦请殿下帮忙看一看,也许会有一些眉目。”
这个锦盒仿佛是楠木所制,上面刻了一簇栩栩如生的海棠,我试了一下却没有打开。“这个盒子应当暗藏机锋,聂寺卿还是另寻个匠人打开吧。”
聂云归似乎一点也不失望,接过锦盒道,“臣送殿下离开。”
我的身体一直不大好,之所以方才敢撇下小鱼独自跟随聂云归离开,不过是仗着今日一早便喝了药的缘故,一路行来却越发觉得疲倦,心口也疼的厉害,脚下更是飘忽不定。聂云归站在我的右侧,我同他道,“聂寺卿有公务自去忙吧,本宫识得路。”
聂云归看了我一会,那眼神让我想起那日在静园他问我是否难过时的情形。最终他也未曾多言,像我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我又独自向前行了几步,大理寺的院落里仿佛种的是桃花,风吹过来花瓣密密匝匝的落下,我想伸手去接,眼前一黑便倒下了,模模糊糊之间仿佛瞧见一个人向我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