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汝于成 非也》复始周周

8、端倪

　　礼拜日这天，仪瑾六时不到便匆匆爬起床。即使是在夏日里，这么早的时辰天色也是灰蒙蒙的。仪瑾浑不在意，一头扎入橱柜里翻找起来。
　　她起先中意一件水蓝色的上衣。精致的交领将她的颈子衬的更加优美，水蓝的底色也显的她肌肤白皙。没来由的，仪瑾想起那天门口绸缎庄挂着的那匹绸缎，忽而羞红了脸，赌气似地将它换了下来。
　　接着相中了淡粉色的上衣。作的是琵琶领的样式，细腻的底料上绣着扬颈生长的迎春花，俏丽可人。仪瑾将它在手中翻了又翻，欢欢喜喜地套上。
　　裙装她倒没有过多犹豫，淡蓝色的款摆长裙一向是她的最爱，并且她一直对自己的品味满怀信心，幸而因此省去了琢磨的功夫。
　　全套换齐，仪瑾兴高采烈地在镜前转了又转，仿佛将镜子当成将要碰面的那人似的。她小心翼翼捏起裙摆，端坐在梳妆台前，唯恐将那顺滑的长裙压出细纹。
　　仪瑾细细思索一会，复又将乌发分成两股，分别编作辫子，最后在头上盘起，缀上几朵清丽的小花。
　　“这下真真是‘罗曼蒂克’了。”对镜端详几许，她心满意足地笑了。
　　仪瑾对着镜中的佳人挤眉弄眼，忽而觉得平日里引以为傲的雪肤有些太过苍白，想起母亲房里琳琅满目的胭脂眉黛等等，她不禁心下痒痒。
　　这个时辰对仪瑾来说尚早，对平日里讲究面面俱到的母亲来说却是一天劳碌的开始。被走廊里的暗沉感染了似的，仪瑾不自主放轻了脚步，几乎可算蹑手蹑脚到了母亲房前。
　　房内并没有仪瑾设想的细碎梳妆声，反而传来父母压抑的交谈。
　　仪瑾定在黑暗里，停住了堪堪要推门的手。
　　“暂且不计较你那不知使在何处的薪水，且看看你平日里对仪瑾如何？不说添置自行车那些奢侈物，替她添置裙装那部分开支我催促你多久了？”母亲的声音里少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仪瑾不由得低头，默默捏紧淡蓝长裙。
　　“若宛，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也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更遑论是一个男人，故而要自由。成亲之时，何曾约定过要事事报备？”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父亲似有恼意
　　“还要我说的更加明白么？那日在街上，你与……”
　　“够了！你平日里便是如此这般捕风捉影，特意教人难堪的么？”
　　“呵，这会气性倒起来了，也不知平日里摇头晃脑那些圣贤书读到何处去了！”
　　仪瑾越听越慌，不由得倒退两步。干涩的木地板陡然嘎吱作响，惊得屋内争执声戛然而止。她面前豁地亮堂起来，原是母亲猛的拉开了门。
　　“我……”仪瑾嘴里嗫嚅着，惶惶不安搓着手指，活像被捉住的间谍似的。
　　母亲见着她，面上的怒意散了下去，却仍将双唇抿的紧紧。
　　秋成这时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打破母女二人静默相对的僵局。他急急从门旁立钩拽下那一年四季不见换色的平顶帽，侧身出门，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母亲扯起一个勉强的笑容问道：“瑾儿起这般早要做甚？”
　　仪瑾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忙不迭答道：“是与人约了去海天堂构的听涛轩看钢琴展子，那人说有法子将我捎进去，想着平时也无甚么在钢琴近处瞧的机会，便应下来了。”
　　话音刚落又恼起自己的莽撞来，母亲要是问起那人，自己该如何答才好。仪瑾惴惴不安抬头看母亲，却发现她魂不守舍，目光早已不知飘到何处了。
　　察觉到仪瑾正看着她，陈若宛勉强回神。看着秋成身影消匿的方向，她不禁在心里一阵苦笑。
　　“既然得空出去走走也是好事，我也不拦着你。这算与我报备过了，用过早饭就动身吧。”
　　“母亲，还有一事，”仪瑾鼓起勇气，“能用您的胭脂与眉黛么？就这一回”
　　陈若宛难掩讶意，思及方才与秋成的争执到底给仪瑾留下阴影，将这当做补偿也是好的，便将女儿引到房内，在梳妆台前安置下来。
　　仪瑾闭着眼，只觉得一阵细细密密的软毛在脸颊摩挲，而后眉间一股凉意来回慢撵。得到母亲允许后，她迫不及待睁开眼睛。
　　只见方才略显苍白的脸颊已是染上丝丝红晕，衬的那一双清亮的眸子熠熠生辉。淡淡的蛾眉在黛粉的晕染下清晰起来，霎时让一张莹莹小脸更加生动。仪瑾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捧着脸遐想与时璋见面时是何光景。
　　陈若宛低头看着她，娇嗔的女儿面仿佛遥遥与另一张脸重叠。曾几何时，当细密的皱纹还未爬上她的脸庞，她也是如此这般怀着美好的愿景……
　　恰巧一阵风从未合拢的窗子钻进来，吹的桌上物什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霎时拉回两人的思绪。
　　仪瑾想起约定的八时，急急站起来，冲母亲羞涩一笑，迈着细碎的步伐小跑出门，带过一阵香风，让陈若宛心中某处不住柔软了下来。
　　仪瑾不作停顿小跑至曾姑娘巷口，却见着早早张罗起门面的绸缎庄门口已有一道清隽的背影，正站在门口背着手转头张望着。她心下一喜，整整衣上跑动惹的褶皱，抿抿嘴唇，带着笑意迎了上去。